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7章 唯有棋子是永恒的

　　也不知過去多久，王皇後幽幽醒來，眼前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今日對於她而言，其實比她被李治廢黜的那壹日，打擊還要大壹些。
　　當日她只是失去了皇後的桂冠，她並未失去自己，她始終保持著高貴的心，沒有向任何人屈服，更加沒有哀求過任何人，說得好聽壹點，就是貴族的氣節猶在。但是今日的話，對於她而言，打擊實在是太大，下跪、求饒，伺候人洗澡，這她從未想過會有這麽壹日，最後還被韓藝壹番痛罵，整個人就已經崩潰了，她的暈倒真不是套路，她白紙壹張，豈會套路，要是會裝暈的話，那她就不會被趕出來了，她真的承受不了這麽多打擊。
　　忽然，她雙目猛地壹睜，急急坐起來，下得床，可剛壹站起，大腦便是壹陣暈眩，差點又跌倒，她下意識的扶著石壁，堅持著往外面走去，來到洞外，見到韓藝躺在大石上面，正拿著壹本書看著，這才松了口氣。
　　“妳醒了！”
　　韓藝似乎也被驚動了，將書放下，看著王皇後道。
　　王皇後點了下頭。
　　韓藝道：“妳先去洗個臉吧。”
　　王皇後壹楞，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臉，臉頰透著壹絲紅暈，然後便轉身往溫泉那邊走去。
　　過得壹會兒，王皇後走了過來，臉色又恢復了那詭異的蒼白，只是雙眼有壹些紅腫，但是這卻給她增加壹絲楚楚可憐，相比較起來，這個氣質要比高貴更加適合如今的她。
　　“坐下來吃點東西吧！”
　　韓藝手壹伸，淡淡道。
　　王皇後被韓藝折磨的夠嗆，懼怕讓她立刻坐了下來，再加上方才消耗巨大，腹中卻是有些饑餓，拿起壹個果子細嚼慢咽著，但眼神時不時就忐忑瞟向韓藝，看似有話要說，卻又不敢說出口。
　　韓藝都看在眼裏，道：“對了，妳叫甚麽名字？”
　　王皇後壹楞，有些詫異的望著韓藝。
　　韓藝也沒有再開口，難道我問個名字也得講個理由出來。
　　殊不知古代問大家閨秀的名字，確實要給出壹個正當理由來，芳名是不能隨便告知男人的。
　　過得壹會兒，王皇後才道：“王萱。”（歷史上這位王皇後的名字無從考證，這是作者自己取的。）
　　“哪個xuan？”韓藝又問道。
　　王萱解釋了壹遍。
　　韓藝好奇道：“為什麽妳父母幫妳娶這個名字？”
　　王萱道：“因為萱代表著母親，而且嵇康曾言，萱草忘憂，父親大人希望我能夠無憂無慮的活下去。”說到這裏，她目光中又透著壹絲幸福和悲傷。
　　“母親？”韓藝笑道：“看來妳父母壹早希望妳能夠當上皇後。”
　　代表皇後的不就是母儀天下嗎。
　　王萱沒有做聲，顯然就是默認了。
　　韓藝又道：“這個名字確實取得好，也幾乎都言中了，妳當上皇後了，而且妳確實在大半日子裏面無憂無慮的活著，不該就是太無憂無慮了。”
　　王萱忍不住問道：“妳還會幫我報仇嗎？”
　　韓藝只當沒有聽見，道：“我聽說當初是妳建議陛下招武媚娘入宮的，目的就是為了對付蕭淑妃？”
　　王萱眼中閃過壹抹悔恨，輕輕點了點頭。
　　韓藝笑道：“等於這個遊戲是由妳開始的，那麽也就是說，而如今失敗了，妳是不是理應要為此負責，承當妳應該承當的後果。”
　　王萱道：“難道我現在還不算承當了後果嗎？”
　　韓藝道：“但是妳卻對此感到不甘，妳覺得不應該如此。”
　　王萱不解道：“難道我要坦然接受這壹切？”
　　“全中！”
　　韓藝笑道：“是妳將武媚娘召入宮中的，又是武媚娘打敗了妳，妳應該非常坦然的接受這壹切，而不是輸不起，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當年越王勾踐臥薪嘗膽十年，不是完全因為仇恨，而是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他要為此承當負責，他要接受這結果，他要勇敢去面對，如果他輸不起的話，那他決計不會臥薪藏膽，這才有了後面的大勝夫差，這就是知恥而後勇。”
　　王萱黛眉微皺，仔細琢磨了壹番，問道：“那我應該怎麽做？”
　　“忘記！”
　　韓藝道：“忘記妳的以前，忘記這壹切，這場遊戲妳已經輸了，想要反敗為勝，是不可能的，唯壹的辦法，就是開啟另壹場新的遊戲。”
　　“忘記壹切？”
　　王萱搖著頭道：“這我做不到。”
　　“如果妳做不到，那妳就不可能贏。”
　　韓藝嘆了口氣，道：“不瞞妳說，方才我也壹直在反思，為什麽妳會蠢到這種地步，為什麽我教不好妳，其實說到底，不是因為妳的智商低，而是因為妳根本輸不起，妳不願意接受這事實，妳總是還以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王皇後，忘不了太原王氏的榮耀，從而導致妳用壹種不符合現在情況的思維在思考問題。妳說要為妳母親報仇，但是我想當初她肯定也是贊成妳將武媚娘召入宮中，她也為此做過很多的事，她也理應為此負責，如果武媚娘輸了，她和她的母親同樣也得面臨這壹切。其實當初武媚娘被送入感業寺的時候，楊氏也被武家掃地出門，這是壹種合情合理的結果，忘記這壹切吧，包括妳的母親，包括妳對她的愧疚，從今日開始，妳就是王萱，壹個嶄新的王萱。”
