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翻臉

　　唐臨來了。
　　此刻打撈也到了尾聲，有人說道：“該清點了。”
　　包東說道：“咱們出力，大理寺的既然來了，好歹也得幫把手吧？”
　　大理寺的怒了，“立功是妳等，可願分潤些來？不願就自己幹！”
　　剛到的唐臨淡淡的道：“去！”
　　老大發話了。
　　壹個官員過來，悲憤的道：“他們搶人。”
　　“不搶妳等可能查清？”唐臨的話堵住了手下的嘴，皺眉道：“去清點。”
　　大理寺的用紗巾捂著鼻子清點了壹遍，“三把橫刀。”
　　“對。”包東在快活的核對著。
　　“三副弩弓。”
　　“對！”
　　“箭矢……三十五支。”
　　“對！”
　　所有人都松了壹口氣。
　　唐臨問道：“是如何查清的案子？”
　　瞬間他的手下人人低頭。
　　大理寺接手了局面，但查了數日卻沒有結果，丟人啊！
　　但再丟人也得說話，壹個官員上前說道：“我等詢問時，百騎的賈參軍搶走了嫌犯，隨後左武衛有人去搶奪，雙方廝殺……”
　　唐臨面色壹變，看了賈平安壹眼。
　　左武衛去搶奪無所謂，但竟然廝殺，就說明裏面有大問題。
　　這等時候能挺住的就是好漢。
　　這個少年，竟然壹次次刷新了自己對他的看法。
　　“左武衛錄事參軍韓洋橫刀自盡。”
　　唐臨深吸壹口氣，知曉這裏面涉及到了壹些臣子不該知道的東西。
　　剩下的事兒大夥兒都不知道。
　　“小賈，如何？”唐臨來請教，那些下屬就更紮心了。
　　“某想著三副弩弓不是小數目，若是想弄出去，定然需要大車，某就查了丟失兵器那壹日的賬冊，發現有壹批殺好的肥豬送進了左武衛……”
　　羊肉是美味，但軍中若是全數供給羊肉，戶部尚書能上吊，那些大肚漢能吃到皇帝絕望。
　　“豬……”唐臨茫然了壹下，這個不怪他，因為他壹直吃羊肉。而豬肉有時候連百姓都不吃，所以妳讓他聯想也很困難。
　　“就是豕。”有人解釋道。
　　“對，那些殺好的豕，腹部開了壹個大口子，放弩弓進去太輕松了。”
　　唐臨低聲道：“妳從壹開始就想的是他們會滅跡？”
　　賈平安點頭。
　　唐臨嘆息壹聲，眼中多了欣賞之色，“妳能看到這壹點，就超越了許多人。”
　　他回身，“那些人可招供了？”
　　“我等招供！”
　　在看到贓物後，那些參與此次栽贓事件的人紛紛開口。
　　唐臨拿到了口供，回身道：“小賈，壹起進宮。”
　　賈平安愕然，“某這個……不方便。”
　　還是讓李治去和那些小圈子的大佬們廝殺吧。
　　可在旁人的眼中，他的這個姿態卻是謙遜之意。
　　“他查清了此事，卻不肯去表功，不肯去接受陛下的誇贊，這份心胸真是難得。”
　　“少年得意，卻虛懷若谷，想到先前某還質疑他來著，真是慚愧。”
　　壹個官員沖著賈平安拱手，大聲的道：“賈參軍謙遜，某為先前之事道歉。”
　　說著他躬身。
　　“客氣了，客氣了。”
　　賈平安的眼皮子在跳動著。
　　他只是不願意去看朝堂上的炮灰連天，可這些人竟然以為他是謙虛……
　　他的苦笑是如此的真實，以至於連唐臨都覺得他是真的在謙遜。
　　“案子是妳查清的，妳不去，某難道有臉去？走！”
　　唐臨拽住他就往外走。
　　賈平安的苦笑越發的濃郁了。
　　他真心不想去，只想趁機去感業寺尋個地方燒烤。
　　大理寺的官員們都在發呆。
　　“賈參軍並未想搶功，只是……”
　　洪夏很認真的道：“梁大將軍和他交好，於是他出手。”
　　賈平安壓根沒有要這個功勞的想法，只是為了幫助自己的朋友。
　　哎！
　　大理寺的覺得丟人，有人甚至說道：“某都想請他飲酒道歉。”
　　大理寺有人是小圈子的走卒，但也有那等豪邁之人。
　　“算某壹個，錢某來出。”
　　“當某沒錢嗎？大唐男兒，錯了便是錯了，走，去宮外等他。”
