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動

　　“開始了。”
　　賈平安覺得自己旁觀了壹出超級大戲。
　　長孫無忌和李治這對舅甥將會來壹次宿命的對決。
　　長孫無忌註定了失敗，但有些事兒卻說不清。
　　長孫無忌歷史上為何選擇了不反抗？
　　就算是……怎麽說，就算是大象要踩螞蟻壹腳，螞蟻明知不敵，也會沖著大象揮舞觸須。
　　歷史上長孫無忌堪稱是束手就擒。
　　“平安，妳還是先關心自己的事吧。”
　　狄仁傑苦笑道，“妳拒絕了帝王的吩咐，這是自作孽。”
　　“我說過，我從未擔心過此事。”
　　賈平安嘴很硬。
　　他此次堪稱是掃了皇帝的臉，外加誤了他的大事，皇帝沒有當場收拾他就算是脾氣超好。現在開始發動了……
　　這壹場大戲堪稱是征戰，古時出征之前都會祭旗……
　　賈平安摸摸脖頸，覺得還算是穩妥。但此事後續會如何？
　　第二日，他去了兵部。
　　任雅相留他喝茶，壹杯茶盡，任雅相目光幽幽的道：“老夫年歲已高，怕是活不了多少年頭了。妳還年輕，大好日子在後面。”
　　老任怎地突然感慨起來了？難道是覺得去日無多……千萬走不得，妳走了來壹個對手做尚書，我豈不是要成了苦水裏的孩子。
　　“任尚書老當益壯，看著……竟然如四十許人。”
　　任雅相指指他，臉上那深刻的像是七八十歲老人的皺紋展開，褶皺有些嚇人。
　　“老夫每日攬鏡自照，自覺垂垂老矣……”
　　每日都照鏡子的人，不是自戀就是自厭，大佬是哪壹種？
　　“洛陽之行如何？”
　　任雅相突然問道。
　　老任為何問這個問題？
　　是知曉了洛陽之事，還是……他就是個二五仔，在為別人打探消息。
　　賈平安含糊以對，“不大順利。”
　　任雅相呵呵壹笑，伸手往下抹臉皮，褶皺被抹平了許多……竟然是個老帥哥。
　　他雙眸幽幽，語氣平靜，“妳昨日出宮後，就傳來了陛下召見李義府等人的消息……”
　　他為何說這個？賈平安心中壹震，擡頭看著任雅相。
　　任雅相端起茶杯嗅了壹下，突然笑道：“妳弄出來的茶葉頗為清香，讓老夫的煮茶變成了湯，為此，老夫也該提點妳壹番。”
　　老任平日裏不顯山露水的，竟然對我這般好？他是想和我拜把子，還是想和我結黨？
　　咳咳！
　　賈平安發現自己想多了。
　　召見李義府等人，就說明李治昨日震怒……離了妳賈屠夫，難道朕還得吃帶毛豬？來人，把朕的狗牽來。
　　隨即李義府等人狂吠著被人牽進宮中。
　　任雅相把茶葉弄進口中，就這麽咀嚼著。
　　“妳最好什麽都別做。”
　　這個才是指點。
　　賈平安拱手：“多謝尚書指點。”
　　他若是動來動去的，皇帝聯想到長孫無忌送他小馬駒的事兒，弄不好就會有殺錯，無放過，隨即把他拉進來。
　　無情的才是皇帝，有情的是敗家子。
　　賈平安隨即告退。
　　吳奎正在外面碎碎念。
　　“這些首領怎地在這個時候來長安，還得準備儀仗郊迎。可三個首領，妳讓老夫如何迎？分身無術啊！頭疼！頭疼！”
　　外藩首領來了，兵部必須要組織威嚴的儀仗去郊迎。可壹下來了三個首領……
　　吳奎想死。
　　賈平安出來拱手，吳奎胡亂回禮，急匆匆的進去。
　　“任尚書，來了三個外藩首領，下官這裏頭疼欲裂啊！”
　　任雅相覺得不對，“往年這些首領都知曉規矩，若是壹起到了，便會自行分為前後，不會擠到壹起，這是為何？”
　　吳奎苦笑，“這三個首領在路上相遇，隨後便同行。誰知曉半路發生了沖突，壹陣廝打，就反目成仇……所以到了城外誰都不肯相讓，非得要分個高下先後。”
　　任雅相也覺得頭痛，“這些人……麻煩了！”
　　外面傳來了賈平安的聲音，“這是他們的麻煩，為何要兵部頭疼？徑直壹支儀仗全數迎進來就是了。”
