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4章 妳再往前壹步試試

　　清晨起來，賈平安看著兒女跑遠了，自己就緩緩走到了水渠邊上。
　　晨光熹微，幾戶人家散落在水渠邊上，四五個婦人就蹲在水渠邊洗衣裳。她們壹邊洗壹邊說笑，偶爾還放聲大笑。
　　枝頭鳥兒好奇的看著這壹切，轉動頭頸，清脆的鳴叫著。
　　壹個少年從家裏出來，揉著眼睛喊道：“阿娘，我餓了。”
　　背對他在洗衣的婦人罵道：“餓死鬼投胎呢？等著。”
　　少年摸摸肚子，嘟囔著回去。
　　婦人三兩下把衣裳洗了，急匆匆的回去做飯。沒多久，炊煙就在這戶人家的屋頂上裊裊升起。
　　賈平安蹲在水渠邊，俯身下去，雙手合攏舀水洗臉。
　　渠水來自於城外，清冽。
　　洗幾把臉，整個人都精神了。
　　幾個婦人看到了賈平安，先是相互嘀咕，然後偷笑。
　　“趙國公！”
　　壹個婦人喊道。
　　賈平安擡頭，“何事？”
　　婦人說道：“奴昨日聽聞突厥如今都躲起來了？”
　　賈平安點頭，“對，阿史那賀魯帶著殘部躲在了西域那邊。”
　　婦人們壹邊洗壹邊看著賈平安，壹人說道：“記得當年突厥人到了長安邊上，長安城中震動，奴的耶娘都拿起了刀槍，說是發誓不讓突厥人進城……幸而陛下去勸走了突厥人，從那時起，奴就擔心有朝壹日突厥人又殺回來。”
　　“是啊！耶娘說當年亂世，人命不如狗。”
　　“不會了。”賈平安說道：“突厥人若是有進長安城的壹日，定然是以俘虜的身份。”
　　婦人們聞言都笑了起來。
　　“趙國公，那吐蕃呢？他們說吐蕃比突厥還厲害。”
　　這個民族從開始就抱著善意，但周邊卻不斷孕育出兇狠的異族。每當中原孱弱混亂時，就是這些餓狼們進食的時機。
　　無數次殺戮，讓這些人有了壹個明悟……
　　壹個婦人放下搗衣杵，擡頭說道：“奴看要想不被欺負，自家強大才是正理。”
　　這便是最樸素的道理。
　　“就是，以前我家經常被王葫蘆家欺負，後來我家大郎做了小吏，還未曾報復，王葫蘆就拎著禮物來請罪，自家抽自己的耳光，打的可狠了。”
　　壹個普通婦人都知曉的道理，在以後卻被許多人無視了。
　　所以後人才會如此懷念這個大唐。
　　賈平安起身，壹個婦人問道：“趙國公，他們說如今是盛世，這個盛世能有多久？”
　　賈平安看著遠方，認真的道：“會很久。”
　　婦人眼前壹亮，“真的？”
　　“阿耶！”
　　遠處兜兜在招手呼喊。
　　“壹定！”
　　賈平安堅定的道。
　　“阿耶，快些。”
　　兜兜在不耐煩地喊道。
　　賈平安小跑去追。
　　“三郎尿床了！多大的孩子了，竟然還尿床！”
　　“大郎起來了，趕緊起來背書了，昨日的功課可做完了？”
　　“沒，阿娘，還有好些。”
　　“那妳還等什麽？”
　　賈平安在小跑中回頭看了壹眼。
　　他總覺得該去守護什麽。
　　剛開始時他覺得自己應當去守護大唐盛世，可漸漸的他又覺得不對，太空泛了。
　　當看著身後的炊煙時，他覺得自己應當守護的是這些煙火氣。
　　讓異族的馬蹄和刀槍再也不能驚亂這些炊煙。
　　“阿耶！”
　　前方三個孩子止步在等他。
　　“阿耶要歇息壹下。”
　　賈平安解釋道。
　　兜兜哼了壹聲，側身站著，“阿耶就是生氣了！”
　　“沒生氣。”
　　“就是生氣了。”兜兜嘟著嘴，“要不我給阿耶收拾書房……十次……二十次，阿耶就消氣。”
　　“哈哈哈哈！”
　　賈平安揉揉她的腦袋，“走！”
　　……
　　與此同時，太子也完成了操練。
　　“殿下，用飯。”
　　吃完飯後，李弘忙碌的壹天就開始了。
　　先是上課。
　　“殿下，今日是陳先生的課。”
　　郝米有些發怵。
　　曹英雄低聲道：“妳的文章沒做好？”
　　郝米搖頭，“旁的咱都行，做文章沒那個天分。看著陳先生的臉就怕。”
　　曹英雄得意的道：“如我這般多好？”
