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誘惑不夠

　　眾人都呆滯了。
　　“撤吧。”
　　包東建言道：“咱們壹路殺出城去。”
　　“可……”有人說道：“可咱們這壹走，不，若是城門被控制住了，只需弓箭手在城頭盯著，咱們就得付出代價。”
　　這就像是後世攻擊堅固的陣地，敵人拿著莫辛納甘，巴溝，巴溝……壹下壹下的收拾妳，而妳手中拿著的是長刀……只能用人命去填。
　　許敬宗面色煞白，“小賈，固守王宮，縱火！把伊邏盧城變成火海，壹起死！賤狗奴，讓他們壹起死！”
　　好辦法！
　　所有人都對許敬宗投以欽佩的目光。
　　“咳咳！”
　　賈平安幹咳壹聲，“這裏大多是土屋和石屋。”
　　他也很緊張。
　　“先去把布失畢的軍隊弄到手。”
　　這是第壹要務。
　　眾人隨即出發。
　　王宮中，布失畢正在睡覺。
　　因為傷口的緣故，他必須要側著睡，把傷口那壹側朝上，免得唾液刺激傷口。
　　“國主。”
　　門被人野蠻的推開了，布失畢本來就睡不好，不禁大怒。
　　“國主。”
　　進來的是他的幾個心腹。
　　“城南亂了。”
　　“國主，羯獵顛帶著數千人出來了。”
　　布失畢搖頭，有人弄了紙筆來。
　　他寫下了壹段話。
　　——無需擔心，這是我的指派。試探城中可能存在的叛逆。
　　心腹們頓時松了壹口氣。
　　“國主，大唐使團來了。”
　　布失畢不禁笑了笑，臉上的傷口被扯動，痛的他齜牙咧嘴的。
　　他們害怕了？
　　許敬宗帶著人進了寢宮，發現眾人都在笑。
　　“國主，羯獵顛帶著人出來了。”
　　壹個心腹笑的蹲在了地上。
　　許敬宗只覺得壹顆心涼透了。
　　什麽意思？
　　壹個心腹拱手，“許尚書，這是國主的安排，用於試探那些可能存在的叛逆。”
　　許敬宗看了布失畢壹眼，眼神冰冷。
　　老許的氣量……
　　賈平安為布失畢默哀壹瞬，但旋即壹個激靈。
　　“去查探，看看羯獵顛往哪邊來了。”
　　有人去了。
　　心腹笑道：“國主安排他在城中轉轉。”
　　妳這個傻逼！
　　賈平安咬牙切齒的道：“若是他往這邊來了呢？”
　　“不會。”
　　心腹很堅定。
　　賈平安壹腳踹開他，“國主，調集軍隊來王宮這裏。”
　　國主微微搖頭。
　　賈平安終於忍不住了，“早知道耶耶就弄死妳，隨後壹走了之！”
　　怒了！
　　他罵道：“妳可知什麽是背叛？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誘惑不夠！”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忠心只是因為背叛的誘惑不夠。
　　許敬宗壹怔，旋即點頭。
　　看看李靖，當年威望太高，再進壹步那誘惑就擋不住了，所以他主動蟄伏。
　　看看李勣，李靖後的大唐第壹名將，身後還有山東世家門閥的加持。
　　他不敢再去多看壹眼前方的誘惑。
　　唯有長孫無忌，壹直在那極端的權力誘惑下來回橫跳。
　　這話……精辟！
　　“今夜城中只有三千人馬，羯獵顛帶著八千人，這是什麽？”
　　賈平安罵道：“特娘的，這是改朝換代的誘惑。他什麽人？什麽憨直，憨直的人能成為龜茲第壹大將？蠢不蠢？”
　　布失畢微微壹笑，就是那種‘給他說吧，本王不生氣’。
　　“趕緊調兵！”
　　賈平安眼珠子都紅了。
　　妳特娘的不調兵，信不信我先弄死妳！
　　到了這個時候，什麽狗屎的大局，什麽狗屁的龜茲……死光了和我有屁關系！
　　布失畢點頭。
　　有人飛也似的去了。
　　眾人沈默著。
　　“準備守城的東西！”
　　不知何時起，賈平安就接手了王宮的秩序，而布失畢默認了。
　　這人救了我，若是他想殺我，無需這般麻煩。
　　這就是他的邏輯。
　　王宮的侍衛們都出動了。
　　“點起火把！多點壹些！”
　　撲！
　　風吹過，火把獵獵作響。
　　賈平安站在王宮城頭，看著左邊的火把群在靠近。
　　“那是羯獵顛的人馬，我需要壹個勇士！”
　　賈平安回身。
　　壹個布失畢的心腹出來，賈平安說道：“妳去告訴羯獵顛，國主請他來說話。另外，就說宮中只有數十人。”
　　就這麽簡單？
　　若是羯獵顛想孤註壹擲，他定然會全力攻打王宮。
