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武陽侯，老夫願意戴罪立功

　　“昨夜百騎去了姚昀家，在裏面待了大約壹刻鐘。”馬松忍笑道：“他們以為自己很隱秘，可卻不知這壹切都在咱們的眼中。”
　　這裏是馬家，馬松和幾個好友在聚會。
　　那位王兄也在，他捧腹大笑，然後喘息道：“他們定然去查了妳家裏的隱戶吧？”
　　馬松神色古怪，“對，可那些地方空蕩蕩的，那個百騎臨走前失落的模樣都被人看到了。”
　　“哈哈哈哈！”
　　眾人大笑了起來。
　　“他們下壹步會去查何處？”王兄沈吟著，“會不會查妳家？”
　　“很有可能。”馬松平靜的道：“但馬家什麽都沒有，就算是掘地三尺，他們也找不到任何違律的東西，咦！我忘記了壹件事，我家中有個新羅婢，好像還沒去縣裏登記。”
　　王兄笑道：“他有本事就抓，那些新羅婢被走私進來，許多都沒登記，大家心知肚明。那些權貴重臣的家中也有吧，到時拉出壹大串，陛下也會頭疼。”
　　“哈哈哈哈！”
　　等眾人散去後，馬松叫來了管事，“知道隱戶的那幾個可穩妥？”
　　管事說道：“郎君放心，這都初春了，家中許多田地需要巡查，他們都分散去了。”
　　馬松含笑，“很穩妥。另外……聞春禮此次做的不錯，等百騎走了之後，記得備壹份厚禮，我親自送去。”
　　“是。”
　　馬松感慨道：“做人，萬萬不可得意忘形，別人幫過妳就要記情，這情義就是這麽積累起來的，妳來我往，最後榮辱與共，這才是咱們的根基。”
　　他仰頭看著屋頂，愜意的道：“此次事了，我也該收手了。家中五年內不得再納隱戶。”
　　屋頂的角落，壹只蜘蛛在拼命的結網，那網越來越大……
　　……
　　賈平安在等。
　　調查聞春禮自然不需要他出馬，動靜太大，容易引人矚目。
　　明靜沒去采買，很敬業的壹起等候。
　　“我以為，這等時候就該果斷！”
　　壹個時辰後，明靜提出了自己想了壹夜的建議，“那些隱戶跑不掉，而知情者不外乎馬家的那些經手人。管事們可以跑，但不可能全走了，管家定然知曉。”
　　這番話說的井井有條，賈平安不禁暗贊。
　　“隨後呢？”
　　“悄然拿下管家！”
　　“想法不錯。”賈平安覺得明靜進步很大，“咱們的人壹直在盯著馬家，但凡管家出門就跑不了。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壹直躲在家中。”
　　可憐我想了這麽壹個好主意，竟然無用！
　　“可聞春禮不好查，咱們不可能直接搜查吧？那壞了規矩。”
　　沒有朝中的決斷，百騎壹旦動手無果……
　　賈平安認真的道：“若是事有不諧，小明，妳來扛壹把可好？百騎的兄弟們都會記得妳。”
　　“逢年過節也會給我上香，是吧？”
　　明靜冷笑道：“此事妳本就走偏了，應當壹開始就用雷霆手段拿住馬家。馬佑是刺史又如何？”
　　這娘們適合去東廠！
　　賈平安搖搖頭。
　　“武陽侯！”
　　壹個百騎進來，“長安有了消息。”
　　“如何？”
　　賈平安心中壹動。
　　“聞春禮的兒子在長安花銷不小，可他本無收益，聞家的田地不多……”
　　“錢財來自於何處？”
　　“聞春禮！”
　　“抓他！”明靜臉色緋紅，“果然，我就說那人有問題！”
　　她自顧自吹噓了壹陣，發現周圍很安靜。
　　包東在低頭，身體微微顫抖。
　　雷洪扯著胡須，仿佛不扯不舒服。
　　賈平安側臉看著她，那眉頭皺的……
　　這個……好像是賈平安提出來的哈！
　　明靜覺得心虛，但輸人不輸陣，“我也說過聞春禮有問題。”
　　我不和娘們計較！
　　賈平安問道：“聞春禮宦途之中，馬家可起了作用。”
　　那百騎點頭，“聞春禮當年曾是馬佑的下屬，得了馬佑的好評。”
　　明靜皺眉，“此乃吏部之事，妳如何打聽到了？”
　　“無需問這個。”
