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1章 這才是大唐

　　賈家的合作夥伴全部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可那些人真心壞，竟然還威脅別人不許和賈家做生意。
　　沒人進貨，茶坊和酒坊的大門開著，往日絡繹不絕的大車沒了。
　　人心惶惶啊！
　　賈氏大氣，在賈氏的作坊裏做工，待遇堪稱長安最優。錢糧就不說了，每日兩頓飯就讓許多人趨之若鶩。
　　可這兩日沒人有心思吃。
　　孫仲依舊在看守著茶坊的大門，依舊垂垂老矣。
　　天氣熱了，烘籠用不著了。
　　他就坐在門外，目光平靜的看著周圍。
　　那壹夜茶坊來了三個賊人，兩人摸進來被弄死，把風的賊人就死在圍墻外。
　　孫仲什麽都沒說，有人說是郎君身邊的人出手弄死了賊人。
　　“好些人來了。”
　　有人帶來了壹個消息，眾人紛紛湧了出來。
　　“都回去！”
　　管事大聲疾呼，可沒用。
　　“是那些商人來了。”
　　歡喜啊！
　　眾人蜂擁過去。
　　“他們這是要重新來拿貨嗎？”
　　“定然如此！”
　　數十商人齊聚賈家大門外，神色謙卑。
　　大門開了。
　　賈平安緩緩走了出來。
　　眾人欠身，“見過賈郡公。”
　　“何事？”
　　賈平安的神色冷漠。
　　壹個商人擡頭，“我等願意……不，是有人蠱惑，以至於我等糊裏糊塗的就斷絕了和賈家的生意，我等如今幡然醒悟，願意重新在賈氏進貨。”
　　那些工人不禁狂喜。
　　可賈平安的神色卻依舊如故，他淡淡的道：“所謂覆水難收，破鏡難圓，當初那些人圍攻賈某時，妳等高坐酒樓助紂為虐，想等著我去低頭，妳等好大的臉！”
　　賈平安輕蔑的道：“商人最易膨脹，這壹點我知曉。但凡有了錢，妳等就想著更進壹步。當掙錢無趣時，妳等就想著控制這個世間，恨不能把所有人都化為妳等的奴隸……貪婪之輩，也配？”
　　他看著眾人，冷冷的道：“來，賈氏歡迎，走，賈氏不留。唯有壹條，走了就別回來。”
　　“賈郡公！”
　　賈平安回身進去，那些商人如喪考妣！
　　壹個工人納悶的道：“這……郎君竟然拒絕了他們？”
　　“郎君這是氣狠了嗎？可掙錢要緊啊！”
　　眾人惶然。
　　“有馬車來了。”
　　有人眼尖，眾人紛紛看去，就見壹溜大車緩緩而來，壹眼看不到頭。
　　“這是……”
　　壹群商人來了。
　　笑吟吟的。
　　“妳等是……”
　　“咱們是賈氏的經銷商。”
　　代理商，這個詞壹出來眾人都是懵的。
　　“每個人都有契約。”賈平安讓杜賀去檢查契約，也算是壹次熟悉的過程。
　　這些商人歡天喜地的進了作坊，隨即壹包包茶葉，壹壇壇酒水被搬運了出來。晚些查驗貨物無誤後，壹車車錢財就將會堆滿賈家的庫房。
　　大車轉運不息，賈家大門外的商人們木然看著。
　　“我就說郎君定然能尋到法子。”
　　“這些人拿貨比原先那批人還多。”
　　“趕緊幹！”
　　作坊裏熱火朝天，晚些午飯時間到了，工人們齊齊聚在壹起去打飯。
　　幫廚們守在大盆之前精神抖擻，身前的木盆中熱氣升騰，香氣四溢。
　　“今日有紅燒肉了啊！大塊大塊的紅燒肉。”
　　打壹份菜，主食有米飯和餅，不限量，管飽。
　　肉，菜蔬，最後還有壹個幹菜蛋花湯。
　　美滋滋啊！
　　“這個夥食長安無處能及。”
　　壹個年長的工人吃了壹塊紅燒肉，滿嘴流油，“連戍守皇城的那些將士都比不上咱們的夥食。”
　　“是呢！我家兄弟就在皇城中戍守，壹日兩餐也就那麽回事，哪能比得過咱們。”
　　“這是郎君心善。”年長的工人唏噓道：“就賈氏給的工錢誰不願意拼命幹活？可這裏每日還能管兩頓飯，白吃白喝呀！每餐都有肉，都有湯，不好好幹活如何對得住郎君？”
　　“是啊！趕緊吃了回去。”
