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9章 以人為本
唐朝小閑人 by 南希北慶
2018-8-16 17:13
“是啊!法是法,德是德,兩者雖有唇齒相依的關系,但卻也有著不同。”李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忽然向長孫無忌說道:“太尉,朕記得妳當初曾與朕說過,這人情難免,可這人情、律法、道德三者又該如何平衡了?”
長孫無忌微壹沈吟,道:“要說這法制,就不得不提秦朝,商鞅變法雖然換得壹個強大的秦王朝,幫助秦始皇完成了大壹統,可是統壹之後的律法過於苛刻,不近人情,有失仁德,故不得長久。但法制又不是不可缺少的,即便是漢武帝,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卻也同時強調法制精神。因此我朝律法才會主張德主刑輔,禮法並用,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對於刑法要求寬大、簡約、穩定。寬大在於立法,盡可能的讓人不致於陷入犯罪,即便犯罪依舊要求寬大處理,給予較輕的處罰。
老朽生平最反對秦朝的嚴刑峻法,草菅人命,輕罪重刑,亦或者動輒得罪,以致百姓無所適從。
再來就是簡約,律法應當簡約明了,讓百姓與官員盡可能的了解律法的內容,便於掌握。決不能使律法繁瑣、雜亂、前後重疊,彼此矛盾。至於這穩定麽,自然要求每壹條律法都經過千錘百煉,律法壹旦頒布,就不應輕易變動,律法壹旦失去了穩定,那法就不是法,只是妳言我言。若是做到的這三點,那麽律法、人情、道德便可平衡。”
其實唐朝能夠成為世界強國,也正是因為有這樣壹部好的法律,以及壹種寬容的精神,才能為大唐的崛起奠定了基礎,營造了壹個寬容、公平、和諧的社會環境。
但是長孫無忌這壹番話,顯然是針對百姓的,而非是統治階層,當初就是他壹手策劃的房遺愛謀反案,並且還誣陷了吳王恪、李道宗等人,他有資格談論律法嗎?在他看來,他當然有,這不是壹回事,那是政治鬥爭,是統治階層的鬥爭,律法只是他們的打到敵人武器罷了,他本身就是立法者,因此律法不是束縛他們的繩子。
“舅舅壹番高論,朕受益匪淺啊!”李治由衷的點點頭。
韓藝他們也都是受益匪淺,說的確實好,而且唐朝也確實是這麽做,德主刑輔,用道德去教化百姓,不要動不動就上刑法,現在刑部的大牢裏面壹共才關押了五十九人。
長孫無忌道:“陛下過獎了。”
李治呵呵道:“那我們就看看這些學員,是否又了解我大唐的律法思想。”
這皇帝親自閱卷,本就是壹種榮耀,壹般人的卷子,皇帝怎麽可能會看。但是李治沒有打算改卷,只是閱卷,看看這些學員對於律法是否真的熟悉,因此李治和長孫無忌著重看得多半都是最後面那片關於律法的文章,前面的題目,他們只是粗略的看壹下。
長孫延、獨孤無月、韓藝三人並未看,長孫延和獨孤無月是要改卷的,韓藝自問沒有資格去改卷或者閱卷,就坐在壹旁陪著。
“這篇文章寫得真是好啊!”
李治拿著壹張試卷,忽然顯得很是激動,又拿給長孫無忌,道:“舅舅,妳看這篇文章。”
長孫無忌拿來壹看,很快就陷入了沈思當中。
韓藝、長孫延他們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是困惑,他們也沒有看過試卷。
“不錯!不錯!”
長孫無忌突然笑著連連頭,道:“這篇文章真是新穎,令人眼前壹亮呀。”又向長孫延道:“延兒,這是妳教的麽?”
長孫延茫然道:“孩兒不知爺爺說得是什麽?”
