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不動就是動

　　“兵部在不斷的變化。”
　　任雅相緩緩說道：“有人說小賈揭開了兵部的醜事，老夫會暗自痛恨，可說這話的人卻小看了老夫。”
　　賈平安已經溜了，任雅相重新給自己泡了壹杯茶，悠閑的說著，“那些年老夫看到了遍地廝殺，人命不值錢，百姓要想活命就得參加叛軍……大隋崩塌的後果是什麽？就是民不聊生……若非大唐立國，邊上虎視眈眈的突厥和高麗就能瓜分了中原。”
　　這是壹段慘痛的歷史。
　　“當時老夫還年輕，在那等原先人煙稠密處行來，卻發現人煙稀少，不時能看到倒斃的百姓屍骸……什麽叫做千裏無人煙，老夫那時候才知曉。”
　　“前隋為何崩塌？帝王的責任自然不小，可官吏的責任小不小？不小！”任雅相目光堅定，“前晉時中原淪為屍山血海，前隋後也是如此，不能再這樣了。所以老夫容忍了小賈……”
　　這也能和賈平安掛上鉤？
　　吳奎覺得自家的智商被羞辱了。
　　“妳定然覺著老夫信口胡說，可妳要知曉，小賈這等人天資聰穎，不管是文事還是武事他都出類拔萃，可他不夠老……”
　　任雅相笑了笑，“若是他經常在兵部，老夫必然會委以重任，時常看護……可這並非是好事……他不夠老。”
　　“驟進不好，根基不牢……所以還是穩紮穩打的好。他即便是吊兒郎當的廝混，可也為我兵部帶來了可喜的變化，不管是密諜還是揪出了蛀蟲，讓兵部生機勃勃，這樣的年輕人，老夫不護著他……難道要嫉賢妒能？”
　　任雅相喝了壹口茶水，“大唐需要年輕人來接班，老夫老了，唯壹的長處就是見多識廣，可這些年見到的官員武將大多資質平平。老夫知曉為何……妳可知盧國公他們為何這般驍勇善戰？”
　　“這是本事吧。”吳奎覺得應當如此。
　　哎！
　　“這是本事，可更是大浪淘沙。”任雅相幽幽的道：“前隋大亂，各地草莽紛紛現身，壹個個所謂的英雄好漢都出來了，他們是如何出來的？殺出來的。使用無數人命鋪出了壹條名將之路。”
　　吳奎只是想想就覺得凜然。
　　“可如今大唐安穩了，那些本該出頭的人不是在種地就是在經商，或是做了官吏……於是大唐的人才漸漸就雕零了。老夫壹直在冥思苦想，為何人才總是這般難出頭呢？”
　　任雅相淡淡的道：“老夫想了許久，這才想到了答案……循規蹈矩壓制了人才，太平時節裏，那些百姓再想如亂世般的出頭就難了。
　　如此看似人才都出於世家門閥之中，其次便是豪族子弟。可老夫看了許多所謂的大才，實則都是庸碌之輩。而小賈卻不同，他讓老夫看到了不羈。”
　　亂世牛鬼蛇神出沒，哪怕妳是個販夫走卒，拎著刀也能為自己砍殺出壹個前程來。在這個過程中，無數人才不斷湧現……
　　興許某個耕地的農戶搖身壹變就變成了明主，某個賣草鞋的大漢搖身壹變就變成了帝王……所謂亂世出英雄，那英雄哪來的？
　　殺出來的！
　　無數人的骸骨堆積出來的臺階，讓這些人壹步步走了上去。
　　不羈就是人才？
　　吳奎猛地醒悟，“賈郡公每日點卯就跑了，看似不羈，實則便是不拘泥於兵部。”
　　任雅相贊許的道：“對，否則老夫早已把他困在兵部，想出而不得。”
　　……
　　賈平安不知任雅相還有這等情懷，出了兵部後，包東等在外面。
　　“那格松嘴硬，壹直不肯說話。”
　　“看看去。”
　　賈平安去了百騎。
　　格松已經體無完膚了，但眼神卻輕蔑。
　　來啊！
　　用力的拷打我啊！
　　賈平安覺得這樣的精神值得尊重。
　　裏面太臭，他趕緊出來。
　　“各種手段都上了。”
　　沈丘看來也些惱火，“彭威威的手段連咱都看不下去了，可他依舊能扛住。”
　　“是條漢子。”
　　明靜脫口而出，賈平安淡淡的道：“那只是因為妳們的手段還未觸及他的靈魂深處。”
　　呵！
　　明靜想到那壹夜的恐懼，忍不住懟了壹下，“那賈郡公試試？”