　　孫仲就在邊上蹲著吃，這是在軍中養成的習慣。
　　紅燒肉肥而不膩，入口微微壹咬就是化了，再來壹口米飯……
　　他仰頭瞇著眼，覺著這便是活著。
　　辛苦了壹日，下午管事看準了時辰，喊道：“今日就到這裏了，各自吃飯回家。”
　　幹完活還能吃壹頓，眾人都笑了起來。
　　孫仲提著壹個陶罐子進了食堂。
　　有人已經打好了飯菜，正在邊上吃著。
　　有人提著陶罐在排隊。
　　輪到孫仲時，他遞上陶罐，幫廚打了菜，隨即過去打飯。
　　因為沒有單獨裝主食的容器，所以他拿了幾張餅。
　　餅覆蓋在菜上還能保溫，再蓋上壹個竹編的蓋子，提著就走。
　　壹路到了家中，亮兒也回來了。
　　“阿翁。”
　　孫仲點頭，“今日在學裏如何？”
　　孫亮接過他手中的陶罐，吸吸鼻子，“是紅燒肉！阿翁，今日還是識字，先生還說了許多道理。”
　　“什麽道理？”
　　孫仲緩緩進去。
　　“阿耶！”
　　幾個兒子和兒媳出來相迎，見到孫亮手中的陶罐都笑了。
　　“今日是什麽？”
　　壹個兒媳婦過來接了陶罐，打開後身後拿起餅，歡喜的道：“是紅燒肉呢！好菜，加些別的菜蔬進去攪和壹番，那才是美味，還下飯。”
　　孫亮在說著今日學到的學識。
　　“先生說讀書首要立誌，新學從不強迫學生立下什麽大誌向，不管妳是為了家人還是為了自己，只要能尋到刻苦讀書的目標就好。但先生還說了，達則兼濟天下，沒有大唐的好，哪來小家的好……”
　　“先生說了許多……說前隋就是人人只顧著自家，皇帝如此，官吏們也是，所以前隋就滅了。前隋壹滅了，百姓就流離失所，父母親人都成了刀下鬼，亂世人不如狗……”
　　孫仲微微瞇著眼，壹瞬間孫亮覺得祖父臉上的皺紋更深了些。
　　“對。”
　　孫仲壹個字就表達了自己對這番言論的立場。
　　孫亮得了祖父的認可，歡喜的道：“先生說大唐如今蒸蒸日上，可不小心就會重蹈什麽……就是和前隋壹般。所以顧著自己沒錯，但還得兼顧這個大唐，為家人努力讀書，努力做事，但也該為了大唐去努力讀書，努力做事。如此大唐昌盛，小家才能昌盛。”
　　孫仲點頭，緩緩走過去，有孫兒送上凳子，他就坐在了墻邊。夕陽傾斜著緩緩落下，正好照在了他的身上。
　　孫仲瞇著眼，眼神從未有過的平靜。
　　孫亮的父親過來，“阿耶，這先生說的……別的地方……那些先生都說讀書要做君子……”
　　孫仲壹動不動，就在孫亮的父親準備回去時，他突然說道：“老夫殺了壹輩子的人，有將領，有文官，有讀書人，有山匪……就是沒有君子。”
　　“阿耶……”
　　孫仲睜開眼睛看了他壹眼，“這個世間從未有君子，若是有，那人定然是個傻子。”
　　孫亮的父親覺得不對，“阿耶，好些人都是君子呢！”
　　孫仲不再看他，“那是因為妳蠢。”
　　孫亮的父親訕訕的回去，把孫亮揪了過來。
　　“妳們先生竟然說世間無君子？”
　　孫亮點頭，“先生說要看什麽是君子，有的人公心更多些，那便是君子。但把君子當做是無暇的壹個人，這個定然是錯了。”
　　“為何？”
　　孫亮的父親沒讀過書，但卻很是崇敬讀書人，“那些大儒看著就是君子。”
　　孫亮說道：“先生說但凡人還需要吃喝拉撒，那便有私心，或是喜歡吃喝，或是喜歡錢財，或是喜歡美色，或是喜歡被人奉承……沒有人能逃脫……不，傻子能逃脫。”
　　孫亮的父親想到了坊裏那個整日傻笑的傻子，連飯都不曉得吃。
　　晚些飯菜做好了，壹家子聚在壹起吃飯，孫亮卻不在其中。
　　“亮兒，今日學裏吃了什麽？”壹個婦人問道。
　　孫亮也坐在飯桌邊上，借著油燈看書，聞言擡頭道：“午飯我吃了馎饦，裏面有幹蝦和蘑菇，還有羊肉片……晚飯有紅燒魚，還有爆炒豕肝，還有菜蔬和湯。”
　　婦人贊道：“這學裏吃的怕是比陛下都好。”
　　孫仲默不作聲的吃著，聽著兒孫們歡喜的說話，臉上的皺紋就淡了些。
　　他吃完了，放下筷子，眾人都停止了說話。