　　郝米搖頭，“妳這等擺明了不想學做文章的自然不怕。”
　　“陳先生。”
　　外面有內侍在打招呼，瞬間殿內的人都坐直了身體。
　　“太子呢？”
　　隨著這個聲音，壹個冷著臉的小老頭進來了。
　　“見過陳先生。”
　　郝米不敢怠慢，起身行禮。
　　曹英雄心想哥怕什麽？
　　“曹英雄！”
　　陳賢澤壹聲厲喝。
　　曹英雄閃電般的站起來。
　　陳賢澤怒道：“妳的文章不過是普通罷了，學問不精就該刻苦，可妳卻洋洋自得，對得起耶娘嗎？對得起陛下給妳發的錢糧嗎？整日廝混，屍位素餐……老夫看妳便是混日子的。”
　　曹英雄壹個哆嗦，“陳先生，我……”
　　“妳什麽妳？”陳賢澤冷笑，“老夫不問旁的，只問文章。下次再做不好，老夫定然要去陛下那裏告妳個帶壞太子的罪名！”
　　老頭真的狠！
　　曹英雄蔫了。
　　郝米覺得自己的態度很端正，所以不怕。
　　“郝米。”
　　“在。”
　　郝米覺得這個聲音不對勁。
　　陳賢澤怒道：“看看妳做的文章，狗屁不通。老夫十歲時做的文章就能讓妳自嘆弗如。可憐老夫大把年紀還得要教授妳這等愚笨之人，若是陛下能開恩讓老夫去國子監教書，老夫立時就走，免得看著妳就怒不可遏！怎地？妳還有臉？站好！”
　　頃刻間殿內肅然。
　　李弘覺得剛經歷了壹陣狂風暴雨。
　　“太子！”
　　陳賢澤的面色好看了些，“太子的文章做的不錯。對了，上次老夫給妳的題目可都做了？”
　　題目？
　　不是被舅舅給撕碎了嗎？
　　李弘覺得要倒黴了。
　　“還笑！”
　　正在笑的曹英雄剛想解釋，咻……
　　呯！
　　曹英雄木然捂著臉，緩緩松開手，低頭看了壹眼。
　　手心中就是剛飛來的暗器，半塊胡餅，還溫熱。
　　陳賢澤喝道：“太子在側豈可輕浮？”
　　“上課！”
　　陳賢澤怒氣依舊。
　　曹英雄灰頭土臉的坐下。
　　李弘投以安慰的壹瞥。
　　陳賢澤被他這麽壹打擾，竟然忘記了問李弘文章的事兒。
　　否則……
　　陳賢澤性烈如火，若是得知舅舅撕碎了他給的文章題目，會不會和舅舅廝打？
　　舅舅的脾氣也不好，被陳賢澤激怒……就陳賢澤這個臭脾氣，舅舅必須被激怒。隨即二人廝打……
　　陳賢澤的課沒人敢不認真。
　　老頭不用教材，但手中卻握著壹支毛筆，這是全木定制的筆桿子，曾數次與曹英雄和郝米的臉親密接觸過，依舊堅硬如初，可見木材之好。
　　上完課，陳賢澤布置了作業，隨後頷首走了。
　　“走了好啊！”
　　李弘不禁覺得今日就是自己的黃道吉日。
　　曹英雄心有余悸，“若是能換個先生就好了。”
　　郝米嚴重認同這個看法，剛點頭，就看到了門口重新出現的陳賢澤。
　　“對了太子，老夫上次交代的題目可做完了？”
　　李弘渾身壹涼，“還沒做完。”
　　“懈怠了。”
　　陳賢澤皺眉，再度離去。
　　“終於走了。”
　　郝米想念佛。
　　曹英雄如蒙大赦，“晚些去尋個老鴇慶賀壹番。”
　　外面傳來了陳賢澤的聲音。
　　“老夫上次交代的題目太子竟然沒做完，妳等如何監督的？”
　　“題目被趙國公撕了，說是殿下無需成為文章大家，誰不服氣只管去尋他。”
　　這是服侍李弘筆墨的內侍。
　　曹英雄緩緩看向李弘，“殿下……”
　　要涼了！
　　“好妳個賈平安，老夫今日定然要與妳同歸於盡！”
　　李弘起身，“追上去！”
　　曾相林撒腿就跑。
　　李弘急匆匆的出去，只看到了陳賢澤遠去的背影。
　　賈平安造孽了。
　　這事兒當眾曝光，隨即宮中議論紛紛。
　　陳賢澤壹路去了兵部。
　　“賈平安何在？”
　　他徑直稱呼賈平安的全名，門子惱了，淡淡的道：“國公操勞國事，不知去了何處。”
　　“哼！”
　　陳賢澤也不進去，就站在門邊，“老夫今日就在此守候，他今日不來，老夫明日接著來！”
　　門子納悶，心想這人怎麽和趙國公懟上了？
　　……
　　賈平安在新城那裏。
　　“小賈，皇帝想和宗室緩和關系，剛令高陽和那些宗室婦孺多聚會……”