　　賈平安粗暴的打斷了明靜的詢問，起身道：“去打聽聞春禮在何處。”
　　……
　　“春光明媚，今日我等在此聚會，登高望遠，關中壹覽無余……”
　　嵯峨山上，數十男子正在聚會，冷的發抖，卻壹臉灑脫模樣。
　　“還請聞明府指點！”
　　邊上，聞春禮安坐，身前有酒菜，邊上有女伎，山頂的寒風壹吹，不禁打了個噴嚏。
　　他起身道：“嵯峨山山高險峻，登高而望遠。傳聞鬼谷子在此傳授兵法，老子在此講學，今日群賢畢至，當有詩賦流傳於世，若是好，老夫當為之揚名。”
　　正月來嵯峨山上遊覽，這是近幾年興起的慣例，地方官也樂於主持這等雅事為自己揚名。
　　在這裏的數十人就是雲陽縣最出色的壹批讀書人，聞言不禁都躍躍欲試。
　　晚些詩賦不斷，聞春禮或是贊許，或是勉鼓勵，壹副長者風範。
　　有仆役在邊上煮酒奉上，眾人舉杯痛飲。
　　壹個小吏急匆匆的上山，近前後看看女妓。
　　聞春禮笑道“何事不可對人言？”
　　這話大氣，但女妓何以生存？以色侍人只是基礎，更要緊的是察言觀色。
　　女妓起身道：“奴去邊上看看。”
　　聞春禮看著眾人，微微壹笑。小吏俯身，“明府，百騎去了縣廨，詢問妳的去向。”
　　“什麽？百騎？”聞春禮提高了嗓門。
　　做官要緊的是什麽？
　　第壹皇帝的看重，第二就是名聲。在許多時候名聲比皇帝的看重更重要。比如說大明的海瑞，號稱大明第壹頭鐵，帝王也無可奈何。
　　百騎最近壹年多來的名聲並不好，在有心人的傳播之下，百騎變成了壹條惡犬，專為帝王服務，幹些見不得人的事兒。
　　所以聞春禮壹提百騎，瞬間所有人都停杯矚目。
　　小吏壹怔，旋即職業素養發揮了作用，聲音很大，但卻顯得不怎麽刻意，“明府，百騎去縣廨尋妳的去向。”
　　幹的不錯！
　　聞春禮給了他壹個贊賞的眼神，然後冷漠中帶著不屑的道：“百騎來了，老夫能做的便是冷眼旁觀，此刻老夫在此與諸位賢達聚會，莫說是百騎，就算是賈平安來了，老夫也只能讓他在邊上等著。”
　　這個姿態太妙了，若是後世便是：錦衣衛指揮使？他也配見老夫？讓他滾！
　　眾人不禁轟然叫好。
　　“那百騎乃是惡犬，我輩當持打狗棍敲打。”
　　“若是百騎來了，我等當漠視之。”
　　“百騎昨日到了城中，隨即四處查探，看著兇神惡煞的。”
　　“那又如何？惡犬罷了。”
　　“不過那賈平安人稱詩才無雙啊！”
　　尼瑪！
　　本來同仇敵愾的氣氛馬上就變得尷尬了起來。
　　我們在此作詩，那賈平安若是來了，誰敢和他壹較高下？
　　聞春禮笑道：“作詩要的是意境，妳等只管作來，若是惡客臨門，老夫來打發。”
　　這姿態引得眾人不禁為之敬佩。
　　於是酒繼續喝，舞繼續跳，喝多了，摟著女妓，頓時荷爾蒙狂噴……
　　“我有了！”
　　“我也有了！”
　　半山腰，賈平安帶著十余百騎疾步而上。
　　嵯峨山從山下看去頗為險峻，可並不難爬。
　　“此處便是傳聞中鬼谷子傳授兵法之地。”
　　此刻的名川大川都有傳說，動輒追溯到夏商周之前，讓人不禁悠然神往。
　　“果真？”
　　包東心動了。
　　賈平安點頭，包東減緩了速度，等眾人上去後，悄然下跪，“求鬼谷子保佑我做名將……”
　　雷洪回頭喊道：“包東在祈禱。”
　　眾人爆笑。
　　“賤人！”
　　包東壹臉無所謂的跟上，“我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男人都是大話精！
　　明靜很是不屑。
　　大唐的強盛讓後人目眩神迷：軍隊，文化……
　　後來唐德宗駕崩，葬於嵯峨山，倭國遣唐使跟隨送葬，見到嵯峨山和宏偉的陵墓不禁驚為天人，回去給天皇吹牛筆，聽的倭國上下悠然神往……
　　這也就罷了，可架不住倭國當時的太子神野從此就崇拜上了大唐，繼位後就給自己封號嵯峨天皇，修個宮殿也取名為嵯峨院，讓整個倭國極度大唐化，壹切都向大唐學習，從禮儀衣裳、建築生活習慣……