長孫無忌將試卷遞了過去。
長孫延接過來壹看,韓藝和獨孤無月也都偏過頭來,只見標題,殺人償命。這題目取得,太吸引眼球了,已經成功了壹半。
但這卻是壹片反證論文,文中的觀點,就是殺人償命乃是復仇的心態,律法如果是基於禮法道德,就不應秉承這種精神,由此引發對於當前律法壹系列刑法的論證,好比說打人,唐朝律法打人也分打的程度,有損發膚比沒損,罪行要重很多,理由就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基於這壹點,那麽朝廷的處罰也是杖、鞭刑,朝廷也損害了百姓的發膚,即便是罪犯,那也有父母的,父母是無罪的,朝廷也不能輕易的傷害罪犯的父母。
文中大規模的論證當今刑罰的不人道之處,等於就是反對鞭刑和杖刑等傷害犯人的刑罰。
長孫延他們看得也是頻頻點頭。
李治若有所思道:“違法者理應受罰,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這鞭刑、杖刑主要目的是為了警告,還是為了懲罰,亦或者是遵從殺人償命的思想呢?”
長孫無忌捋須道:“依老朽之見,這三者皆有。”
這杖刑罪犯,肯定也有安撫受害者的目的,帶有報復性質的。
在這方面,韓藝有發言權,因為他曾也被杖刑過,道:“陛下,微臣認為這文章寫得非常對,杖刑和鞭刑能夠得到什麽?給予警告?給予警告的辦法有很多,犯不著用這種刑罰,這樣的結果,只會傷害犯人的身體,讓受害者出口惡氣,律法是為了維持公正以及治安,不是幫助人復仇的工具。而且這麽做的話,同時也會給百姓灌輸壹種殺人償命的思想,不利於民間的安定,沒有起到任何的正面影響。文中提倡的用勞役來代替壹些杖刑和鞭刑,是非常好的,既能表現出陛下以仁政治天下的思想,又能產生實質的價值和利益,也可以起到告誡的目的。”
李治稍稍點頭,又向長孫無忌道:“太尉以為呢?”
長孫無忌沈吟片刻,道:“老朽也認為這壹片文章說得非常有道理,也符合我大唐輕刑德主的思想,但同時朝廷也應該顧慮到受害者壹方,如果律法讓受害者得不到安慰,那他們就會認為律法是不公正的,因此老朽覺得可將壹部分輕罪的刑罰,從杖刑、鞭刑改為勞役,但是犯下重罪之人,還是當給予適當的懲罰,這不但是給予犯人的懲罰,同時還可以震懾他人。”
他在政治上永遠是取中間,從不走極端,“人情難免”這四個字其實就體現出了長孫無忌政治思想。
“太尉說得也極有道理啊!”
李治笑著點頭,道:“但此人恁地年輕,就能夠寫出這篇文章來,可見他不僅僅是在理解律法,他還在思考律法,對了,這是誰寫得?”
長孫延哦了壹聲,道:“是崔有渝寫得。”
“原來博陵崔氏。”
李治笑著點點頭,道:“朕看了不少考卷,發現這士兵出身的學員比起貴族子弟而言,總是少了那麽壹點靈性,只能說是中規中矩,但沒有令人眼前壹亮。”
韓藝立刻道:“士兵出身的學員在入訓練營期間,多半都不怎麽識字,他們在訓練營接觸最多的也是律法,其它的書籍並未讀過,崔有渝之所以能夠這麽壹番見解,那是因為他自小就讀過儒家、道家、法家等方面的書籍,他是先知道孔孟的仁義思想,才能將這種思想應用於律法之中,不懂孔孟思想的人,恐怕也無法寫出這篇文章。”
沈默許久的獨孤無月突然道:“我看也不盡然,崔有渝在剛剛來到訓練營時,他也肯定知道孔孟思想,但是那時候的他自視甚高,誰人也不放在眼裏,試問這種人又如何會對百姓懷有仁善之心?正是因為韓侍郎提出了貴族精神,讓他們明白真正貴族並非是源於自己的祖先是誰,而是源於他們先祖的品行。”
韓藝訕訕笑道:“獨孤公子謬贊了!”