　　新城看了賈平安壹眼。
　　“此事……怕是不妥吧！”
　　賈平安覺得李治絕壁是想惡心宗室，否則怎麽可能讓高陽去？
　　“我覺著……陛下這是對宗室不滿？”
　　小賈果然也看出來了。
　　新城點頭，“是有些不滿，不過安撫之心卻是貨真價實。”
　　“妳覺著讓高陽去是安撫還是羞辱？”
　　新城的腦海裏浮現了壹個場景：高陽宴請眾貴婦和眾少女，席間有人說自家過的好苦，男人孩子都沒事兒做。高陽隨後喝罵……每年都有錢糧，還貪心不足！
　　隨後就是壹條小皮鞭和壹群鬼哭狼嚎的女人之間的故事。
　　可怕！
　　賈平安見她面色忽變，就嘆道：“我覺著……是不是高陽安分守己的日子太長了些！”
　　“是啊！”
　　賈平安問道：“陛下讓她多久去？”
　　好歹也得緩緩吧。
　　新城說道：“就是今日。”
　　賈平安笑道：“那還來得及。”
　　新城面色微變，“就是上午，此刻大概人都到齊了。”
　　賈平安：“……”
　　新城面色壹變，“今日王氏可去？”
　　她看看左右，黃淑竟然沒在。
　　“糟糕！”
　　新城心中大急，賈平安更急，壹人走在前方。
　　“等等我！”
　　新城急急忙忙的追趕，可賈平安腿長速度快，她小跑著也追不上。
　　哎！
　　女人！
　　賈平安止步回身，伸手……
　　新城下意識的伸手過去……
　　賈平安握住，隨後牽著她往前院去。
　　咦！
　　這手！
　　怎地又滑又軟呢！
　　賈平安壹怔。
　　新城是情急，此刻反應過來了，臉上布滿了紅霞，輕輕掙紮著，聲音細微，“小賈……”
　　……
　　“喝酒！”
　　高陽正在自家宴請壹幹宗室貴婦，少女也有幾個。
　　王氏就坐在側面，看看案幾上的菜，她不禁笑了，“高陽家中果然奢侈，看看，這是海味吧？從海邊運送到長安來，我聽聞那些海味十不存壹，價比黃金。”
　　多年前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就和高陽發生過沖突，結果沒討好，被高陽壹鞭子抽的嚎哭了起來。
　　那是大庭廣眾之下啊！
　　但高陽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過了就過了，壓根沒在意。
　　王氏見高陽舉杯就幹，心中不禁冷笑。
　　酒過三巡，高陽面色嬌艷，讓人艷羨不已。
　　“高陽，妳如今卻越發的嬌嫩了，為何？”
　　壹個和高陽交好的婦人問道。
　　“有嗎？”高陽摸摸臉，得意的道：“大概是心情愉悅所致吧，天生的，天生的！”
　　壹扯到這個女人們就不累了。
　　隨即氣氛就融洽了起來。
　　肖玲對同伴贊道：“公主果然能親和人。”
　　“哎！”
　　就在壹幹婦人談論什麽化妝品最好時，就聽到有人說道：“咱們來此可是有話要說。”
　　高陽見是王氏就笑道：“只管說。”
　　王氏說道：“咱們的日子如今可不好過，家中捉襟見肘，有的人家連每日吃羊肉都不能保證，陛下怎麽說？”
　　高陽說道：“在座的家中都有爵祿吧，好歹壹家子酒肉不缺，這日子比官員強多了。”
　　王氏笑了笑，“可咱們是誰？是李氏，是皇族。難道有酒肉吃就夠了？出個門應酬不得花銷？孩子們成親難道就簡薄辦了？那丟的是誰的人？還不是丟的皇族的人？”
　　高陽皺眉，“皇族是皇族，可也沒有皇帝養著皇族的道理吧？爵祿有了，剩下的妳自家去掙錢。家裏男人爭氣就出仕為官，孩子爭氣就讀書上進……”
　　王氏依舊在笑，“那和普通人豈不是壹樣？妳這話我可覺著不對，對了，陛下仁慈，想來不會如此對我等皇族，妳這是……”
　　高陽不傻，瞬間就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
　　“妳想說是我從中作梗？”
　　高陽的臉冷著。
　　王氏笑的格外的討打，“呵呵！”
　　高陽聽到這聲呵呵瞬間心態炸裂，“妳要怎地？”