　　大唐越發的強盛了，可在許多時候，有的官員還抱著什麽天朝上國的心態，希望萬國來朝，為此殫思竭慮，唯恐得罪了外藩人。
　　可妳想萬國來朝，要的是實力能碾壓當世的底氣。當大唐能碾壓當世時，誰敢不低頭？至於大唐衰微……那妳還維持個什麽狗屁的萬國來朝？只會淪為笑柄。
　　如今是外藩人擔心得罪大唐！
　　為何還站不直？
　　氣抖冷！
　　裏面，任雅相咦了壹聲，吳奎卻是恍然大悟，心態壹下就從那種唯恐得罪外藩人的糾結中走了出來。
　　“是啊！這是他們的麻煩，兵部壹支儀仗便把他們全數迎進來，不服……不服便回去。”
　　吳奎笑道：“多謝武陽公！”
　　外面沒有回應，賈平安走遠了。
　　任雅相眸色深沈，“小吳。”
　　四十多歲了還被叫小吳……吳奎覺得很幸福。
　　“知曉老夫為何放縱武陽公告假嗎？”
　　老夫壹直以為妳是想通過善待賈平安來向皇後示好……吳奎搖頭，“下官不知。”
　　任雅相淡淡的道：“只因他有靈性，難題到了他的手中便能迎刃而解。”
　　“那下官與他相比如何……”
　　吳奎壹開口就後悔了，心想哪有這等和小孩子爭風吃醋似的的話。
　　妳竟然這般沒有自知之明？任雅相詫異的看了他壹眼，“妳……不如他。”
　　吳奎壹向自視甚高，瞬間老臉羞紅。
　　賈平安壹路進宮。
　　宮中看不出什麽緊張的氣氛來，直至遇到了邵鵬。
　　邵鵬帶著幾個內侍和宮女在往武媚那邊跑。
　　壹個宮女跑的鞋子都掉了，回身喘息。穿好鞋子後，就像是放慢動作般的往前小跑。
　　“老邵，發生了何事？”
　　賈平安輕松追上了邵鵬。
　　邵鵬壹邊跑壹邊說道：“都是……都是打盹的，被……被皇後罰了，妳別和咱說話，泄氣。”
　　跑步最好別說話，壹說話那口氣就泄了，越跑越累。
　　被罰……
　　“老邵，妳怎地越活越回去了，竟然打盹被罰。”
　　邵鵬不想搭理他。
　　“罰就罰吧，竟然是罰跑步……”
　　邵鵬壹股子憋屈，喝道：“咱事出有因。”
　　壹喝之後，他的速度就慢了下來，呼吸越發的急促了。
　　“啥原因？說說，回頭我在阿姐那裏為妳求情。”
　　“妳閉嘴！”
　　邵鵬越跑越慢，絕望的看著賈平安。
　　這個賈缺德！
　　昨日周山象連續翻了好幾個白眼，翻的邵鵬心潮澎拜。晚上回到自己的地方後就沖了幾次澡，誰知曉沒卵用，竟然壹直睡不著，所以才白日當值打盹。
　　賈平安心情愉快的去給太子授課。
　　“太子越發的唇紅齒白了。”
　　趙二娘的語氣很是寵溺。
　　賈平安看了她壹眼，眼神不對勁。
　　趙二娘嗔道：“武陽公看我作甚？”
　　賈平安隨口道：“妳的身材好。”
　　趙二娘壹楞。
　　下意識的低頭看了壹眼兇。
　　他竟然誇我的身材好？
　　我的兇不小，腰也細……
　　武陽公這般誇贊我是為何？
　　賈平安開始授課了。
　　郝米很認真，太子卻有些走神。
　　晚些賈平安把太子叫了出去。
　　“可是有心事？”
　　李弘點點頭。
　　“阿耶發脾氣了，好嚇人。”
　　不會是因為我吧？
　　賈平安覺得不至於。
　　那是為何？
　　“和妳無關，別管。”
　　李弘點頭，“可阿耶很是焦躁。”
　　……
　　“他還是沒來？”
　　李治冷著臉問道。
　　“長孫相公壹直在家，據聞起床後就傳了歌舞，飲酒作樂。”
　　沈丘欠身道。
　　百騎內部都覺得不對勁。
　　這是要破罐子破摔……還是胸有成竹？
　　李治的呼吸急促，猛地把手中的奏疏扔了下來，起身道：“去拿人！”
　　拿人？
　　沈丘壹怔，旋即低頭，“領命！”
　　“慢！”
　　李治叫住了他。
　　“再等等。”
　　他出了大殿，看著外面的明媚陽光，突然覺得這壹切都有些虛幻。
　　“陛下。”
　　武媚來了。
　　“媚娘。”
　　李治的聲音很平靜，恍如夢囈。
　　“年少時舅舅時常入宮，見到我總是笑瞇瞇的，揉揉我的頭頂，問問我的功課……”
