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如此，便淹沒了他們

　　轟轟烈烈的大案結束了。
　　剩下的事兒就是漫長的審訊，得出結果，然後處置。
　　而皇城中短暫而激烈的爭鋒也告壹段落。
　　“帝王都是權利的擁躉，誰覺著自己能為皇帝做主，那不是想謀反，就是蠢貨！”
　　“先生，可史書裏記載了許多權臣，他們沒造反啊！卻也不是蠢貨。”
　　“僥幸心而已，以為自己特殊，結果身死族滅。”
　　趙巖若有所思的道：“那朝中也有蠢貨。”
　　賈平安點頭。
　　如今朝中已經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李治依舊對長孫無忌言聽計從。
　　但賈平安知曉，關隴門閥跋扈的那壹面深深的刺激了李治，隨後這種刺激不斷加深，最後化為殺機，把長孫無忌壹夥全給端掉了。
　　“先生，那如何才能避免這等事呢？”
　　“等妳做了宰相再說。”
　　賈平安調侃了壹下。
　　趙巖有些失望。
　　“簡單。”賈平安說道：“知道敬畏。”
　　“人都自大，可蒼穹上有距離我們億萬裏的星宿，那些星宿大的超乎妳的想象。在這壹切之前，人生數十年，從雄心勃勃到垂垂老矣不過是壹瞬罷了。”
　　趙巖眨巴著眼睛在吸收這個毒雞湯，“那咱們就無需努力了？”
　　賈平安笑道：“正是因為人生短暫，咱們才需要過的緊湊些，讓自己的生命精彩起來。”
　　這是正能量的雞湯，趙巖的面色微紅，眼中多了憧憬。
　　賈平安剛想再趁熱打鐵，給他說些正能量的話，許敬宗來了。
　　老許黑著臉。
　　“妳幹的好事！”
　　“什麽？”賈平安無辜的就像是壹個無知少女。
　　趙巖知道這些話題不該自己涉足，用崇敬的目光看了先生壹眼後，就提出告退。
　　“趁著某在家歇息，作業加倍。”
　　賈平安覺得自己是在履行壹個先生的職責，堪稱是盡職盡責。
　　但讓學生加倍作業的愉悅讓他笑了起來，“許公說的什麽事？”
　　許敬宗盯著他，連眼神變化都不錯過，“那些人動手的時機不對，老夫知曉妳坑人不眨眼，那雷洪可是故意的？”
　　賈平安的眉猛地皺起來，可年輕人再怎麽皺眉也皺不出壹個川字，只有很淺的壹道細紋，“許公妳在說什麽？”
　　“雷洪是故意的！”許敬宗盯著他，眼中多了狐疑，“這不只是老夫的猜測，妳可知曉，先前長孫無忌說雷洪是故意激怒了那人，這才被砍傷。”
　　壹群老狐貍，壹群陰謀家！
　　賈平安心中壹驚，悲憤的道：“這真是無稽之談！”
　　許敬宗冷冷的道：“可還有借機行事？”
　　老許這是跟誰學壞了？
　　賈平安幹笑道：“陛下定然會秉公行事。”
　　但他覺得很不妙。
　　……
　　“此事朕知道了。”
　　李治嘴角的水泡都消了，剩下了疤痕。
　　長孫無忌微笑道：“陛下操勞，得留意身體。至於高麗之事……那邊新羅和百濟在摻和，很是麻煩。”
　　這是催促。
　　李治再度說道：“朕知曉了。”
　　長孫無忌的眼中冷漠了些，“老臣以為，賈平安可為兵部郎中！”
　　這是要下狠手的意思！
　　兵部尚書崔敦禮吃過賈平安的虧，更是長孫無忌的心腹之壹，賈平安壹旦去了兵部，那便是羊入虎口，崔敦禮能把他擺成九九八十壹個姿勢來折騰。
　　李治沈默了壹瞬，“朕……知道了。”
　　“老臣告退。”
　　長孫無忌隨後回到了值房。
　　“如何？”褚遂良在等待消息，“那個掃把星此次壞了咱們的事，若非如此，陛下怎會動手？”
　　長孫無忌平靜的道：“老夫事後想了想，又詢問了那些人，雷洪當日喝罵太狠，而且他尋了脾氣最暴躁的去挑釁，這是故意的。”
　　“此事之後，賈平安順勢出手，斬殺了盧勝。陛下順勢出手，諸軍壹動，局勢便不可為……老夫還有兩人沒有動手。”
　　褚遂良苦笑道：“老夫也還有壹人。”