　　孫仲按著案幾起身，緩緩說道：“如今國運昌盛，帶著咱們家也漸漸紅火了起來，這便是盛世。別人對咱們好，那咱們就得回報。陛下對咱們不錯，那就要忠心耿耿。學裏對孩子不錯，那就要努力讀書……妳給我好處，我回以好處，這個盛世才能長久。”
　　他緩緩走了出去。
　　天邊還能看到壹抹魚肚白，夜幕漸漸降臨。
　　“這便是盛世！”
　　……
　　第二日，孫亮早早就起來了。
　　他的母親端著盆從廚房出來，見他正在洗漱，就嘟囔道：“妳說說……妳們學裏壹日給妳們吃三餐，可妳倒好，卻不肯去學裏吃早飯……好壹筆嚼用呢！”
　　“啊啊啊……”孫亮仰頭漱口，低頭吐出了漱口水，說道：“阿娘，先生們說了，給學生們提供壹日三餐是因為先生知曉許多人家境不好，可孩子們卻需要好吃食來強壯身體……這不是做善事，而是要強壯學生。咱們家比許多同窗的日子都好，所以我就想著少吃壹頓，也算是為學裏節省壹些。”
　　“牛心古怪！”
　　他的母親又進了廚房。
　　孫仲從外面回來了，面色有些紅潤。
　　“阿翁。”
　　孫亮上前。
　　孫仲嗯了壹聲，“少吃壹頓是好的，家中不差妳那壹頓早飯。妳阿娘是婦人，見識短，大事不可聽她的。”
　　孫亮哦了壹聲，正好見到母親準備出來，大概是聽到了這番話，壹臉窘迫。
　　吃了早飯，孫亮背上書包就走。
　　坊門那裏聚攏了不少人。
　　坊正見到了孫亮就眼前壹亮，“孫亮這是去學裏呢？妳讀書學到的那些學識可管用？”
　　孫亮點頭，“管用。”
　　小孩子看著就像是壹只驕傲的小公雞，眾人不禁笑了。
　　坊正把門開了些，如此晚些聽到鼓聲大家能快些出去……這也是潛規則，只要沒有金吾衛的人巡查到這邊就沒事。
　　外面來了幾輛大車，還有數十個大漢。
　　“是工匠，他們來作甚？”
　　坊正問道：“妳等來作甚？”
　　壹個男子上前，昏暗中拱手道：“工部令我等來安義坊修建學堂。”
　　“啥？”
　　坊正壹楞，“昨夜倒是有小吏來說過，我還以為是玩笑呢！修學堂？這是……不是有國子監嗎？咱們這裏也能……也能修學堂？”
　　此刻教育權近乎於被壟斷，最高壹級的是國子監，下面州縣有州學和縣學。讀書耗費不小，所以但凡能讀書的，基本上家境就錯不了。去州縣看壹看，學堂裏最多的是那些豪強和官吏子弟。
　　讀書的權利被壟斷之後，隨即階級就被固化了。
　　男子打個哈欠，“妳等竟然不知曉？那日長安城中的百姓都跑到了皇城前，為的啥？”
　　門內的壹個男子納悶的道：“不是說有人逼迫陛下嗎？”
　　許多時候從眾心態驅使人跟著去，等事情完了還壹頭霧水的不知曉目的。
　　男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就是為了這個。”
　　坊正的眼前壹亮，“賈郡公先提出讓朝中補貼錢糧在各地新建學堂，讓百姓子弟也能讀書，陛下大力贊同，隨即就被那些人彈劾，氣勢洶洶啊！說是要逼迫陛下弄死賈郡公。”
　　“呀！竟然是此事？”
　　外面的男子點頭，“那日妳等鬧騰了壹場，這事就成了，如今先從長安來，每個坊都會建壹個學堂，妳等的子弟此後也能讀書了。”
　　壹個老人遲疑了壹下，“那得多少錢？”
　　男子吸吸鼻子，“我也就是聽那些貴人說了壹通，說什麽……若是不要錢的話，百姓就不會珍惜這等機會，把讀書當做是可有可無之事，所以還得要收錢，不過有朝中補貼錢糧，交的錢少。”
　　“那就好，那就好！”
　　孫亮在邊上看著這壹幕，有人問他，“孫亮，咱們都是街坊，妳說說讀書可真的有用？”
　　眾人都在看著他。
　　孫亮用力的點頭，“讀書真的有用！”
　　眾人哄然大笑。
　　“那就讀！”
　　“妳等修建學堂可要幫忙？咱們幫把手！”
　　“是啊！我家中也有木頭，但凡差的，只管拿了去。”