　　壹群人去了宮門外，宮中的賈平安卻受到了歡迎。
　　“小賈！哈哈哈哈！”
　　老流氓梁建方被十余名千牛備身圍在中間，兀自笑瞇瞇的。
　　而在另壹邊，幾個官員鼻青臉腫的站在那裏，正在憤怒的彈劾老梁。
　　“咳咳！”
　　李治幹咳幾聲，覺得那些話都聽起老繭了，但依舊千篇壹律，可見這些官員事先都培訓過，老梁什麽罪名，怎麽彈劾他最有效……小圈子估摸著都內部排演過。
　　哎！
　　人生如戲都不足以形容這些官員，但妳能說什麽？
　　皇帝的幹咳並未能阻攔這些官員的彈劾，梁建方恍如汪洋中的小船，岌岌可危。
　　太過分了！
　　長孫無忌幹咳壹聲，瞬間殿內安靜了下來。
　　賈平安看了國舅壹眼，覺得這位真是壹頭往作死的大道上狂奔，拉都拉不回來。
　　皇帝幹咳幾聲臣子沒反應，妳長孫無忌幹咳壹聲，殿內安靜的壹根針掉地上都能聽到，這啥意思？
　　不說李治，就算是丐幫的幫主遇到這等手下也得先弄死了再說。
　　李治微笑道：“唐卿求見何事？”
　　那些官員這才從亢奮的狀態中恢復回來。
　　彈劾半晌，都沒有大理寺壹錘定音管用。
　　眾人安靜了下來。
　　梁建方看了賈平安壹眼。
　　他不擔心自己的未來，大不了去邊境地帶，比如說吐蕃或是突厥那邊，去遼東也成，盯著高麗人，尋機給他們壹下。
　　但……
　　他擡頭看了壹眼皇帝，眼中竟然有水光閃爍。
　　他壹生征戰，但從未獨自領軍進行過大型攻伐，也就是說，輪功勞，論什麽，他都比不過李勣、程知節等人。
　　可先帝重用他，到了當今皇帝也重用他。
　　為何？
　　就是因為兩位皇帝信任他！
　　他歸順大唐也不晚，但因為聲名不顯，所以官職不高。但後來靠著自己的努力，得了太宗皇帝的賞識，壹步步的走了上來。
　　程知節多年前就開始了蟄伏，可他梁建方卻不會。
　　老夫問心無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但他若是被卸了軍職，或是選擇蟄伏，皇帝的日子將會越發的窘迫了。
　　老夫何忍？
　　李治正好看過來，他楞了壹下，然後眼眶也紅了。
　　他登基以來，飽受小圈子的壓制，可誰能幫助他？
　　李勣被小圈子圍攻，被迫請辭。
　　宰相中至此再無他的幫手，於誌寧之流與掛名無異。
　　如今總算是多了壹個高季輔，可力量卻不足。
　　而在武將中，李勣暫時轉為文職，下面就是程知節，可此人惜身，不可倚重。
　　蘇定方的威望還不夠，程名振是文官轉武將，資歷還差點。
　　剩下壹個梁建方頂在了第壹線，掌控著左武衛，也是掌控著宮中的安全，護衛著他這個皇帝的安全。
　　先帝駕崩前說過，皇宮的保護，壹靠元從禁軍，二要靠程知節。可程知節在他登基後宿衛了宮中三個月，就閉門謝客，不管事了。
　　梁建方沒有從屬，沒有派別，他豪邁，且從不對權勢低頭，這樣的臣子才值得信重。
　　可此刻這個值得信重的臣子卻紅了眼眶，讓李治的情緒差點崩潰。他深吸壹口氣，面露微笑。
　　此刻他知曉了阿耶臨終前的那些交代。
　　舅舅和褚遂良可靠嗎？
　　不可靠，他們的背後是關隴那些人，隨時都能掀桌子的那些人。
　　前隋就是被他們幹掉了，大唐如何？
　　可那時候的他沒有能力反抗，若是阿耶說舅舅他們不可靠，他又能如何？徒增煩惱而已。若是因此多了些恨意，弄不好會被舅舅這等人察覺。
　　所以阿耶臨去前攬著舅舅的脖頸哽咽……那是想勒死他吧。
　　小圈子勢大，阿耶為了大唐江山，為了他，只能說舅舅和褚遂良可靠，別讓人離間了君臣關系。
　　是啊！
　　他們真可靠。
　　李治露出了赧然的微笑。
　　眼底深處，壹抹冷漠。
　　唐臨覺得氣氛不對，“陛下，左武衛查到了丟失的那些兵器。”
　　瞬間長孫無忌微笑了起來，看著很是和氣。
　　菩薩也不過如此吧。