　　而這個勇士必然會被宰殺了祭旗。
　　但他毫不猶豫的去了。
　　“勇士！”
　　許敬宗感慨著。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壹去兮不復還。”
　　誰特娘的這麽掃興？
　　眾人看去，卻是賈平安。
　　眾人擡頭，仿佛天空中有黑鳥呱呱叫著飛過。
　　太晦氣了。
　　“我只是在打賭。”
　　賈平安很平靜的道：“羯獵顛此人的性格很復雜，國主這邊說是憨直，但憨直不可能壹路順風的升官發財，所以憨直必然只是他的壹面。而另壹面，他若是有反心，那麽我們來之前就是最好的機會……”
　　“想想。”賈平安指指王宮，“那利看似厲害，可只是帶著壹幫子人抱團罷了，手中的實力不足以和羯獵顛抗衡。”
　　但足夠和布失畢抗衡。
　　所以布失畢這個龜茲王就是個悲劇，三方暗中爭鬥，他反而是最弱的那個。
　　三千人馬，當年他可是拉起數萬大軍的王者，如今竟然成了青銅。
　　賈平安不勝唏噓，“羯獵顛手握大軍，在這個時候只需橫掃就是了，誰能擋？”
　　“可他沒動手！”
　　有人質疑。
　　“妳特娘的給我說完行不行？”
　　那人拱手，“是。”
　　賈平安最反感插嘴的人，“咱們假設他有反心，那麽早些時候他為何不動手？”
　　眾人壹怔。
　　這種假設法很有趣啊！
　　抽絲剝繭般的分析動機和方法。
　　許敬宗眼前壹亮，“這就是小賈獨門的法子，今日妳等有幸得聞，要好生記牢才是。”
　　眾人都打起精神，連龜茲官員都盯著通譯，讓他壹句不漏的翻譯過來。
　　被這麽壹群人盯著，賈平安生出了渾身赤裸的羞恥感。
　　“以他的身份地位，他不敢動手，唯有兩種可能，第壹就是他並未完全掌握軍心，若是造反，那些人可能不會跟隨。第二，便是此人優柔寡斷，做事不是十拿九穩不出手。”
　　“咱們的人來了。”
　　右側的火光漸漸逼近。
　　而左側的火光突然停住了。
　　“已經攔住了。”
　　有人飛也似的跑去了寢宮。
　　“國主，羯獵顛帶著人來了。”
　　噗！
　　壹口血水從嘴裏噴出來，布失畢痛的臉上直抽抽。
　　他竟然……他竟然敢來王宮？
　　這大晚上的來王宮，難道是來給本王請安？
　　呸！
　　他吐出壹口血水，痛的難受，用力捶打著床，隨後指著外面，“武……武……”
　　賈平安先前就說了羯獵顛有野心，可他不信，現在羯獵顛來了，就像是重重的壹巴掌，抽的他把腸子都悔青了。
　　心腹不解，布失畢想吐血，就做了個書寫的動作，有人拿了紙筆來，他飛快寫了……
　　心腹拿著紙飛也似的跑去了前面。
　　“國主有話。”
　　這張紙被傳遞上去。
　　“國主令我等聽令於武陽侯。”
　　果然，布失畢尿了。
　　原先信賴的心腹突然帶著軍隊來了。希望越大，此刻的失望，不，是憤怒就越大。
　　賈平安當即派人去接應那支勤王的軍隊。
　　“趕緊進來！”
　　羯獵顛就在左邊，再晚大夥壹起玩完。
　　軍隊進來了，眾人松了壹口氣。
　　下面怎麽辦？
　　不知何時，賈師傅竟然已經變成了主心骨。
　　他仔細想想，覺得不是自己的本事大，而是自己的膽子大。
　　身處絕境時，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壹樣，賈平安開始慌得壹批，但旋即就變了個心態。
　　“人死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賈平安給大家打氣，“羯獵顛若是果斷，此刻就該壹刀斬殺了那人，隨後大軍掩殺。他止步，這便是猶豫再三，更有可能是優柔寡斷。”
　　他補充了壹句，“我最喜歡優柔寡斷的人。”
　　眾人看著左邊。
　　士氣不怎麽樣啊！
　　賈師傅知曉自己要出手，否則羯獵顛壹個攻擊，這王宮就徹底玩完了。
　　看看這低矮的城墻吧，哪裏經得住沖擊。
　　他回身說道：“放心，羯獵顛優柔寡斷，此刻我派人去請他來王宮，他定然會狐疑，隨即猜測咱們這邊是不是有什麽手段沒用出來……”
　　賈平安說的信誓旦旦，連自己都信了。
　　士氣壹點點的起來。
　　可賈平安心中依舊沒底。
　　要是羯獵顛來了咋辦？
　　此刻他有些後悔，早知當初就該多帶些軍隊，哪怕此刻有五百大唐將士在手，他就敢帶著他們出去沖殺。