　　武媚的腦海裏浮現了這個畫面。
　　很溫馨。
　　“先帝病後，這壹切就漸漸變了。舅舅的腰越來越直，甚至是微微後仰，目光越來越高……”
　　“先帝病危，攬著舅舅的脖頸，把我托付給了他，隨後……”
　　隨後便是舅甥爭權奪利的戲碼，長孫無忌敗下陣來。
　　李治突然笑道：“其實做太子那幾年，雖說累了些，可卻是我最舒適的幾年。阿耶悉心教導，問寒問暖……那時候先帝很孤獨，征伐遼東時和我書信往來，讓我時常寫了書信給他……”
　　武媚註意到他自稱我，而且對先帝的稱呼帶著阿耶，說明他此刻的心緒混亂。
　　帝王啊！
　　從統禦天下，威風凜凜，生殺予奪……
　　到了最後要麽變成壹個猜忌所有人的怪物，要麽就變成了壹個渴望親情的普通老人。
　　但誰不渴望登上那至高無上的寶座呢？武媚默默。
　　李治嘆息壹聲，“先帝重情，所以總是不舍對那些老人動手。可世事難料，最終卻還是要動手，隨後便懊惱不已……”
　　這壹點李治比先帝更像是壹個皇帝，殺伐果斷，說殺妳全家就不漏壹人。
　　李治緩緩往下走，武媚跟在後面。
　　陛下的心情不好啊！
　　王忠良沒敢跟的太緊，和邵鵬走在壹起。
　　“妳這個……滿身汗，滿頭汗，這是去做賊了？”
　　邵鵬苦笑，“被罰了。”
　　王忠良笑的雲淡風輕，用那種教訓人的口吻說道：“老邵，要穩重，妳看看咱在陛下的身邊多年，何曾被罰過？”
　　前方的李治突然止步回身，眸色堅定，甚至是帶著些冰冷。
　　“朕給他三日，全了這些情義。”
　　這個皇帝，終究是要割舍下這些回憶……從此便是壹個全新時代的開創者。
　　武媚默然。
　　回到殿內，李治吩咐道：“盯著他，還有，長孫家的人……孫兒壹輩暫且不理。”
　　這是要把長孫無忌和他的兒子們都處置了的意思。
　　沈丘應了。
　　李治負手看著外面，“這壹夥人勢力龐大。除惡務盡……長孫家的那些親戚，盡皆盯著。”
　　沈丘看了皇帝壹眼，發現他的眼中全是冷酷之意，不禁心中壹凜。
　　長孫家的親戚，也就是要把整個長孫家族都要清算壹遍。
　　別人無礙，長孫詮……
　　“陛下，駙馬那邊可要令人盯著？”
　　李治冷冷的道：“此人上躥下跳，遊走於那些人之間，為長孫無忌穿針引線，賤人！”
　　沈丘低頭，“是。”
　　李治看著他，目光中帶著些審視。
　　“此事但凡出了岔子，妳便提頭來見。”
　　沈丘領命去了。
　　李治見王忠良的那張臉上帶著笑意，突然覺得很刺眼，就指指邊上。
　　……
　　“都發動起來。”
　　李義府和壹些人在議事，他面色微紅，容光煥發。
　　“長孫無忌在家中不來上朝，也並未告假，這是為何？便是因為咱們的彈劾。他心慌了，所以縮在家中想避禍。可事已至此，他就算是到了九幽黃泉也避不開，老夫要讓他狼狽不堪……”
　　眾人起身，轟然應諾。
　　李義府頷首，目送著他們出去。
　　“老夫終究走到了這壹日，這是何等的痛快！”
　　他出身低微，到了朝中後被人鄙夷。他想了許久，覺著唯壹的辦法就是笑，對誰都笑，可這樣卻得了個匪號叫做李貓。
　　“老夫若是士族，何須對人賠笑？”
　　李義府的眼中多了憤慨之色。
　　“如今那些嘲笑老夫的人何在？”
　　“長孫無忌也得被老夫扳倒，誰……還敢小覷老夫？誰？”
　　他擡頭，目光睥睨！
　　……
　　賈平安上課結束，本想去見阿姐，卻得知阿姐不在。
　　去了何處？
　　賈平安壹路出宮。
　　武媚在眾人的簇擁下緩緩而來。
　　周山象突然指著前方道：“皇後，是武陽公。”
　　武媚看去，就見賈平安在前方左顧右看，活脫脫把皇宮當成了自家後花園的架勢。經過壹個大殿邊上時，還試著往臺階上蹦跳，結果差點撲街。
　　“頑劣！”
　　武媚皺眉。