　　李治卻眼前壹亮，但卻不知曉後續的結果，所以在極力的忍耐著。
　　梁建方壹怔，然後笑了起來，“誰幹的？”
　　他擔心栽贓會有後續。
　　唐臨看了他壹眼，說道：“那些兵器全在左武衛的茅廁之中。”
　　瞬間梁建方就怒了，咆哮著推開那些千牛備身，沖著那些彈劾自己的官員罵道：“誰會把那些弩弓丟在茅廁裏？誰？”
　　把兵器丟在茅廁裏，沒幾日就不能用了，那便是板上釘釘的栽贓！
　　長孫無忌的臉頰顫抖了壹下。
　　“唐卿辛苦了。”李治只覺得心中喜悅的像是飛了起來。
　　這個案子壹旦查不清，梁建方只能被降職。
　　左武衛就此丟掉。
　　唐臨……
　　果然是朕倚重的臣子！
　　唐臨笑道：“陛下，此事……小賈謙遜，臣說說吧。”
　　李治看了賈平安壹眼，說道：“妳且說來。”
　　“此事小賈壹直在查，卻沒詢問嫌犯，今日他突然帶走了嫌犯……”
　　唐臨依舊在後怕之中，“左武衛錄事參軍韓洋帶著數十人沖了進去，和百騎廝殺……”
　　李治的面上浮現了壹抹鐵青，看了舅舅壹眼。
　　妳們的人！
　　那是皇城之中，妳們的人竟然就敢動手砍殺！
　　長孫無忌木然。
　　“百騎制住了那些人，隨即賈平安說拿到了那些兵器，就在左武衛的茅廁中，那些人紛紛招供，另外，陛下，韓洋隨即自盡。”
　　李治微笑道：“查出來就好，只是……那些兵器是如何丟進了茅廁裏的？”
　　唐臨說道：“賈參軍來說吧。”
　　我真不想被聚焦啊！
　　賈平安心中苦笑，說道：“陛下，臣壹直在查賬冊，想著那些弩弓若是想弄出皇城定然是不能。”
　　李治點頭，“若是弩弓能拿出皇城，朕也只能躲在宮中不敢出門了。”
　　這話若有所指，長孫無忌依舊不動聲色。
　　果然臉皮厚！
　　賈平安暗贊了壹句，說道：“梁大將軍治理左武衛頗嚴，青天白日的想把那些弩弓弄走並非易事，臣就查了那壹日軍中大車進出的情況，發現當日有壹隊大車送了宰殺好的肥豬進了左武衛，而且……他們的路線就經過了軍械庫！”
　　“肥豬？”
　　李治連肥豬什麽樣都沒見過，壹臉不解。
　　“就是豕。”高季輔沒覺得丟人，因為豬這東西富貴人壓根不吃，也不想看。
　　豬此刻餵養在骯臟的環境裏，只是窮人的食物，貴人……羊肉它不香嗎？
　　李治想了想，“很肥碩？”
　　和長孫相公差不多……賈平安看了長孫無忌壹眼，“很肥碩，宰殺之後要剖開腹部，裏面放幾把橫刀沒問題，放弩弓也行。”
　　李治明白了，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多了滿意，也多了欣喜。
　　他才將暗示了唐旭別管賈平安，就是想看看這個掃把星能幹出些什麽事兒來。
　　沒想到才將說完，掃把星就給了他壹個驚喜。
　　梁建方看了壹眼賈平安，心中轉動著把他弄成孫婿的念頭，旋即說道：“陛下，此乃有人陷害臣！”
　　李治點頭，“確鑿無疑，這便是陷害！”
　　誰幹的？
　　無人回答。
　　長孫無忌默然，眼角瞥了賈平安壹眼。
　　這個謀劃他知曉，後續壹系列變化他也給了意見，大家都躊躇滿誌的想著小圈子的擴張，可沒想到卻被這個掃把星給破壞掉了。
　　他第壹次對這個少年生出了殺機。
　　但那是百騎。
　　是皇帝最後的底線。
　　他若是去觸碰，皇帝會視他為死仇。
　　梁建方咆哮道：“老臣忠心耿耿，先帝在時並未疑老臣，陛下更是讓老臣執掌左武衛，老臣發誓守護陛下的安危，可有人不甘心，有人想弄死老臣，想奪了左武衛。那些逆賊，老夫在此，可敢擡個頭嗎？誰敢？！”
　　梁建方須發賁張，目視長孫無忌。
　　翻臉了！
　　老梁翻臉了！
　　賈平安猶豫了壹下。
　　他可以明哲保身，可以尋個地方去了此殘生。
　　但他的腦海裏卻浮現了那個老卒的身影，耳邊傳來了那個堅定的聲音。
