第1432章 新型貴族

　　等到錢大方他們離開之後，這些人便入得大堂，向韓藝行得壹禮。
　　“在下屈中懷，冒昧拜訪，打擾之處，還望韓尚書見諒。”
　　其余幾人也都是神色恭謙，彬彬有禮。
　　要知道以前這些貴族視韓藝於異類，見了面都不願去正視，壹般都是斜目瞟兩眼，而如今這種情況正在慢慢改變，韓藝正在被壹些貴族所認同。這個就是因為韓藝的那些政策，剛剛出來之時，看上去標新立異，令這些傳統貴族無法接受，而如今哪些政策正在慢慢呈現出得好得結果，他們也開始理解，再加上韓藝官越做越大，百姓都很擁護韓藝，他們也沒法站在高處俯視韓藝。
　　“有禮！有禮！”
　　韓藝微微拱手，又伸手道：“各位請坐。”
　　隨後他們又與鄭善行相互行禮，這才坐下來。
　　韓藝問道：“不知各位造訪市署，是為何事？”
　　屈中懷就道：“我等來此應該與方才那些商人來此的目的壹樣。”
　　“腌菜？”韓藝似乎不敢確定。
　　屈中懷點點頭。
　　韓藝略顯詫異道：“可是據我所知，妳們壹直以來對於買賣之事，都是嗤之以鼻，怎麽今日……”
　　屈中懷道：“非也，非也，我們並非是對買賣之事嗤之以鼻，其實我家裏也都做買賣，出售糧食，從事跡換取所需品，自古以來，哪怕是是聖賢之士，也皆是如此，我們又怎會厭惡買賣之事呢？我們只是認為義重於利，不喜歡那些唯利是圖之輩。如鄭主事這種商人，我們也是敬佩的很。”
　　鄭善行謙虛道：“過獎，過獎，在下不敢當。”
　　是黑是白，皆由妳們說了算，我還能說什麽！韓藝見過太多的貴族，生得是人模狗樣，說話也是彬彬有禮，只不過心裏都看不起人，很玩味地笑道：“也就是說各位對於腌菜買賣感興趣？”
　　屈中懷等人皆是點頭。
　　其中壹個最年輕的小夥道：“非但如此，我們其實壹直都在研讀韓尚書的經濟學，並且從中受到不少的啟發，我趙家早就在學習韓尚書經濟學中的管理思想，采取了雇傭制度，管理自己的耕地，合理分配人力，並且合理利用耕地資源，養壹些家禽。”
　　又有幾人開始闡述自己對於經濟學的理解。
　　從他們的話來看，他們還真不是在恭維韓藝，他們是真的在學習，只不過他們看重的是生產，是管理，而不是倒賣，而且他們說話的時候，顯得非常的興奮，這令人韓藝非常的震驚。
　　其實在中國歷史上，也出現過資本主義，宋明時期都出現規模化作坊，但是，只在發達城市出現過，鄉村是從未出現過資本化的現象，幾千年來，鄉村都是延續著小農經濟，直到新中國成立後。
　　而這些人可都是鄉村裏面的大家族，不是生活在長安城內的。
　　韓藝也沒有想到自己已經影響到鄉村地區了。
　　這對於他而言，也是極大的鼓舞，於是收起自己那小心眼，積極的跟他們聊了起來，發現他們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開明壹些。
　　其實貴族是最不迂腐的群體，他們更容易的接受新的事物，因為他們的思想是自由、開放的，畢竟魏晉南北朝時期，貴族跟皇帝是平起平坐的，沒有人可以約束他們的思想，春秋時期也幾乎是貴族在推動變法，在求變，只是說他們自己的原則，有些東西，是堅決反對的，這是他們立足之本。當然，其中也有壹些迂腐份子，但是迂腐也是說明他的思想自由，因為他們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乞丐倒是想迂腐，可他沒有迂腐的資格。
　　在貴族的年輕壹代中，又不少人已經開始接受了新得思想。
　　他們之所以看重這壹回的腌菜買賣，不是說對於這個很感興趣，或者他們認為這裏有極大的利潤，而是他們也想試壹試，長安的改變他們都看在眼裏。原本鄭家在長安算不得富裕的家族，因為鄭家的大本營是在滎陽，在關中地區沒有多少土地，而如今鄭善行壹人的財富，比長安鄭家所有人加在壹起的財富還要多，走在街上，十個裏面有五個穿得是自由之美的服侍，他們都看在眼裏，他們也都認為，如果再不改變，就可能會被取代。
　　他們雖是老派貴族出身，但是他們思想上的轉變，讓他們靠向以韓藝為首的新貴，推崇商業，推崇賢者六學，因為事實說明壹起，儒道之學並不能使人致富，但是賢者六學可以。