　　試試就試試！
　　賈平安走進了刑房。
　　壹股子腥臭味迎面撲來，但賈平安發現連明靜都很是適應這等氣味，可見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覺其臭這話壹點都沒錯。
　　格松輕蔑的看著他，呸了壹口。
　　包東眼疾手快，擋在了賈平安的身前。
　　這便是防彈型護衛。
　　賈平安走了過去，伸手要了根棍子。
　　“我沒興趣知曉在長安的吐蕃商人中有多少是密諜，也沒興趣知曉那些胡商中有多少人被妳們給收買了，知曉為何嗎？”
　　格松張開嘴，賈平安把棍子塞進他的嘴裏，不屑的道：“因為不管他們如何打探消息，祿東贊依舊不敢下山和大唐廝殺……他不敢，壹輩子都不敢！”
　　他抽出棍子，格松怒吼，“大相會殺到長安，把妳吊死在城門之外！妳且等著，吐蕃大軍將會橫掃西域……”
　　賈平安搖頭，回身道：“看看，這便是最有價值的口供……吐蕃如今的重點在西域，而非吐谷渾，如此大唐就能重點布防……”
　　他拍拍明靜的肩膀，“拷打是壹門學問，並非是夠狠就好，而是要觸及他們的靈魂深處。”
　　我難道真的不行？
　　明靜失望羞惱，“什麽叫做靈魂深處？”
　　“就是……”賈平安笑吟吟的道：“所謂靈魂深處，就是妳所思所想，就是妳的三觀……”
　　三觀？
　　賈平安也不解釋，“明靜妳退步了。”
　　妳不能當著大家的面拆我的臺啊！明靜雙拳緊握。
　　“不過還能努把力。”賈平安覺得這妹紙唯壹的缺點就是太喜歡買買買了，以至於精力都傾註在了上面，“要從靈魂深處去檢討自己，這才是反省。”
　　格松面如死灰，賈平安補了壹刀，“密諜必然對祿東贊忠心耿耿，所以我貶低了祿東贊，他必然會反駁……這是本能，不是什麽密諜就能控制的。”
　　“不過妳此刻已經變成了壹個奸細。”
　　賈平安笑的很是樂呵，“走了。”
　　這裏面太臭了，沒法待。
　　剛走出去，就聽到了格松在咆哮。
　　“賈平安，我就算是變為厲鬼也不會放過妳，我要纏著妳直至地獄……”
　　“用刑！”
　　彭威威再次出馬。
　　明靜送賈平安出去，壹路上默然。
　　這妹紙是想借百騎貸吧？
　　賈平安不差錢，但覺得明靜的狀態不對。
　　“賈郡公，借些錢吧。”
　　果然是百騎貸。
　　賈平安嘆道：“妳這般……有意思嗎？”
　　明靜詫異的道：“不如此有意思嗎？”
　　最後賈平安只能同意，看著明靜歡喜，他覺得這個妹紙是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可自拔。
　　明靜回到自己的值房，喜滋滋的拿出購物車翻看。
　　“這個不錯啊！”
　　“還有這個。”
　　她弄了毛筆出來勾了幾件貨，準備中午去市場裏再看看。
　　中午在市場裏飄了壹個時辰，明靜心滿意足的帶著幾件貨回去了。
　　她在百騎是監督，所以沒事的時候她就可以放羊。
　　晚些下衙，明靜打個哈欠，整個人變得平平無奇……
　　進宮的路上能看到許多人。
　　有人趕著去吃晚飯，有人拎著東西急匆匆的去辦事……
　　“見過明中官。”
　　壹個宮女福身，目光中帶著艷羨。
　　宮中無聊苦悶，能出宮的明靜讓多少人為之羨慕嫉妒恨。
　　回到了自己的住所後，明靜把買的東西歸納好，等著晚上再仔細品鑒。
　　那是她壹天中最為快活的時光。
　　吃了晚飯後她早早回來，也不說出去尋個人扯淡。
　　叩叩叩！
　　外面有人敲門，正在看壹條裙子的明靜飛快把東西藏好，問道：“誰？”
　　壹個有些陰沈的聲音傳來，“有要事尋妳。”
　　明靜打開房門，微黑的外面站著壹個內侍。
　　內侍身材高大，閃身就進來。
　　“出去！”
　　明靜的屋裏東西太多了，平常壓根不給人進來。