獨孤無月卻是壹本正經道:“我向來有壹說壹。”
李治哈哈壹笑道:“無月說得不錯,自從妳提出貴族精神,這訓練營的學員都變了壹個人似得,其實妳們幾個功不可沒,朕非常感謝妳們為朕培養出這麽壹批優秀的皇家警察。”說到這裏,他伸出手來,道:“將考卷給朕。”
長孫延急忙將考卷遞了過去。
李治執筆在上面寫了四個字——貴族精神。將筆放下,很是開心的向長孫無忌道:“舅舅以為朕的皇家警察如何?”
長孫無忌呵呵道:“老朽覺得還是別讓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員來考這試卷了。”
“這——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了!”
言罷,李治倒先哈哈笑了起來。
又坐了壹會兒,李治便和長孫無忌回去了,其實他本想去看看那些學員,可是他不想讓太多人見到他跟長孫無忌在壹起,這會讓人有壹種錯誤的政治判斷,但是他表示明日還會繼續來觀考的。
送走這兩尊菩薩之後,韓藝他們便去到食堂,在外面就聽到陣陣交談之聲,來到門口壹瞧,只見學員們三三兩兩的圍聚在壹起,拿著平時的課本,正在對答案,都顧不得吃飯。
“副督察!”
尉遲修寂最先發現韓藝的。
眾學員轉頭壹看,紛紛起身,向韓藝行禮。
韓藝回了壹禮道:“如果我說我今日才來,是因為我足夠相信妳們,妳們信不信?”
當即噓聲四起。
崔有渝道:“如今副督察妳已經升為戶部侍郎兼同中書門下三品,自然沒有以前那般空閑了,我們都是能夠理解的。”
韓藝大松壹口氣道:“理解萬歲。”
楊蒙浩道:“可是副督察,妳這麽壹說,就覺得妳忒也虛偽了。”
“妳小子滾壹邊去,比虛偽我比得過妳。”
韓藝瞪了楊蒙浩壹眼,又道:“妳們在幹什麽?”
“我們——!”
壹幹學員們傻笑起來。
韓藝笑道:“我知道妳們是在對答案,看看自己考得怎麽樣。我告訴妳們,沒有這個必要,考過就考過了,對不對也改變不了什麽,妳們此時應該集中精力去面對下壹場考試。另外,妳們要有自信,這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而且平日的訓練是非常枯燥的,能夠堅持下來,就是非常不容易了,像我這樣的人,就只能三天打魚兩天嗮網,妳們畢業是水到渠成,我對此從未抱有過丁點懷疑,妳們壹定要堅信壹點,妳們就是最優秀的,沒有之壹。告訴我,誰是最優秀的?”
“我們是最優秀的!”
尉遲修寂等壹幫子紈絝扯著嗓子高喊道。
經過這麽壹說,氣氛壹下就輕松了。
長孫延、獨孤無月也都習慣了,這就是韓藝的魅力所在,這話他們說不出口,古人是謙虛的,哪能高喊自己是最優秀的。
楊蒙浩突然湊上來,道:“副督察,好像陛下也來了?”
韓藝詫異道:“妳怎麽知道?”
“我看到陛下的護衛了。”楊蒙浩嘿嘿壹笑,又道:“陛下說了啥?”
韓藝壹笑,道:“陛下不但來了,而且還親自檢閱妳們的卷子。”
大家壹聽,又都非常緊張了。
韓藝立刻道:“妳們不用緊張,陛下非常對於妳們是贊賞有加,尤其是崔有渝和盧開明的試卷得到了陛下的高度贊賞,崔有渝的卷子還有陛下的禦批,到時妳可以拿著妳的卷子回去在妳長輩面前炫耀壹番,而且壹定要炫耀,告訴他們,妳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崔有渝和盧開明心裏都很開心,但是又不好表露出來,他可沒有韓藝這般奔放,只是很靦腆笑著。
大家紛紛看向崔有渝和盧開明,心裏都是既羨慕又開心。
楊蒙浩急急道:“那——那我的呢?”