　　比起錢大方他們而言，屈中懷等人更多是向韓藝取經，他們是新人，很多地方都弄不清楚，韓藝也壹壹為他們解釋，比起方才有耐心多了，倒不是因為他們是貴族，而是因為他們推動鄉村的資本化進程，因為韓藝的政策是反小農經濟化的，他從來沒有贊成過小農經濟模式，他積極得在轉變這壹點，這就需要他們這些新貴的支持。
　　談了壹個多時辰，方結束，整個過程都非常的融洽。因為他們這些貴族都表現的非常謙虛，不恥下問，韓藝自然也不會跟他們計較以前的事。
　　等到他們走後，韓藝輕輕出了口氣，又搖搖頭道：“這真是沒有想到啊！”
　　鄭善行呵呵道：“這有什麽想不到的，這些高門大姓又不是聖人，他們吃得也是五谷雜糧，也向往富裕的生活。”
　　“話是這麽說，可是他們向來就看不起我，而如今卻上門求教，難道我不應該感到詫異嗎？”
　　“這都是壹兩年前的事了。”鄭善行笑吟吟道：“如今外面的人可都認為，跟著妳混，哪怕給妳當馬夫，也勝過做地主。”
　　“真的假的？”
　　“騙妳作甚。”鄭善行道：“像陶土、錢大方他們這些商人就不說了，就連妳們鳳飛樓的杜祖華、熊弟都成為長安有名的富豪，可他們以前是幹什麽的？這大家可都看在眼裏，妳不信妳就去外面招馬夫，只怕不比參加科舉的人少。”
　　韓藝呵呵道：“看來今後想跟我壹塊吃飯，得先給錢。”
　　“妳可不缺這點錢。”
　　鄭善行哈哈壹笑，又道：“可能還有壹個原因，方才來得可都是年輕壹代，但也都過了弱冠之年，當他們成婚之後，可能要面臨著分家的境遇，他們家族是有錢，但是壹旦分離了，財富就會變得很少，他們也得想辦法擴大家業，要麽就兼並土地，要麽就是入仕，可是兼並土地是違法的，再加上妳的雇傭制，導致百姓更加願意將土地租借給商人，然後去作坊工作，而非去給人當佃農，入仕也不能夠馬上積累財富，如今商業發展的這麽好，他們選擇商業，其實合情合理。”
　　韓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妳應該早跟我說這些。”
　　“妳料事如神，我以為這都在妳的計算之內。”
　　“可智者千慮必有壹失啊！”
　　鄭善行哈哈壹笑，道：“那我們就說說那壹失之外的九百九十九得吧。妳真的打算從金行貸款，先去涼州將作坊建好？”
　　“我都說出去了，這還能有假？”韓藝道。
　　鄭善行好奇道：“可妳為何這麽做？我還沒有聽過，先將作坊建好，然後再等商人去，壹般不都是商人自己去建麽。縱使妳想要將這工程全部攬下，那也得等到與商人簽訂契約之後，再去建，犯不著這麽著急。”
　　“我這不是趕時間麽。”
　　韓藝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吐谷渾的情況，我也跟妳說過，他們必須得靠鹽來恢復經濟，或者從鹽的貿易中，從我們中原獲取他們缺乏的商品，咱們是能夠慢慢來，他們可等不了了，這鹽制好，馬上就會運來中原，如果我等商人考慮好之後，在晃悠悠去那邊建作坊，這得要多久，我幹脆先建好了，他們去了就直接能夠開工，反正這買賣只要用心做，壹定不會虧的，壹來少，二來需求量會越來越大，因為壹旦水路交通發展起來，這需要非常多的幹糧，那邊可還有海運在發展。”
　　“原來如此！”鄭善行笑著點了點頭，韓藝做事永遠都是走壹步，看五步，這也是他成功的原因，又問道：“賢者六院那邊的情況如何？”
　　韓藝呵呵道：“還算是不錯，報名的人挺多的，只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夠考得上，我還真希望能夠找幾個被埋沒的算術天才，目前戶部太需要這方面的人才了，不然的話，什麽都得我來做，我得累死去。”
　　“看來我跟張侍郎並未幫到妳太多忙。”
　　“我可沒有這麽說，這是兩回事，因為就財政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數據，儒道思想不管用，我作為戶部尚書，要是重義不重利的話，那我天天得想辦法給妳漲工錢，財政遲早會給我敗完的，如果想要將財政管理好，需要壹個非常詳細的數據庫，而這就需要這方面的天才。”