　　那便是倭國的全盤唐化。
　　當看到了那些醺醺然的人時，有人指著賈平安說道：“來了來了！明府，百騎來了，惡犬來了！”
　　壹個官員起身過來，目光轉動，沈聲道：“今日休沐，有公事可明日再來。”
　　這個時代沒有加班壹說，那些人都含笑看著這壹幕，有人低聲笑道：“白爬了壹趟嵯峨山，百騎這些人怕是會氣吐血。”
　　賈平安目光掃過，見聞春禮坐在那裏舉杯邀飲，壹腳就把官員踹了出去。
　　官員倒地翻滾慘叫，那些故意作態的男子都愕然，聞春禮冷笑道：“武陽侯這是何意？莫非以為雲陽縣是個小地方，可以肆意妄為嗎？”
　　這便是話術！
　　壹開始就把妳定在了無理挑釁的位置上，隨即怎麽批判都不為過。
　　賈平安走了過去，“好熱鬧，聞明府今日在此高會，賢達雲集，想來頗為得意。賈某來做個不速之客，敢問今日以何為題？”
　　鴉雀無聲！
　　沒人敢說今日作詩的題目是什麽。
　　我的名聲既然如此之大了嗎？
　　那以後尋誰裝比去？
　　賈平安笑了笑，“既然無人敢在賈某之前作詩，那麽今日的聚會也就到此結束了。”
　　“為何？”壹個喝多的男子打個酒嗝，“百騎在長安得意，可這是雲陽縣，怎地？我等就要在此飲酒作詩，關妳屁事！”
　　“說得好！”
　　壹時間氣勢洶洶。
　　賈平安走到了聞春禮的身前，“從百騎到了雲陽縣開始，妳就陽奉陰違，真以為賈某不知道？”
　　“圍住，壹個都不許走！”
　　百騎拔刀，旋即圍住了此處。
　　那些女妓尖叫著，卻很聰明的聚在壹起，遠離這些‘賢達’
　　有人鐵青著臉，“賈平安，妳要作甚？”
　　聞春禮看著賈平安，心想此人突然上山為何？
　　難道是馬松那邊出了紕漏？
　　不該啊！
　　而且馬松那邊出了紕漏，他壹定會第壹時間來通風報信，讓老夫這裏趕緊遮掩。
　　既然馬松的人沒來，那就說明並無此事。
　　那他……
　　聞春禮看了賈平安壹眼，心想這多半就是查不到線索就惱怒了。
　　聽聞百騎在長安城中頗為得意，可來到雲陽縣這個小地方後卻處處碰壁，賈平安少年得誌，難免沈不住氣。
　　這是來尋老夫發脾氣？
　　忍不忍？
　　為何要忍？
　　想到這裏，聞春禮冷冷的道：“武陽侯這是何意？事情沒辦好也不該動手毆打官員。老夫本不想計較，可今日眾目睽睽，若是忍了，回頭雲陽縣父老定然會罵老夫無能，如此，老夫明日便上奏疏彈劾……”
　　這人果然心理素質不錯，至少比明靜強多了。
　　明靜被他看了壹眼，覺得莫名其妙的。
　　這賤人莫非是想讓我出頭呵斥？
　　那該如何說？
　　大義凜然，還是嫉惡如仇……這是我第壹次在百騎出頭，定然要想好。
　　聞春禮緩緩舉起酒杯，賈平安揮手扇去，酒杯落地，聞春禮勃然大怒。
　　有人喊道：“今日我等與聞明府共進退！”
　　“百騎羞辱太甚，今日咱們斷不可輕退！”
　　包東上前，“武陽侯，周圍都搜索過了，並無人隱藏。”
　　因為擔心有人去馬家通風報信，所以百騎上來就在周圍搜索，而賈平安壹直在等待的便是這個消息，聞言他獰笑著問道：“聞明府為官清廉，可令郎在長安城中卻揮金如土，人稱青樓十三郎，敢問聞明府，令郎那些花銷的錢從何處來？”
　　他竟然去查我了？
　　在聞春禮看來，賈平安就該揪住馬松不放，隨後狼狽回到長安。
　　他的眼皮子蹦跳了壹下，“犬子……老夫最近並未過問他的私事。”
　　但他的心跳在不斷加速。
　　那個逆子！
　　“想不認賬？”
　　賈平安拍拍手，“帶上來！”
　　兩個百騎帶著壹個中年男子上來。
　　“阿郎！”
　　來人便是長安聞家的管家。
　　聞春禮身體壹顫，伸手去搭身邊的人。
　　可他身邊的人如避蛇蠍般的避開，他撲了個空，壹頭栽倒。
　　“妳……妳竟然去查了我家？”
　　就事論事，百騎下來是查馬家收隱戶之事，和他聞春禮有何關系？
　　所以聞春禮壓根就沒想到賈平安會把矛頭指向自己。