　　“但凡能讓兒孫有出息，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何況陛下仁慈，還補貼了錢糧。”
　　孫亮看著這些人，感受到了壹股說不出的氣息。
　　咚咚咚！
　　鼓聲傳來，坊卒們打開房門，喊道：“進出了！”
　　眾人壹湧而出。
　　晨曦從東方揮灑過來，籠罩住了長安城。
　　千家萬戶的屋頂上都沾染了晨曦的光輝，庭院、土地……忙碌的人群。
　　孫亮邊跑邊回頭，看著晨曦照在了那些坊民的臉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是生機！
　　他回身開始小跑。
　　到了學裏，那些學生還在洗漱，孫亮趕緊把課本拿出來，站在壹個燈籠的下面復習。
　　燈籠下比比皆是學生，有人輕聲誦讀，有人在仔細揣摩知識點。
　　先生們的值房都在壹起，祭酒的值房長期空著，屋檐下掛著壹個鉦。
　　“時辰到了。”
　　壹個先生拎著錘子從值房裏出來，舉起就捶。
　　鐺鐺鐺！
　　軍隊中用鉦敲擊是收兵之意，所謂鳴金收兵，金指的就是鉦。因為鉦是銅制品，而古代把銅稱之為金，所以才有了鳴金這個說法。
　　清脆的聲音散播到各處，那些學生們從各處沖了出來，有人在叫嚷，有人在笑。
　　“很熱鬧！”
　　操場上有個臺子，當初有人說像是點將臺，被賈平安踹了壹腳。
　　韓瑋等人就站在了臺子上，看著學生們在操場上集結。
　　隊列站好，韓瑋喊道：“操練開始。”
　　壹群學生開始做操。
　　若是後世有人來看到了這壹幕，定然會大吃壹驚。
　　這不就是廣播體操嗎？
　　這是熱身。
　　接著就開始跑步。
　　壹群群學生繞操場開始小跑。
　　“國子監那些還在睡覺。”
　　壹個先生指指國子監那邊，壹臉的唏噓。
　　“那邊還嘀咕什麽……說咱們這是標新立異，學生嘛，讀好書就行了，整日操練鬧騰不休。”
　　韓瑋淡淡的道：“儒學也有騎射，不過那都是貴人才玩得起的東西，普通人家的孩子連馬都沒騎過，騎射什麽？騎豕去射箭？”
　　眾人不禁轟然壹笑。
　　趙巖皺眉道：“先生說儒學其實是提供壹種解決方案，從生活到做事，儒學裏都有解決方案。不過這些學識需要整理成體系……但儒者們顯然不樂意這麽做，在他們的眼中儒學就是神靈的賜予，越是虛無縹緲就越好，就越能哄住人。所以儒學壹代不如壹代就是因為這個。”
　　“解決方案？”
　　這個全新的說法讓眾人都有些不解。
　　“就是解決問題的法子。”趙巖解釋道：“生活或是做事妳會遭遇許多事，如何與人相處，如何判定壹件事的好壞，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若是系統整理壹番，這便是解決問題的法子。”
　　這個角度清奇，讓眾人不禁沈思著。
　　噗噗噗！
　　噗噗噗！
　　學生們跑的節奏很穩定，整齊的隊列輕輕搖動，晨曦中，就像是壹條長龍。
　　韓瑋擡頭，眼神堅定。
　　“看看這些！”
　　噗噗噗！
　　噗噗噗！
　　腳步聲震動大地，讓人的心臟不禁跟隨著壹起跳動。
　　“什麽解決問題的法子我沒興趣知曉，我只知曉要想讓大唐昌盛，儒學萬萬不能！”
　　“對！儒學不能！”
　　這些先生原先都學過儒學，和新學對比之後，才發現儒學太空。
　　“當壹批批學生走出新學，奔赴各地時，諸位……”
　　韓瑋回身看著同僚們，興奮的道：“獨尊儒術喊了多少年？儒術在這塊土地上統禦了多少年。王朝興衰中總能看到它的影子。但以後不會了，儒學只是儒學，只是壹門學問。”
　　“拋卻那些怯弱和所謂的周全，用學識來強盛大唐，而非是所謂的仁義道德……”趙巖輕聲道：“這才是大唐！”
　　“這才是大唐！”
　　眾人都覺得熱血沸騰。
　　學生們努力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