　　他方才是真的在反思，而不是糊弄王萱的，他本身就不太喜歡去怪罪別人為什麽沒有這樣那樣，他更喜歡去思考為什麽這樣或者那樣，二我究竟要怎樣才能達到我的目的，這其實是壹個老千的習慣性思維，喜歡去琢磨事情的本質，因為本質上的缺陷，才是老千突破的關鍵，表面上的壹切容易改變。
　　“忘記自己的母親？”王萱不敢置信的看著韓藝。
　　韓藝點點頭道：“壹個擁有的仇恨的王皇後，我無法再在裏面添加任何東西進去，只有壹個空白的王萱，我才能夠幫助妳。如果妳不能忘記過去，那麽妳根本不可能擁有未來，唯有破釜沈舟，背水壹戰，始終堅定著壹個信念，妳才能有可能戰勝敵人，這不破不立的道理，妳應該明白。”
　　王萱道：“可是如果我忘記這壹切，那麽我也根本沒有必要做這壹切了。”
　　韓藝搖搖頭道：“忘記不是完全的拋棄，毀滅，除非是妳腦子受到了重創，否則沒有人可以做到將壹段往事變成空白，壹般的忘記只是將壹段往事埋藏到心地，讓它變成壹股支持自己的力量，而不是讓它控制住自己，但是能夠做到這壹切的人不多，因為這需要極強的意誌。”
　　王萱沈默不語，眉宇間顯得非常掙紮。
　　韓藝笑道：“這妳可以慢慢去想，慢慢去改變，不用著急，欲速則不達，也沒有人可以做到壹朝壹夕就能夠徹底改變著急，但是首先妳要願意為此努力，這樣的話，妳才能慢慢改變自己，接受壹個全新的王萱。”
　　王萱突然看向韓藝，眼神顯得非常復雜，壹笑，道：“看來我當初做得最錯的事，就是沒有爭取妳的相助，而是壹味的憎恨妳。”
　　這是她第壹回心平氣和的跟韓藝交流，她也不是真得愚不可及，她只是過於的在乎自己的高貴和榮耀，以及仇恨，如今她才發現，韓藝能夠今日的成就，絕非是因為他只會溜須拍馬，他有著過人之處。
　　韓藝楞了下，笑道：“妳爭取不到的。”
　　王萱好奇道：“為何？”
　　韓藝道：“道理很簡單，當初妳身邊有太尉，有褚遂良他們的相助，可謂是人才濟濟，我投靠妳的話，我很快就會被人遺忘的，相反，陛下和武媚娘那邊沒有什麽幫手，我去投靠他們，我立刻就能夠得到重用，這也是為什麽太尉讓我潛伏在武媚娘身邊的主要原因，其實當初太尉也可以讓我去幫助他。”
　　王萱點點頭，道：“可是為何妳現在又要幫助我，妳方才也說了，如果妳不願意幫助，太尉不會勉強妳，至於我的話，就更加沒有資格要求妳幫我。”
　　“妳能夠明白這壹點，我真是非常欣慰。”韓藝笑著點點頭，又道：“至於我為什麽幫助妳？呵呵，那我問妳，妳為什麽要給我下跪，忍著憤怒伺候我洗澡。”
　　王萱微微壹楞，嘴角露出壹抹淒然的笑意，“我明白了。”
　　道理很簡答，她給韓藝下跪、伺候洗澡，不就是希望能夠利用韓藝幫自己報仇，肯定不是出於真心，韓藝為什麽會幫助她，肯定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
　　韓藝笑道：“妳也不用為此感到悲傷，其實我們都是棋子，區別就在於，妳需要我來幫妳做活甚至於圍殺敵人，而我可能只需要妳作為我的壹個隱蔽的武器，我們並不是唇亡齒寒的關系，因此我們之間有著上與下的關系，但是我們的本質是不變的。”
　　王萱聽得壹笑，“可妳並不甘願做這棋子，而且妳也有能力不做這棋子。”
　　韓藝呵呵笑道：“多謝誇獎，但是——妳猜錯了，我非常甘願做壹枚棋子，這與能力大小無關。”
　　王萱驚奇道：“為何？”
　　韓藝聳聳肩道：“道理很簡單，因為這世上沒有戰無不勝的棋手，棋盤兩邊的棋手在不斷的更替，唯有棋子是永恒的，不管是放在邊上，還是棋盤中。”
　　“唯有棋子是永恒的。”
　　王萱心中陡然壹亮，道：“而且棋盤的格局是用棋子構建的。”
　　韓藝笑道：“聰明！”
　　王萱道：“遠不及妳。”
　　韓藝呵呵道：“得到妳的贊賞真是不容易啊！”
　　“但是我的贊賞對於妳而言卻是壹文不值。”王萱輕輕壹笑，這笑容出現在這蒼白的臉上，仿佛是破冰而出。
　　“那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被人贊賞，我也不是例外！”
　　韓藝說著突然站起身來，道：“時辰不早了，我得告辭了，妳自己好好想壹下。哦，桌上有兩本書，沒事的時候可以看看，看書是增加智商的不二路徑，永遠不要放棄學習。”
　　王萱瞥了眼桌上的兩本書，但見壹本書面上面寫著《白色生死戀》，還有壹本則是寫著《遊園驚夢》，輕輕點了下頭。
　　韓藝邁步往洞口走去，可走到壹半，忽聞後面王萱說道：“終有壹日我會成為跟妳壹樣的棋子。”
　　他嘴角壹翹，露出壹抹笑意來，看來我又忽悠了壹位無知少女，不，少婦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