　　王氏冷笑，“我要怎地？我來了這裏要的是公平！”
　　高陽怒斥，“我看妳是想找事！”
　　“這可是妳說的！”王氏緩緩起身。
　　高陽不動，森然道：“我記起來了，當年妳被我抽過壹鞭子。那時候妳還沒嫁到李氏呢！難怪妳今日說話陰陽怪氣的，這是還記著當年的仇。如此，妳意欲何為？”
　　王氏冷笑，“妳不說我還忘記了那事……”
　　“陰陽怪氣就陰陽怪氣，何須遮掩。”
　　高陽指指大門方向，“滾！”
　　王氏：“……”
　　這麽些年了，這個女人竟然還是這個火爆脾氣！
　　她沖著眾人說道：“高陽這是要壹手遮天呢！可咱們皇族之事憑她也遮得住？”
　　這話是在挑撥離間。
　　“賤人！”
　　高陽大怒，劈手就把酒杯扔了過來。
　　“打人了！”
　　王氏沒避開，酒杯撞上了胸口跌落。
　　高陽怒道：“今日若非宴客，我定然讓妳好看！滾！”
　　她走了過來。
　　王氏突然劈手壹巴掌扇來。
　　高陽輕松避開，右手壹動，才想起自己先前換衣裳把小皮鞭給丟在了臥室。
　　王氏趁機壹拳打來。
　　“住手！”
　　壹聲厲喝後，王氏的手腕被人握住，她覺得恍如被壹道鐵箍子牢牢的鎖住了手腕，不禁尖叫了起來。
　　賈平安松開手，王氏喊道：“這壹對……”
　　狗男女這個詞在賈平安微冷的註視下消散了。
　　王氏說道：“高陽羞辱我，如今妳賈平安更是動了手，今日我定然要去皇帝那裏討個公道！”
　　她興奮的嘴角都生出了白沫。
　　高陽知曉自己弄砸了宴請。
　　先前她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搭理王氏，但她受不得激……
　　“小賈，這是我和她的恩怨！”
　　有人說道：“高陽，陛下最近可是對宗室不錯。”
　　王氏壹旦去告狀，皇帝說不得會為了宗室的情緒處罰高陽。
　　責打不可能，罰錢是壹定的。錢高陽不缺，但丟人啊！
　　王氏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此事我定然要稟告……”
　　高陽惱火，喊道：“取了我的皮鞭來！”，賈平安淡淡的道：“且坐下。”
　　壹句話，剛才還準備動手的高陽溫順的坐了回去。
　　壹群婦人不敢相信的看著賈平安。
　　賈平安和高陽之間的關系大夥兒都知曉，可高陽什麽性子？哪個男人能降伏她？
　　可看看高陽小媳婦的模樣，這分明就是被賈平安降伏了。
　　這個男人何德何能？
　　壹個少女低聲道：“趙國公英武俊美，文武雙全，公主難免動心……我都……”
　　少女霞飛雙頰，看著頗為動人。
　　可現在還有壹件事要處置。
　　王氏冷笑，“我這便進宮，告辭！”
　　賈平安該阻攔吧？
　　眾人都這般想著。
　　“妳這是故意的！”
　　賈平安平靜的道。
　　王氏的腳步不停。
　　高陽心想王氏可是個潑辣的，小賈說這些沒用啊！
　　幾個年長的婦人相對壹視，都微微搖頭。
　　肖玲輸掉：“郎君，王氏當年被公主抽過。”
　　羔羊真的……太火辣了！賈平安說道：“陛下理清了朝政，於是便想著安撫宗室，這無可厚非。妳與高陽有舊怨，可這是什麽時候？有舊怨也得憋著，否則便會誤了陛下的大事。”
　　安撫宗室，使其成為自己的助力，這是李治的幾大謀劃之壹。
　　王氏腳下壹滯。
　　賈平安冷笑，“加入皇室的女人相貌只是其次，要緊的是識大體，否則便會拖累家中的男人。妳先前可是咄咄逼人？”
　　王氏已經走到了門邊，再走壹步就出了房門。
　　賈平安說道：“妳冒著風險來挑事，所得不過是出口氣，讓我來想想是什麽能讓妳如此膽大……有人許了妳好處！”
　　王氏止步！
　　高陽愕然。
　　側面的新城同樣如此。
　　賈平安回身看著王氏，“妳再往前壹步試試？”
　　王氏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