　　“我本不想查妳，可隨行的中官去了市場查探，妳卻派人跟著，隨後他進了哪家，哪家的價錢都會降壹截，就算是妳想奉承，可妳壹個縣令，哪來那麽多錢？”
　　聞春禮看了明靜壹眼，痛徹心扉……腸子都悔青了。
　　明靜愕然。
　　原來那些貨物便宜竟然是聞春禮的功勞？
　　這個蠢女人，定然是暗自歡喜吧。
　　要不要說那是贓款呢？
　　賈平安在想著使壞。
　　“我今日只是來作詩遊玩！”壹個男子起身，拱手道：“還請武陽侯明察！”
　　眾人紛紛表態，和聞春禮劃清界限。
　　“拿下！”
　　兩個百騎上去拿下了聞春禮，他喊道：“馬松家的隱戶老夫知曉，那些戶籍都是老夫令人消的，武陽侯，老夫願意戴罪立功啊！”
　　先前長者風範的聞春禮，此刻就像是壹條癩皮狗，跪在那裏叫嚷。
　　“妳等在此，兩個時辰後方能下山，否則與聞春禮同罪！”
　　這群小蝦米賈平安沒興趣收拾，回身下山。
　　那些人呆若木雞，良久，有人嘆道：“先是縣尉姚昀帶人去查馬松家的隱戶，被打了出來，毆打官員自然不是小事，可聞春禮出手遮掩，如今看來，姚昀那個案子怕也是故意的，就是想弄他！”
　　“定然如此！”
　　“誰都以為百騎會尋馬松的晦氣，可馬松卻安然無恙，昨日還聽聞他大宴賓客，洋洋得意，沒想到賈平安早就派人在長安查了聞春禮壹家子，這便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諸位。”壹個年輕人赧然道：“先前我還覺著此人不過爾爾，上山便是自取其辱，可當他壹巴掌抽了聞春禮時，我竟然被嚇住了。”
　　“我也是如此，先前他突然變臉，我就想跑。”
　　這裏後怕不已，那些女妓卻走到了邊上，目送著百騎下山。
　　“那武陽侯詩詞無雙，我以前只是耳聞，今日他壹上山，只是問了題目，在場的大才噤若寒蟬，我這才知道，先前他們的不屑只是色厲內荏。”
　　“他那首紅豆我最喜歡，可惜今日不能請他作詩，若是能作壹首也好，以後嵯峨山也能多壹個傳說。”
　　那些男子唏噓半晌，有人說道：“時辰還多，叫她們歌舞吧？”
　　眾人紛紛響應，女妓們非常有職業道德的回來，其中壹人福身，“奴有壹事想請教諸位郎君。”
　　但凡是男子都有好為人師的毛病，而且越是美女請教就越興奮。
　　“只管說來。”
　　酒水倒滿，氣氛漸漸火熱了起來。
　　那個女妓問道：“如何才能請武陽侯作詩？”
　　大夥兒本來興致勃勃的等著在美女的面前出個風頭，可這問題卻讓人無語。就像是已經熱火朝天的時候，女人突然問道：“妳可知曉那些美人為何都喜歡賈平安嗎？”
　　但凡男人聽到這等話，基本上都泄氣了。
　　見他們不說話，女妓難免失望。
　　壹個女伎嘆道：“此事我卻知曉。”
　　女妓歡喜的福身，“還請教……回頭我請妳飲酒。”
　　“好說。”女伎目露回憶之色，“那是去年吧，妳們知道我幾年前壹直在長安，結交了些朋友。去年夏天，壹個好友尋了個商人嫁了，壹起歸家，路過雲陽縣時就來尋我道別，提及了長安之事……”
　　她的眼中多了憧憬，“她說長安青樓最喜之人乃是武陽侯，只要武陽侯去了，必定會留下詩作。而且，他作詩從不醞釀，略壹思索就得了。”
　　這個有些打擊人。
　　壹個男子淡淡的道：“賈平安作詩不少，皆是名篇，若是略壹思索就得了，那豈不是詩仙？可笑。”
　　女伎福身，認真的道：“本不該與郎君爭執，可武陽侯大才乃是我青樓女子的共識。郎君說此事有假……可知上官少監？”
　　眾人都笑了起來，“上官少監詩才了得，人稱上官體，我等如何不知？”
　　女伎微微壹笑，“那年上官少監攜妓出遊，有長安大才多人壹起吟詩作樂，請了武陽侯去，有人說二人詩才可為壹時瑜亮，可作詩論高下，武陽侯頃刻間作詩壹首，上官少監甘拜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