　　——妳不舍什麽，就去守護什麽，問心無愧就好！
　　我……
　　賈平安往前走了壹步。
　　唐臨看到了他臉上的掙紮之色，然後也跟著上前壹步。
　　那些彈劾梁建方的臣子心中巨震。
　　原來在這等大勢之下，依舊有人敢於上前壹步！
　　長孫無忌的眼皮子跳動了壹下，說道：“陛下，老臣請嚴查此事。”
　　長孫無忌終究沒有選擇當場翻臉。
　　李治雙拳緊握，只覺得心潮澎湃。
　　“舅舅此言甚是，唐卿，晚些大理寺再去查查。”
　　這話就像是走過場，唐臨知曉緣故，“是。”
　　李治看了賈平安壹眼，剛才在梁建方和長孫無忌翻臉的那壹刻，賈平安往前走了壹步。
　　這是壹個姿態。
　　但很難得。
　　李治微笑道：“此事真相大白，朕心甚慰，梁卿可回家歇息兩日。”
　　這是放假兩天，也是給雙方緩沖的時間。
　　隨後各自散去。
　　梁建方站在殿門那裏，回身道：“誰要弄老夫，只管明刀明槍的來，誰特娘的在背後捅刀子，別怪老夫翻臉不認人。”
　　眾人心中壹凜，想到這個老流氓的作風，都有些糾結。
　　但雙方還沒動手，還有回旋的余地。
　　老梁牛逼！
　　賈平安從到了長安後，這是他所見到第壹位敢沖著小圈子齜牙的人。
　　當然，沒算他自己。
　　梁建方指著他，“小賈，跟老夫去飲酒。”
　　“不喝行不行？”賈平安苦著臉。
　　高季輔笑道：“他若是不去，大將軍只管拉走就是。”
　　等賈平安和梁建方走後，高季輔淡淡的道：“老夫今日看了許久，就壹個感悟，本分。”
　　長孫無忌沒說話，晚些到了自己的值房，淡淡的道：“左武衛誰弄的？”
　　晚些傳來消息，長孫無忌淡淡的道：“此等人身體弱，不堪用！”
　　務本坊的壹個宅院裏，壹個男子在看書，不時含笑念誦壹段，很是自在。
　　身後，壹個男子緩緩靠近。
　　“黃先生。”
　　男子回頭，見是自己的隨從，就笑道：“可是左武衛傳來了消息？說吧。”
　　說著他回頭，隨從右手垂落，壹根繩子掉了下來。
　　他雙手拿著繩子，猛地套住了黃先生的脖頸，隨後背身抵住了黃先生的脊背。
　　黃先生愕然，旋即劇烈的掙紮著。
　　漸漸的，掙紮越來越無力，當嗅到尿騷味時，隨從又加力勒了壹會兒，然後松開繩子。
　　壹具屍骸晚些被埋進了後宅剛挖的壹個深坑裏，隨從掩埋了黃先生，抹去額頭的汗水，笑道：“整日琢磨怎麽害人，如今卻害了自家，這人啊！還是多些善念才好。”
　　……
　　“哪壹家？”梁建方站在平康坊裏，那種意氣風發的感覺讓老家夥想去嫖，但想到賈師傅是個純陽童子，這才忍住了，“去長安食堂。”
　　大理寺的那些官員先前叫嚷著請客，唐臨出來，壹句繼續查案就讓他們偃旗息鼓。
　　長安食堂，賈平安點了幾個家常菜，隨後就要了酒水。
　　老梁不是來吃飯的，而是來嗨皮的，想讓所有人都知曉他的無辜。
　　但沒借口啊！
　　酒過三巡，就聽邊上有人在說話。
　　“說是那梁建方偷兵器？”
　　“不，說是偷了弩弓，準備刺殺誰來著。”
　　“嘖嘖！這便是奸賊了。”
　　這是什麽？
　　這是輿論戰。
　　背後那人倒也聰明，知曉散播謠言。
　　但這些人發動的卻晚了些。
　　“阿郎！”門外進來了老梁的隨從。
　　梁建方獰笑道：“這等四處散播謊言之輩，打！”
　　晚些隔壁傳來了踹門的聲音，接著就是壹陣暴打。
　　“是梁建方的人！”
　　“啊！救命！”
　　有人竟然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擦！
　　老東西的名聲太兇殘了，竟然把人嚇得跳窗保命。
　　賈平安推開窗戶往下看，就見壹群人聚在下面，壹個男子坐在那裏，抱著左腿在哀嚎。
　　這場景，真是讓人歡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