　　“出去？”內侍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室內，回身道：“三千錢，咱就不把妳是女人之事說出去。”
　　明靜壹怔。
　　內侍冷笑道：“想知曉咱是如何發現的嗎？宮中清理夜香的內侍和咱交好，妳這裏的夜香每月總有幾日帶著血……男人如何出血？唯有女子的月事……
　　明中官，咱若是叫嚷起來，妳的差事不保不說，弄不好……蒙蔽陛下之罪，妳可能擔得起？”
　　呯！
　　明靜下意識的就是壹拳。
　　內侍捂著眼痛呼。
　　呯！
　　再壹拳，內侍被打跪在地上喘息著。
　　“滾！”
　　要別的都行，要錢……那就是要我的命！
　　明靜低聲威脅，“妳以為陛下不知？別自己找死，滾！”
　　內侍擡頭，眼中全是怨毒之色。
　　宮女好歹是個全須全尾的女人，可內侍卻少了鳥兒，不男不女，所以心理扭曲的不少……後世的心理學大師進了皇宮也沒法解決這些內侍的心理問題。
　　內侍起身就跑了出去。
　　“呸！”
　　明靜剛準備關門，就聽到內侍在喊。
　　“明靜是個女人！她是個女人！”
　　明靜身體壹震。
　　她本以為壹句陛下知曉了就能讓這個內侍閉嘴，可沒想到此人卻是個瘋子，竟然寧可壹起倒黴也要把她拖下來。
　　宮中許久都沒出過這等狠人了。
　　我疏忽了！
　　外面已經沸騰了。
　　“明靜竟然是個女人？”
　　“想想她的肌膚好生白嫩……”
　　“可咱們的肌膚也白嫩啊！”
　　“那是不同的白嫩，明靜的白嫩看著就……就什麽來著，咱們的看著就惡心。”
　　“她還不喜和咱們打交道。”
　　“她的胸……”
　　“咦！最近明靜的胸長了好多。”
　　明靜正在屋裏解衣。
　　天氣還冷，明靜把衣裳褪下，露出了上半身。
　　壹條布帶正勒著她的兇，不過很輕微。
　　明靜反手在背後解開布帶，隨即用力壹拉，兇就平了許多。
　　“不對，他們都看慣了我的大兇，若是突然平了，那豈不是欲蓋彌彰？”
　　明靜手壹松，兇就猛的彈了起來。
　　可後續怎麽辦？
　　明靜穿好衣裳，跪坐在案幾後，仔細想著此事的手尾。
　　消息壹爆出去，必然會有人稟告給帝後。
　　“陛下知曉我是女子，可此事被爆了出來，陛下也不能遮掩……我……危矣！”
　　“該如何自救？”
　　明靜想到了賈師傅。
　　“當年賈郡公也遭遇了危機……”
　　她記得賈平安很是從容，關鍵是動作不大。
　　是了，反應越激烈就越倒黴。
　　我要淡定！
　　明靜跪坐在那裏，身體微微顫抖。
　　壹旦皇帝決定拋棄她，自然不會說知情，如此她就是哄騙皇帝……死罪！
　　“我的好東西啊！”
　　明靜看看屋裏的貨物，不禁悲從心來。
　　淡定！
　　淡定！
　　她咬牙切齒的道：“為今之計……只有不動……不動就是動！”
　　……
　　帝後正在吃完飯，太子在側面，看著阿娘不時叮囑阿耶少吃些肉，就覺得阿耶真可憐。
　　於是李弘就大口吃肉。
　　李治看了他壹眼，覺得這娃也是個不厚道的。
　　皇後來了壹片扣肉，那美滋滋的模樣讓李治覺得怒火攻心了……
　　“不吃了！”
　　皇帝壹拍筷子，罷工了。
　　武媚覺得好笑，“陛下，晚些還有壹道菜呢！是豕肉做的丸子，味道極好。據說在賈家每做了這道菜，兩個孩子都能多吃些。”
　　李治不禁心動了。
　　這個悍婦至少還是有節制的，並未把朕的飲食弄的比方外人還簡單。
　　於是他面色稍霽。
　　“陛下。”
　　王忠良來了。
　　“掖庭宮那邊剛才鬧騰，說是……百騎的明靜是女子。”
　　瞬間李治的胃口就消失了。
　　“明靜是女子？”
　　這事兒武媚真沒關註過。
　　李治點頭，“當初朕剛繼位，宮中的內侍們不穩，朕不敢重用。而當時百騎對朕而言重之又重，所以就挑了明靜去……這些年她壹直沒出過錯，沒想到今夜卻……”
　　帝王自然不會為了壹個女官遮掩，所以明靜算是完了。
　　“去看看。”
　　李治重新興致勃勃的等待著丸子。