　　鄭善行點了點頭，如果壹個家，讓君子管錢，那能管得住錢麽，君子怎麽可能會在乎這柴米油鹽的小錢，但是這積少成多呀，又道：“妳這壹期的大唐日報可是看著嚇人呀，這麽多重要消息同時發出，只怕大家壹時半會都還無法消化。”
　　“我倒想壹步步來，可是時機到了，硬著披頭也得上啊！”韓藝搖搖頭，突然想起什麽似得，問道：“我回來這麽久怎麽沒有看見盧公子，我還想感謝他夫人為無衣接生了。”
　　鄭善行道：“盧兄就在西市呀，我方才可還見到他。”
　　“是嗎？他來西市買東西？”韓藝好奇道。
　　“妳不知道盧兄在西市開了壹家藥鋪麽？”
　　“不太清楚！”韓藝搖搖頭，又驚訝道：“他幹嘛來西市開藥鋪，難道在我北巷不好麽？”
　　鄭善行哈哈壹笑，道：“妳北巷才多大，租金又貴，而西市地方可比妳北巷多了，隨著商人越來越多，連南面的那塊空地都建了商鋪。”
　　韓藝道：“也就是說盧公子開了壹家大藥鋪。”
　　鄭善行點點頭，道：“妳與其在這裏問我，何不與我壹塊過去看看。”
　　“走吧！”
　　二人出得市署，來到西市大街上，只見這人來人往，比以前最熱鬧的時候還要熱鬧，因為大家已經習慣了買賣，不是什麽都自己做了，這只能說長安是京都，這裏的工商業發展的最為迅猛，大家賺得是貨幣，而不是糧食，也沒有空在家編制草席，都上集市購買。
　　這也是韓藝向商人保證的，如今正壹步步實現。
　　“哇！妳們自由之美的衣服賣得挺不錯的呀，妳看這街上，很多人都是穿著妳們自由之美的衣服。”韓藝壹邊走著，壹邊朝著鄭善行笑道。他回來之後，壹直忙得不可開交，去北巷都走專用通道，生怕被錢大方他們給纏住，壹直沒有留心，今日來得時候，馬車都是直接停在市署門口的，因為趕時間啊。
　　鄭善行笑道：“這還得多虧妳。”
　　韓藝疑惑的看了眼鄭善行。
　　鄭善行道：“這都是因為妳那壹套流水線模式，如今許多百姓都跑去作坊工作去了，但是寬袍大袖可不適合在作坊做事，而且以前也沒有流水線工作，並沒有適合這方面的服侍，反倒是我們自由之美那種較為緊身的服侍非常適合在作坊工作，而且，我們制衣坊的人，早就為自己量身訂做出壹套適合流水線的服侍，妳現在看街上穿著我們自由之美廉價服侍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作坊工作的。”
　　韓藝笑道：“我早該想到這壹點了。”
　　服侍這東西，可不是聖人做出來的，只是說根據壹個民族習俗而形成，久而久之成為傳統，但是如今工人階級開始發展起來，那自然而然就會出現壹種適合工人的服侍，這是很正常的，也沒有人刻意去這麽做。
　　二人壹邊聊著，壹邊往新西市行去，這新西市就隔著壹條街，因為西市的地方是早就劃好的，不可能往外擴張，肯定還是在壹起的。
　　轉過壹個彎角，鄭善行就指著街對面的壹間有著三四百平米的大房道：“那便是盧兄的藥鋪！”
　　韓藝驚訝道：“這麽大！”
　　鄭善行只是笑了笑。
　　來到盧家藥鋪，那看門的夥計迎了上來，趕緊鄭善行與韓藝給請了進去。
　　來到裏面，這規模絕對是民間第壹大藥鋪，也只比皇宮的藥房小，只見許多郎中正在為病人開藥，也沒有去壹樣壹樣抓藥，都是壹包壹包的拿給病人。
　　“有點意思啊！”韓藝看得壹笑。
　　“二位貴客上門，盧某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只見盧師卦從內屋行出，連連向二人拱手。
　　二人回敬壹禮。
　　盧師卦又向韓藝道：“韓小哥，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韓藝笑著點點頭，又左右張望了下，道：“盧公子，妳這藥鋪的規模還真是大啊！”
　　盧師卦呵呵笑道：“這可都是托妳的福！”
　　“此話怎講？”韓藝懵逼道。
　　“裏面說，裏面說！”
　　盧師卦先是將二人請進內屋，這內屋幹凈整潔，壹塵不染，但裝潢陳設倒是比較樸素，非常符合盧師卦的風格。
　　盧師卦先是為二人倒了壹杯茶水，坐了下來，才道：“要不是韓小哥妳的影響，我只怕也沒有想到開這麽壹家藥鋪。”
　　韓藝笑道：“我這回回來老是聽到這種話，可我就不知道我到底幹了壹些什麽。”
　　盧師卦哈哈壹笑，隨後又道：“敢問韓小哥為什麽自由之美的衣服比較便宜？”