　　看看布失畢的軍隊吧，哎！
　　壹言難盡。
　　左邊的火頭依舊沒動。
　　這說明羯獵顛在思索。
　　“他若是忠心耿耿，此刻必然會來。”
　　布失畢來了。
　　賈平安壹番話刺的他默然。
　　是啊！
　　那個憨直的臣子，他為何不來？
　　“他若是來了。”賈平安指指那些軍士，“國主，這些將士和羯獵顛的比起來如何？”
　　布失畢壹臉苦澀。
　　馬丹！
　　賈平安想起了妻兒。
　　我不能死在這裏。
　　我若是死了，無雙定然會表面堅強，支撐起賈家，但夜裏她會默然落淚。
　　而蘇荷從此將不再是那個貪吃的娃娃臉，她會沈著臉幫忙，甚至是獨當壹面。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兩個沒爹的孩子以後怎麽辦？
　　等他們長大時，老帥們也沒落了，雕零了，誰來看護他們？
　　賈平安喊道：“舉起火把！”
　　MMP！
　　我要活！
　　火把猛地全數舉起來，整個王宮都沐浴在火光中，詭異的輝煌。
　　“讓他們跟著喊。”
　　賈平安喊道：“用大唐話喊起來，喊萬勝！”
　　“萬勝！”
　　百余人先喊。
　　萬勝很好喊的吧？
　　三千將士喊的歪瓜裂棗般的，而且還不整齊。
　　“國主，妳養了壹群豕！”
　　賈平安壹句話說的布失畢老臉發紅。
　　“整齊些。”
　　“萬勝！”
　　“萬勝！”
　　聲音漸漸趨於整齊。
　　布失畢看著左邊，心中不禁暗喜。
　　原來我的心腹也不差啊！
　　他回身，就見賈平安在動。
　　舉手，下面三千將士張開嘴，就像是嗷嗷待哺的鳥兒。
　　他猛地揮手。
　　“萬勝！”
　　這個法子果真好用，聲音越發的整齊洪亮了。
　　“武陽侯的手段層出不窮，厲害。”
　　壹個百騎在贊嘆。
　　賈平安覺得自己此刻已經化身為指揮家，揮舞著雙手在指揮合唱團。
　　他忘我的指揮著。
　　“武陽侯！”
　　“武陽侯！”
　　身後有人歡喜的在叫喚。
　　“撤了，羯獵顛的人撤了。”
　　許敬宗也在狂喜，不過旋即低喝，“不可出聲。”
　　娘的，要是被羯獵顛聽到歡呼聲，他弄不好就會猜到自己上當了，隨後殺回來。
　　臥槽！
　　賈平安的身體有些發軟。
　　他可以在野外和優勢敵軍廝殺，但卻不喜歡被困在城中，和烏龜般的等著人來圍殺。
　　那種感覺太難受了。
　　關鍵是……他才帶著壹百余人。
　　“有人來了。”
　　來的就是那個去召喚羯獵顛的心腹。
　　他滿頭汗，但渾身輕松。
　　“我說國主請羯獵顛進宮，他馬上就問了國主的情況。”
　　果然，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我說國主被吵醒了，宮中就數十人。”
　　這個手法拙劣了些，但架不住能讓心懷鬼胎，外加優柔寡斷的人疑神疑鬼啊！
　　許敬宗撫須，淡淡的道：“壹說數十人，他定然覺著這是個陷阱。”
　　“對。”心腹笑道：“他隨即就和人商議。他們在爭執，後來羯獵顛出來，看著兇神惡煞的，就在此時，宮中傳來了喊聲，他楞了壹下，聽了許久，最後說城中不靖，他要帶著人去看看，晚些再來見國主。”
　　“哈哈哈哈！”
　　眾人不禁大笑著，死裏逃生的感覺真好。
　　“這是什麽手段？”有人問道。
　　“空城計。”
　　眾人不禁嘆服。
　　布失畢走過來，握住了賈平安的手，只知道點頭。
　　“國主想說什麽？”
　　賈平安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布失畢張嘴，馬上慘哼壹聲。
　　“妳是故意的。”
　　老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賈平安搖頭，表示自己很無辜。
　　可實際上他就是故意的。
　　若是沒有布失畢的蜜汁自信，羯獵顛也沒有今夜的機會。
　　這等人不給他壹個教訓，賈平安心中難安。
　　“接下來怎麽辦？”
　　有人問道。
　　大夥兒死裏逃生後，接下來依舊很緊張。
　　“要看城門那邊是否羯獵顛掌握了。”
　　賈平安恢復了冷靜，派出人手去查探。
　　在等待的過程中，他又派人去弄飯。