　　邵鵬想到自己被賈平安坑的經歷，不禁怒不可遏，陰陰的道：“皇後，武陽公得罪了陛下。”
　　皇後，踹他吧，責罰他吧。
　　賈平安也見到了他們，上前行禮。
　　武媚淡淡的道：“此事已定，妳的罪責暫且不說，戴罪立功吧。”
　　我有啥罪責？
　　“妳帶壹隊軍士，護衛皇城。”
　　這是何意？
　　“還不速去！”
　　武媚看到他發呆，氣就不打壹處來，擡腿……眾人趕緊背過身去。
　　呯！
　　賈平安挨了壹腳，嬉皮笑臉的道：“阿姐，皇城有諸位老帥呢！”
　　皇城有諸衛在，別說是長孫無忌，就算是突厥來了也打不進來……現在的府兵可不是後來的爛泥，戰鬥力強悍的令人發指。
　　“妳去尋程知節。”
　　“呯！”
　　又挨了壹腳。
　　阿姐越發的暴戾了。
　　賈平安腹誹著拿了敕令，隨後去尋程知節。
　　“壹千人……”
　　程知節默然良久，“哎！都是老家夥啊！”
　　可惜個毛線。
　　長孫無忌在皇帝剛登基的那幾年堪稱是壹手遮天，雖然客觀上保護了皇帝，但這等權臣不死何為？若是他聰明，在前幾年就該主動急流勇退，如此舅甥相對壹笑泯恩仇。可他卻戀棧不去……於是就悲劇了。
　　賈平安領了壹千人，隨即在皇城內外布防。
　　官吏們進出都能看到壹隊隊軍士在巡弋，心中不禁壹凜。
　　“這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長孫無忌好幾日沒來了。”
　　“嘶！”
　　舅甥的撕逼大戰壹觸即發。
　　賈平安自己就在兵部的大門外蹲點。
　　壹張案幾，壹個矮凳，再來壹壺茶。
　　“小賈，妳這是……”
　　崔建路過，見狀就笑著過來，放低聲音道：“無須擔心，無事。”
　　催胸夠意思。
　　被他握住雙手的賈平安第壹次被感動了。
　　他當然知曉無事。皇帝的這個舉動更像是示威。
　　朕要動長孫無忌，誰想謀反？站出來！
　　霸氣的壹塌糊塗。
　　……
　　長孫家。
　　“阿耶，雉奴令賈平安領壹千人在皇城中遊弋。”長孫沖眼睛都是紅的，急切的道：“阿耶，不能束手待斃，咱們動手吧。那些人都派人來傳話……只要阿耶登高壹呼，咱們就把長安城化為廢墟！”
　　長孫無忌擺擺手，“妳擋著老夫看歌舞了。”
　　長孫沖愕然，退到邊上後苦苦哀求，“阿耶，雉奴心狠手辣，妳想想當初動李恪他們時，雉奴看似落淚，可若是他不許，阿耶妳難道還真能弄死了那些人？”
　　歌姬在高歌，長孫無忌輕輕的跟著壹起唱，很是愜意。
　　“阿耶！”
　　長孫沖喘息著，“雉奴會弄死咱們！”
　　長孫無忌平靜的道：“這等事不是尋常嗎？”
　　“阿耶！”
　　長孫沖尖叫了起來。
　　歌姬惶然，福身告退。
　　長孫無忌淡淡的道：“為父若是起兵，到了地底下如何面對二郎？二郎對老夫推心置腹，老夫……老夫這些年卻是跋扈了。和登善在朝中逼得雉奴只能裝老實……裝老實，雉奴卻是無師自通，連老夫都被蒙蔽了。”
　　他自嘲壹笑，“可誰能想到這麽壹個柔弱的雉奴，竟然壹步步把老夫逼迫到了這個境地。老夫深陷權力之中而無法自拔，忘卻了帝王不可挑釁，不可侵奪帝王權力的道理，於是……便咎由自取。”
　　“起兵，為何要起兵？”
　　長孫無忌突然笑了起來，“雉奴令賈平安領兵護衛皇城……賈平安乃是大將，他此舉只是在告訴老夫……妳要麽束手就擒，要麽便糾集了同夥起兵，朕……領兵滅之。豪氣！老夫依稀看到了當年二郎的豪氣。”
　　長孫無忌起身，伸手在案幾上搭了壹把。
　　他看著外面熟悉的屋宇，近乎於貪婪的吸了壹口氣。
　　“打開大門。”
　　老仆應了，然後問道：“隨後如何？”
　　“隨後……”
　　長孫無忌平靜的道：“隨後令壹家人都來，雉奴……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