　　吃完晚飯，王忠良才姍姍來遲。
　　“有人發現了明靜有些不對勁，於是今夜就去勒索，被明靜趕了出來，那人隨即四處叫嚷……”
　　李治面色不變，淡淡的道：“緩壹日，後日尋個借口處死此人，務必要讓那些人知曉教訓。”
　　王忠良應了，“是，那後日奴婢就召集了那些人來觀刑。”
　　“明靜呢？”武媚有些好奇那個女官的下場。
　　“明靜沒吭聲，就在屋裏。”
　　武媚點頭，“是個聰明的。”
　　但這是皇帝的人，她不會幹涉如何處置。
　　這便是分寸感。
　　李治淡淡的道：“明日先查，明靜哄騙了王忠良……杖壹百。”
　　咱不知道啊！
　　王忠良懵逼，但慣性驅使著他走到邊上跪下。
　　連武媚都覺得這人真的有眼力見。
　　皇帝讓妳背鍋，那是看得起妳。
　　杖壹百……別人興許能活命，但明靜……
　　武媚垂眸，把此事拋開。
　　……
　　早上起來後院裏熱鬧非凡，老大去帶娃，結果被老三壹口咬住不放，慘叫聲驚動了壹家老小。
　　“放手！松嘴！”
　　蘇荷怒了，伸手作勢要抽老三。
　　可這位賈老三平日裏雖然不吭不哈的，此刻卻格外的執拗，咬著大哥的手就不放。
　　兜兜急了，伸手捏他的臉蛋，“妳再不放手，回頭就讓阿福不搭理妳！”
　　嚶嚶嚶！
　　壹個圓滾滾的腦袋湊過來，賈老三張嘴，“啊……”
　　賈昱逃過壹劫，被帶著去洗手。
　　“記得用草木灰水泡泡。”
　　後世有人說被人咬了要打疫苗，賈師傅當年和女友分手時，手腕那裏被她咬出了兩排深深的齒痕，好像壹個多月後都還有痕跡，但並未有中毒的跡象。
　　賈老三伸手去抱阿福，阿福看著他，突然退了出來。
　　大爺不伺候了。
　　阿福壹路滾到了前院，狄仁傑正負手散步，倍感愜意，見它來了就笑道：“阿福這是要去何處？”
　　呯！
　　阿福拍開門，剛想出去，門外傳來了慘叫聲。
　　“啊！”
　　這壹聲驚動了前院的護衛們，狄仁傑指揮若定，“兩人翻墻看看外面，其他的弄了盾牌來……”
　　可護衛們早有預案，徐小魚輕松翻過墻頭，陳冬帶著人沖了出去。
　　門外躺著壹個百騎，此刻兩眼翻白。
　　“不是賊人。”
　　眾人壹陣笑，隨後把百騎弄醒。
　　“哎！”百騎悠悠醒來，“剛想敲門，誰曾想門自己就開了，壹個圓滾滾的腦袋探出來，那大門還拍了我壹記……”
　　他摸摸鼻子，那裏全紅了。
　　“對了，我有事求見賈郡公。”
　　此刻的後院很是鬧騰，兜兜在批評弟弟，賈老三不知怎地就哭了起來，鬧騰的壹家子不得安寧。
　　到了前院，賈平安沒好氣的道：“沈丘叫妳來作甚？”
　　百騎低聲道：“機密事。”
　　賈平安皺眉，往外走了幾步。
　　“明中官昨夜在宮中出事了，有人叫嚷她乃是女子，隨即她的門外就被人守著，就等著今日訊問……”
　　草！
　　老子就知曉那個妹紙遲早會暴露……妳沒事頂著個兇幹啥？
　　“沈中官進宮求情，臨行前令我來告知賈郡公。”
　　“知道了。”
　　賈平安算了壹下……
　　明靜住所的外面有人看守，這就是皇帝的態度：朕不知情。
　　皇帝不知情，那就是明靜這個‘騙子’的罪過，少說去掉半條命。
　　不！
　　皇帝沒有節操！
　　明靜的小命不保！
　　賈平安回身道：“備馬！”
　　拖不得，壹拖明靜怕是要完蛋。
　　“郎君，妳還沒吃早飯呢！”
　　曹二帶著滿身水汽從廚房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搓著。
　　“不必了，餓壹頓死不了。”
　　賈平安隨即快馬加鞭趕去宮中。
　　到了宮門外，他說道：“就說我有急事求見陛下。”
　　李治得了消息時，沈丘正跪在下面。
　　他冷笑道：“誰告知的賈平安？妳，還是別人？”
　　沈丘低頭，“是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