　　“耶耶餓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他就蹲在王宮的圍墻上吃飯。
　　“太特娘的難吃了。”
　　壹頓飯他吃的很不滿意。
　　許敬宗也吃的很不滿意。
　　“小賈，若是羯獵顛醒悟了怎麽辦？”
　　“涼拌！”
　　賈平安放下碗，深吸壹口氣，“耶耶又活過來了，又要開始攪亂人間了。”
　　老許想壹碗飛過去。
　　賈平安蹲下，低聲道：“羯獵顛定然會醒悟過來，妳想想，那人說宮中只有數十人，羯獵顛當時心虛，還想動手，可卻聽到了巨大的呼喊聲，他以為那是咱們悄然弄來的大唐軍隊，可城中他定然有眼線，就算是咱們壹點點的把人弄進城來，能有多少人？”
　　許敬宗在沈思。
　　年紀大了，閱歷多了，但膽子也小了。
　　為何？
　　因為他們見過太多失敗的例子，見多了，壹件事兒出現時，他們馬上會想：這件事兒我遇到過，我聽說過……然後有些人撲街了。
　　妳要說也有人成功，可他們會說失敗的代價太大，我們為啥不去選擇穩妥的法子？
　　這便是所謂的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根子裏的原因是他們覺著自己沒有失敗後東山再起的能力和精力。
　　實際上就是承認自己老了，沒了再度爬起來的雄心。
　　另壹種說法是年輕人沒經歷過社會毒打，敢於冒險，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賈平安現在就有些打亂拳的意思。
　　“羯獵顛回去仔細壹想，定然就會後悔。”賈平安覺得羯獵顛現在就差不多該後悔了，“隨後他會懷疑自己露餡了……許公，大晚上的王宮裏壹群人在高喊萬勝，換妳怎麽想？吃多了不睡覺，還是被國主逼著叫喊，好嚇唬人？”
　　許敬宗壹個激靈，“羯獵顛會後悔。”
　　“對！”
　　賈平安壹臉‘老許妳總算是成熟了些’的模樣，許敬宗恨得牙癢癢。
　　“咱們現在要緊的是奪取城門，進可攻來退可守。”
　　談到廝殺，許敬宗也只能聽從安排。
　　“集結軍隊。”
　　三千軍隊集結。
　　“帶上國主。”
　　布失畢老淚縱橫。
　　大唐，就是我的母親！
　　賈平安站在圍墻上給大家打氣，“我們的援軍正在趕來的路上，只要他們趕來，羯獵顛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有人問道，“援軍有多少人？”
　　這個捧哏不錯，賈平安信口吹噓，“五千人！”
　　頓時那些人的眼中都多了歡喜之色。
　　大唐軍隊……後世有人嗶嗶什麽滿萬不可敵，那他們該來看看這個大唐。
　　二百人敢去沖陣，而敵軍數萬，最終取勝。
　　壹人敢去沖陣，大呼酣戰，無人能敵。
　　賈平安帶著六十百騎，這些百騎都是精銳，他不忍把這些精銳損失在這裏，這也是他壹直避戰的緣故。
　　所以他在給那三千人鼓勁。
　　“我們必須要奪回壹個方向的城門。”
　　賈平安最後吩咐道：“壹旦出擊就不得懈怠，全力以赴奪取城門。”
　　許敬宗問道：“不用包裹馬蹄嗎？”
　　賈平安搖頭，“羯獵顛的眼線定然就在左近，咱們要搶奪他去報信的這個機會。”
　　轟隆！
　　賈平安擡頭，“我擦尼瑪！竟然要下雨了？”
　　……
　　壹個街角裏，羯獵顛靠墻站著，周圍全是心腹。
　　轟隆！
　　雷聲中，羯獵顛面色鐵青，“我去見布失畢的時候，他就躺在床上，顯然不能說話，那麽何時來的大唐軍隊？”
　　負責眼線的心腹很納悶，“說是最近壹切正常。另外……大唐軍隊若是要來，用不著躲著吧？那時候咱們還沒回來呢！他們躲著防備誰？”
　　是啊！
　　羯獵顛壹拍腦門。
　　“不對，這不對！”
　　他腦門上青筋蹦跳，“而且大晚上的那些人為何不睡？”
　　先前他心懷鬼胎，聽到喊聲後分寸大亂，所以才疏忽了這個。
　　此刻想起來，他覺得自己就是豕。
　　他緩緩看著眾人，“不管真假，大晚上那麽多人不睡，唯壹的可能就是……布失畢在懷疑我！”
　　轟隆！
　　雷聲中，壹騎飛快而來。
　　“他們向城外去了。”
　　“這是想奪取城門。”
　　羯獵顛拔刀，“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