　　韓藝道：“那是因為出貨量大，而且有完整的生產線，可以薄利多銷。”
　　“道理是壹樣的！”盧師卦嘆了口氣，道：“當初我在北巷開的藥鋪，跟以前的藥鋪沒啥兩樣，這藥可都比較貴，可是這藥鋪關乎性命，那究竟是以盈利為主，還是以人命為主呢？”
　　韓藝皺了皺眉道：“這個還真不好說，這賣藥跟賣衣服畢竟是兩回事，若是百姓買不起，可能壹條性命就沒有了，可若是虧本賣，遲早會關門，這個就還得看情況去。”
　　“這個問題也困擾了我許久。”
　　盧師卦道：“直到我想到將自由之美的模式應用到藥鋪上來，以前采藥得上山去找，但是這能采多少藥，這樣的話，藥品就非常少，因此就貴，如果藥品多的話，自然就便宜，而且，如今郎中缺乏，我又在民安局就職，不可能天天待在這藥房。
　　因此我跟我爹商量了壹下，在我們盧家的壹些田地、山林中專門種植壹些藥物，然後再學著妳們流水線的模式，先將壹些百姓常常需要的藥物先配制好，然後直接送到藥房來。如此壹來的話，壹些常見的病，就不需要我天天守在這裏，我只需要根據自己的經驗，以及師父所教，配置壹些藥物，再請壹些有些經驗的郎中，病人上門，就可以根據病情直接拿藥，不需要非常醫術非常高超的郎中。”
　　這不就是後世的藥房麽。韓藝呵呵道：“盧公子，妳隱藏的還真是夠深的，妳要做買賣，那壹定會成為壹名出類拔萃的商人。”
　　“話可不能這麽說！”鄭善行擺擺手，道：“盧兄要是為了賺錢的話，只怕是想不到這壹點。”
　　“也對！”韓藝呵呵道。
　　鄭善行這話很對，盧師卦之所以走這壹條路，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將藥賣得更加便宜壹些，盡量讓百姓都買得起藥，其實他們二人都是如此，做買賣多半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百姓，這就是貴族情操，哪裏跟錢大方他們似得，唯利是圖。
　　盧師卦看著鄭善行道：“妳就別恭維我了。”說著，他又向韓藝道：“韓小哥，妳最近可真是出手不凡啊！”
　　“別提了，頭疼！”韓藝連連揮手，他不是謙虛，是真不想提，轉移話題道：“對了，怎麽沒有看見妳夫人，我這番來是準備答謝令夫人為內子接生。”
　　“這妳就見外了，妳幫我了這麽多忙，這點事又算得了什麽。”
　　“嫂嫂不在麽？”鄭善行好奇道。這店其實壹直都是柳琴在看，盧師卦可沒有這麽多空閑。
　　盧師卦道：“她去東郊幫蓮兒報名了。”
　　“報名？”韓藝錯愕道。
　　盧師卦道：“妳們昭儀學院不是開始招生了麽？”
　　“對對對！我——我只是沒有想到——！”說著，韓藝苦笑得搖搖頭，又道：“這事妳跟我說壹聲就是了，何必這麽麻煩。”
　　盧師卦道：“跟妳說壹聲，又能節省多少事？凡事還是按規矩來的好。”
　　韓藝也知道盧師卦的為人，微微聳了下肩。
　　正當這時，聽得外面有人嚷嚷道：“盧公子，盧公子。”
　　聲音非常急切。
　　盧師卦急忙起身走了出去，韓藝、鄭善行相覷壹眼，也跟了出去，只見是壹個白面小廝，滿頭大汗，這小廝韓藝和鄭善行都認識，乃是裴清風的書童，他壹見到盧師卦，就急忙沖了上來，壹邊哭，壹邊喊道：“盧公子，求求妳，快去救救我家公子吧。”
　　盧師卦驚訝道：“裴兄怎麽呢？”
　　“我——我家公子被人給刺傷了。”那小廝說著壹個勁的哭，看來情況不是很妙。
　　韓藝、鄭善行聽得壹驚，不禁相覷壹眼，在這長安的地界上面，有幾個敢刺裴清風的啊！
　　盧師卦倒是壹視同仁，才不管妳是誰，立刻吩咐助手拿上家夥，急忙忙跟著那小廝出去了。
　　韓藝、鄭善行非常好奇，於是也跟了出去。盧師卦出得藥鋪，就直接上了裴家的馬車。而韓藝與鄭善行則是趕往市署，準備坐馬車追過去。
　　“韓大哥，韓大哥！”
　　這剛剛來到市署大門前面，忽見小野急忙忙跑了過來，神色也是非常著急。
　　韓藝緊張道：“小野，妳怎麽來呢？”
　　“不好了，韓大哥，傾城姐她——她——！”
　　“她怎麽呢？”
　　“她要自尋短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