　　“那個掃把星以為自己做的隱秘，可這等事老夫只需壹查就知。”長孫無忌的眼中帶著殺機，“先前老夫試探，準備對掃把星下手，陛下卻不肯，咬死不退。”
　　“那豈不是便宜了他？”褚遂良氣得想拍桌子。
　　“便宜？”長孫無忌冷笑道：“陛下知曉老夫的底線，要麽把賈平安弄去兵部，要不……就處置了他！”
　　……
　　李治緩緩走在宮中。
　　“陛下，皇後在前面。”
　　李治擡眸，神色平靜。
　　“見過陛下！”
　　王皇後壹臉歡喜之色。
　　李治微笑道：“朕還有事。”
　　看著他遠去，蔡艷說道：“皇後，奴覺著陛下不壹樣了。”
　　“是不壹樣了。”王皇後苦笑道：“此次大案，陛下震驚於那些人的勢力龐大，我這個皇後和他們有些關聯……希望日子還能回到從前吧。”
　　她總覺得能。
　　李治壹路去了武媚那裏。
　　天氣冷了，寢宮中燒了炭火，壹進去就感到了暖意。
　　屋裏有些昏暗，唯有窗戶邊好壹些。
　　武媚就坐在窗下看書，她左手拿著書，右手手肘抵在墻壁上，手撐著右側的臉頰，鵝蛋臉從側面看去多了些專註。
　　“見過陛下！”
　　武媚被驚了壹下，見是李治，起身笑道：“陛下怎地來了。”
　　“朕來看看。”
　　李治覺得有些冷，見窗戶開了壹條大縫，就問道：“為何不關閉了窗戶？”
　　“平安說木炭燃燒會產生些有害的東西，所以隔壹陣子要打開門窗透氣。臣妾懶，就開壹些，想來就不用開門了吧。”
　　李治笑了笑，“先前舅舅來尋朕，提及了妳那阿弟……”
　　“他想做什麽？”武媚的眼中多了警惕。
　　果然！
　　李治知曉這個女人會炸。
　　但事情還得說，“舅舅想讓賈平安去兵部！”
　　“那是讓他去送死！”武媚的眉間微微皺著，眼中閃爍著令李治有些陌生的光芒，但旋即被憤怒代替，“崔敦禮是他的人，平安去了兵部，崔敦禮有壹萬種法子來整治他！”
　　“朕並未答應。”李治發現武媚的情緒過於激動了些。
　　“多謝陛下。”武媚微微壹笑，女性的嫵媚重新回歸。
　　李治坐下，“百騎被人砍殺之事……多半是賈平安的安排。”
　　果然！
　　小老弟就是這般聰明！
　　武媚詫異的道：“竟然這樣？怕是誤解了吧。”
　　誤解什麽。
　　她確定就是賈平安幹的。
　　就在妳得意洋洋時，他已經給妳挖了個坑，隨後把妳給埋了。
　　李治看著她，“雷洪跟著他數年，但凡遇到拔刀挑釁，哪裏會任人宰割？按照他們二人的身手來計算，那人不是雷洪壹刀之敵。可他卻壹刀差點斬殺了雷洪。舅舅能看出來，朕早就看出來了。”
　　武媚瞪大了眼睛。
　　這個女人瞪眼睛時最美。
　　那大眼睛動了壹下，“可平安這是為了陛下！”
　　“是。”李治承認了這壹點，“所以朕不允讓他去兵部，不過關隴那些人勢大，朕得讓他暫避。”
　　武媚問道：“去何處？禮部？”
　　許敬宗就在禮部。
　　只需想想這二人狼狽為奸的場景，李治就覺得腦殼痛。
　　“新羅和百濟壹直在打，朕不在意在這個，卻在意這幾年壹直在蟄伏的高麗。”
　　李治見武媚炸毛，就沒說這是妥協的後果。
　　“去遼東？”
　　“對，去遼東。”
　　武媚笑道：“陛下英明。”
　　“妳安心就好。”
　　李治拍拍她的手，起身回去。
　　武媚的臉隨即冷了下來。
　　“昭儀。”不等武媚問話，邵鵬就主動交代了此事，“武陽伯行事確實喜歡這般，雷洪的刀法了得，壹般人……就算是悍將也無法壹刀差點砍死他。武陽伯卻是派錯了人。”
　　武媚不動。
　　邵鵬悄然告退。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照在了武媚的裙擺上。
　　那雙長眉微微壹動。
　　“長孫……無忌！”
　　……
　　“去遼東？”
　　正因為‘體虛多病’而休假的賈平安得了消息。
　　“昭儀把自己關在屋裏許久才出來，看著神色平靜，可咱知道，昭儀心中怒不可遏。”
　　邵鵬覺得賈平安有些浪了。
　　“告訴阿姐，去遼東正好。”