“沒有!”
“……!”
楊蒙浩頓時壹臉落寞。
韓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雖然陛下沒有壹壹點評,但是陛下對於妳們的表現非常滿意,以及對於妳們的努力是相當肯定。”
尉遲修寂道:“那陛下明日還會來麽?”
筆試不是他的強項,明日戶外考試才是他的強項。
“會來的!”韓藝點點頭,道:“趕緊吃飯,吃完回宿舍好好休息,明日爭取拿出自己的最佳狀態。”
壹幹學員紛紛坐下,將書放到壹邊,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而韓藝、獨孤無月、長孫延則是去到包間,只見壹個人坐在裏面,啃著大肘子。
“不是吧,元公子,妳自個先吃了起來,都不等我們。”韓藝很是不滿道。
元烈虎壹抹嘴道:“我等會還得去操場檢查壹下,可沒有空等妳們。”
韓藝楞住了,笑道:“想不到元公子妳這麽看重此事,今日好像就妳壹個人在監考。”
元烈虎大咧咧道:“我再忙也就是忙這壹兩日,那些學員可是努力了三年,萬壹出個什麽差錯,那咱今後怎好意思面對他們,妳以為我跟妳壹樣,忽悠他們進來,就不管他們了,真是沒有良心。”
操!這麽不給面子?韓藝笑道:“要不要讓妳姑姑來評評理。”
元烈虎眨了眨眼,忽然想到韓藝是自己的姑父,頓時壹臉諂媚地笑道:“姑——韓藝,妳別見怪,我說著玩的,坐坐坐。來人啊,上菜!”
這是酒樓麽?
韓藝、獨孤無月、長孫延額頭上頓時冒出三條黑線。
他們的菜剛剛上來,元烈虎就抹著嘴離開了。
韓藝有些摸不著頭腦道:“想不到元公子這麽積極。”
獨孤無月道:“這可能與叔叔的死有關吧。”
韓藝壹楞,道:“獨孤先略?”
獨孤無月點點頭,道:“叔叔自小就有著遠大的誌向,也為此付出了非常多努力,可是——所以烈虎雖然平時玩世不恭,但是我認為他不想再辜負任何人了。”
韓藝點點頭。
……
第二日,清晨時分,學員們還是如常,起床先跑十個圈,然後去到食堂裏面吃飯,倒是韓藝這麽要求,只是這已經成為了壹種習慣,他們回到家休息,早上也得起床跑步。
忙碌是的韓藝他們,韓藝心中有內疚,從昨日開始就了解考試安排,雖然這是他制定的,但是他當時很忙,沒有吩咐的非常細致,如今算是將功補過吧。
幾個人跟那些教官在操場上視察時,忽聞門口傳來壹陣嚷嚷之聲。幾人轉頭壹看,只見壹大群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為首壹人正是李治,而在他身邊還跟著壹幫子邁著霸王步的老漢。敢在李治面前走霸王步的人還真不多。
元烈虎震驚不已道:“他們怎麽都來了!”
這些人多半都是十六衛軍的統帥,沒有身在十六衛軍的人,只能說十六衛軍已經配不上他們的榮譽了,好比司空李勣,尉遲敬德這兩個開國元老,另外還有不少開國大將,如阿史那彌射、高侃、契苾何力,另外還有壹群中生代將軍,薛仁貴,楊思訥、程處亮、李思文、韋待價、慕容寶節的將領。
其中程處亮、李思文、韋待價再加上韓藝和長孫延就是民安五巨頭,他們還從未見過面,韋待價本來因為房遺愛壹案被貶了,如今能夠回京城,對於他而言,那真是死裏逃生,他這兩年壹直跟老友聚會,也沒有說急著上任,至於李思文麽,壹直被李勣強行壓在家裏,平時連門都不讓出。
這個陣容太豪華了!
以至於元烈虎都驚傻了,這是要打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