　　“莫要嘴硬！”邵鵬覺得賈平安這是心虛了，“遼東那邊……這時候去還是冰天雪地，妳這身子骨，對了，妳告假說什麽……腎虛？”
　　“誰說的？”賈平安怒了，“某說是氣虛！”
　　邵鵬無所謂的道：“氣虛腎虛都是虛，咱什麽都不虛。”
　　“老邵妳……虛不了。”
　　內侍連虛的機會都沒有。
　　邵鵬不懂醫術，“為何？”
　　“妳底子好。”
　　總不能說妳用不到外腎，所以不會腎虛吧？
　　賈平安晚些就去了百騎。
　　“這不公！”
　　雷洪比賈平安還悲憤。
　　“高麗那邊情況復雜，某要帶三十人去。”
　　“某去！”
　　“某去！”
　　壹片喊聲啊！
　　明靜低聲對程達說道：“官吏軍士都不喜去高麗，咱們百騎果然士氣高昂。”
　　程達眼神閃爍，覺得‘這人真好哄’，“那是因為……武陽伯出門從未吃虧，跟著出去都能立功。”
　　原來如此……
　　老娘膚淺了！
　　明靜旋即就心動了，壹本正經的道：“武陽伯行事不穩重。”
　　程達詫異：“武陽伯行事穩重的連梁大將軍都說他屬狐貍的。”
　　這個理由不行嗎？
　　明靜再度找到個理由，嚴肅的道：“高麗那邊……據聞手段很兇悍，我擔心他被擒，隨後變節。”
　　妳……
　　程達忍了壹下，最終沒忍住，“明中官妳不就是想跟著去立功嗎？”
　　老娘不想立功！
　　老娘只是想出去浪！
　　想想原先做女冠多好，想幹啥就幹啥，吃肉喝酒不在話下。現在進了百騎，做什麽都有規矩，晚上還得回宮中去睡……
　　這樣的日子明靜壹天都過不下去了。
　　想到這裏，她就進宮求見。
　　“隨行監控？”
　　李治回想了壹下賈師傅做過的事兒，覺得……
　　“很有必要。”
　　他贊賞的道：“妳很敏銳，朕很滿意。”
　　竟然能得償所願，還能得誇獎？
　　明靜心中暗自得意。
　　並為自己的智商加了兩個零。
　　“王忠良去告訴衛無雙，讓她隨行。”
　　轟隆！
　　明靜只覺得晴天霹靂。
　　不是我嗎？
　　為何是別人？
　　衛無雙得到消息也有些懵。
　　蔣涵說道：“此次賈平安得罪了關隴門閥，陛下讓他去遼東，也有避風頭的意思，妳跟著去……”
　　她看著衛無雙，“腿有些長，騎馬倒是方便。可男子怕是不喜歡女人腿長，更喜歡豐腴的。”
　　呃！
　　這個畫風不對啊！
　　衛無雙想起了賈師傅看自己壹雙大長腿時的眼神。
　　那妥妥的是喜歡！
　　上次還聽他說過什麽‘玩年’，玩年什麽意思？
　　“妳此去要小心，不過有賈平安在，想來沒人敢襲擾妳。”
　　蔣涵唏噓道：“從來女子不從軍，從軍的唯有營妓。妳倒是破例了。”
　　……
　　賈平安隨後便去了感業寺。
　　“武陽伯！”
　　蘇荷穿的棉棉的，跑起來像是個球。
　　“站住！”
　　賈平安擔心她會滾過來。
　　“吶！某要去遼東，就算是快去快回，估摸著也得在暮春了，這裏都是肉幹，妳修煉時節制些。”
　　“妳去遼東？”蘇荷有些惆悵。
　　兩麻袋肉幹就是賈平安給她的修煉物資。
　　回來他估摸著蘇荷少說得結丹了。
　　壹直到他走，蘇荷依舊沒有關切的話。
　　哎！
　　這個女人。
　　賈平安心酸！
　　蘇荷站在門外，突然眼眶就紅了，“我會為妳祈禱！”
　　她發現自己的聲音哽咽了，轉身就跑。
　　賈平安擺擺手。
　　外出還得尋個武力值高大上的。
　　賈平安輕車熟路的把好兄弟李敬業拉進了自己的隊伍裏。
　　梁建方把他叫了去。
　　“陛下問了老夫，本想讓妳去疊州那邊和王德凱廝混壹兩年，可老夫想著吐蕃最近會很安分，讓妳去就是消磨時光……”
　　“那去安西四鎮也行啊！”
　　賈平安想去看看西域風情。
　　“是呀是呀！”李敬業臉都紅了，兩顆青春痘在閃閃發光。
　　西域有胡女，據聞甩屁股舞比長安這些胡女跳的正宗。
　　梁建方罵道：“懂個屁！西域那邊目前不好動，好不容易安生了。妳小子就是個猴，去了哪裏不惹是生非是不能的，西域壹旦動蕩，長孫無忌他們能逼著皇帝砍了妳！商路啊！多少權貴在裏面有生意！”
　　賈平安幹笑著。
　　梁建方說道：“前陣子收到了遼東那邊的文書，高麗人最近太安靜了些，而且還時常來示好，隱隱約約的聽說在和哪邊商議事情，如今最擔心的便是高麗和百濟聯手，如此新羅不是敵手，妳此去要弄清楚了此事……小賈！”
　　老流氓難得正色道：“妳此次算是捅了關隴那些人壹刀子，疼的厲害。妳若是不弄清楚了此事……那便去西域吧，順帶學了玄奘再去取壹次經，十年八年的再回來。”
　　那麽狠？
　　賈平安沒想到長孫無忌等人至今還在疼痛難忍。
　　梁建方笑道：“妳那次給了陛下動手的機會，隨即諸軍壹動，陛下就算是下了賭註……若是關隴門閥也動，陛下硬著頭皮也得對峙。可他們軟了，哈哈哈哈！”
　　老流氓壹臉猥瑣，“比老夫如今還軟！”
　　李敬業詫異的道：“大將軍如今不行了嗎？”
　　娘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
　　賈平安別過臉去。
　　啪！
　　梁建方壹巴掌抽去，旋即沖過來壹頓毒打。
　　李敬業屁事沒有，只是拍拍身上的灰。
　　老梁絕對是口滑了！
　　賈平安心中暗樂。
　　人到老年不得已，不是尿頻就是尿急。
　　哎！
　　他壹臉同情。
　　梁建方罵道：“老夫說的是身上的肉。”
　　“是啊！”
　　賈平安壹臉正色，“身上的肉。”
　　這人的身上哪裏不是肉呢？
　　梁建方越描越黑，“滾！”
　　二人灰溜溜的準備回去。
　　賈平安想起了壹件事，“大將軍，能否弄個出使的憑據？”
　　梁建方問道，“妳要這東西作甚？”
　　“要緊的時刻能哄人。”
　　遼東那邊情況復雜，賈平安就帶著三十人去，若是被圍殺，那他就算是霸王重生也沒法活啊！
　　“老夫和陛下請示。”
　　老梁做事很穩靠，下午就來了消息。
　　“問妳想出使哪裏。”
　　明靜壹臉懵。
　　這人竟然搖身壹變，就變成了大唐使者。
　　“新羅？問問可能三國都能出使？”
　　據聞李治聽到這個回話差點被氣死。
　　隨後他幹脆就把賈平安變成了使者。
　　“大唐武陽伯，奉命出使高麗、新羅、百濟。”
　　壹整套儀仗弄下來，賈平安拿著旌節問道：“這個叫做什麽？”
　　他知道這東西，但卻裝傻。
　　“旌節。”
　　“蘇武拿的就是這個？”賈平安雖然知道，但拿著這個東西還是有些小激動。
　　許敬宗作為禮部尚書來給他講解這些，當真是生無可戀。
　　“妳此去要小心，高麗人陰狠。當年先帝打下了遼東等城，可那邊補給不便，無法駐紮大軍，最後放棄了遼東城和白巖城……”
　　不管是前隋還是大唐，征伐高麗最大的障礙不是什麽高麗軍隊，而是氣候和地理。
　　若是氣候適宜，前隋時高麗就不復存在了。
　　“小賈，保重！”
　　許敬宗很是難過。
　　老許果然是個重感情的好人……賈平安心中感動，“許公放心。”
　　許敬宗嘟囔道：“妳在他們不會盯著老夫，妳去了……長孫無忌等人又要盯著老夫了。”
　　賈平安氣得倒仰！
　　邵鵬再度來了。
　　“昭儀要見妳。”
　　賈平安進宮。
　　武媚穿著大氅，身後是周山象。
　　天氣很冷，她的肌膚看著更白了，舉手投足多了威嚴。
　　“王皇後的靠山便是長孫無忌等人。”
　　武媚說的輕描淡寫，仿佛王皇後不是她的死敵。
　　賈平安笑道：“此次某把關隴門閥全給得罪了。”
　　武媚也笑了，“妳我都成了關隴門閥的大敵。”
　　賈平安點頭。
　　武媚近前，伸手。
　　就像是那次在感業寺裏壹樣，她想摸摸賈平安的頭頂。
　　可現在的賈平安高她半頭，武媚還得墊墊腳。
　　她輕柔的道：“平安，從此刻起，妳我都不能停步，壹停步就會被那些人淹沒了。”
　　賈平安說道：“如此，便淹沒了他們！”
　　武媚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