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竟敢行刺孤，死有余辜

　　二人回到了起點，高陽詫異的道：“新城妳怎地笑了？”
　　新城若無其事的道：“想笑就笑了。”
　　孫振看著微笑的新城，眼中有驚艷之色閃過。
　　“新城公主這般笑著可真好看。”
　　“嗯！她本就長得美，以往看著柔弱，壹笑起來就和花似的。”
　　眾人壹番議論，賈平安在身後見到新城的耳根都紅了，不禁覺得好笑。
　　“飲酒！”
　　壹個貴婦舉杯。
　　眾人紛紛舉杯。
　　新城喝了壹杯酒，突然覺得心曠神怡。
　　“哎！小賈。”
　　賈平安放下酒杯，“何事？”
　　新城的秀目微瞇，單手托腮，傾斜著身體過來，“為何這樣快活？”
　　“因為這樣能讓妳關註當下，忘卻別的。”
　　“關註當下？”
　　“對，妳可以試試。”
　　林黛玉咋死的？
　　傷春悲秋，活在痛苦的回憶中，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中。
　　“過去就過去了，已經成了垃圾，別再去想。未來瞬息萬變，妳如今擔憂的不會發生……人活著並不是為了去追憶過去，擔憂未來，人活著就是享受當下。”
　　“享受當下。”
　　新城舉杯，“我會去試試。”
　　“賈平安看著有些百無聊賴。”
　　幾個貴婦人正在嘀咕。
　　壹個圓臉的婦人刻薄的道：“他原先就靠著皇後起家，如今靠著二位公主倒也便宜……都是美人，拜倒在紅裙之下倒是省力不少。”
　　另壹個婦人皺眉道：“賈郡公乃是大唐名將，新學更是讓人擊節叫好，這等大才在妳的口中怎地就成了靠女人成事的小白臉……小白臉在那！”
　　婦人指指正在和壹個婦人說笑的孫振。
　　孫振被她指了壹下，下意識的就露出了自認為最俊美的微笑。
　　“看看，這個才是想靠女人成事的小白臉，他就壹心想尚公主呢！可妳看看新城公主從開始就和賈平安坐在壹起，正眼都不看他壹眼……”
　　“孫振大才。”那個婦人看來頗為喜歡孫振，越發的厭惡了賈平安，“看看孫振彬彬有禮，俊美之極……我敢斷言，只要給他機會，未來定然能進朝堂……”
　　數騎遠來。
　　壹騎就沖著這幾個婦人而來。
　　“賈平安建言大唐各地興辦學堂……讓百姓讀書，朝中給錢糧補貼。”
　　那個婦人愕然，“他瘋了？”
　　這些人家就是靠著壟斷教育權和為官的權利，這才能世代富貴，所以立場和那些士族並無區別。
　　“他這是在刨咱們的根！”
　　消息瞬息就傳遍了在場的所有人。
　　賈平安側面兩張案幾的婦人起身，悄然避開。
　　孫振本想來討好新城，可聽到消息後，下意識的就躲在了那些貴婦身後。
　　那壹雙眸子裏全是興奮……賈平安要倒黴了。
　　他自問俊美無雙，堪比衛玠，十三歲開始就成為了女人矚目的焦點。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既然有這個條件，他自然不甘平庸。
　　尋壹個尊貴的女人為妻！
　　誰尊貴？
　　當朝最尊貴的女人自然是皇後，其次就是公主們。
　　在皇後生下女兒之前，最珍貴的公主就是皇帝的同胞妹妹新城公主。
　　恰巧長孫詮完蛋，新城公主成了寡婦……大好時機啊！
　　可他數次出手都無功而返……新城看向他的目光中壓根就沒有喜歡或是別的元素，很平靜。
　　可她看向……此刻新城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就帶著什麽？
　　擔憂！
　　我比賈平安長得俊美，她為何不肯多看我壹眼？
　　壹股子妒火就這麽沖了上來。
　　不過賈平安這次算是自尋死路，想到這裏孫振不禁舉手，以袖遮臉，陰陰壹笑。
　　“小賈，趕緊去漠北或是西域吧。”
　　新城壹開口就展露了自己的政治敏感。
　　此刻唯有西域和漠北才能讓賈平安脫離那些明槍暗箭。
　　高陽卻滿不在乎的道：“怕什麽？誰敢出手就抽死他！”
　　新城看著她，很是嚴肅的道：“小賈此次得罪了天下人……”
　　在上層的眼中，百姓不屬於人。
　　“那又如何？”
　　高陽就有壹股子瘋狂的勁頭，“男兒就該如此！”
　　“天氣熱了，散了吧。”
　　有人提議，旋即眾人附議。
　　這比原定計劃縮短了壹個多時辰。
　　賈平安此刻就像是壹坨屎，除去二位公主之外，所有人都如避蛇蠍。
　　“他得罪了天下人，陛下定然會拋棄他。”
　　“皇後呢？”
　　“皇後也無能為力。”
　　“士族門閥，權貴豪族……他壹次就全給得罪了。”
　　“從今日起，他便是禍害，所有人都會遠離他。”
　　新城看了拖在後面的那些貴婦壹眼，平靜的道：“我在城外有莊子，小賈妳可去那邊住壹陣子散散心。”
　　“會帶累妳。”高陽有壹股子瘋勁，但卻不傻，“那些人會把妳當做是對頭，妳想想我當初被長孫無忌那夥人坑的時候，外面處處都是我的壞話，把我說成了十惡不赦……”
　　新城微笑著，眉間多了凜然，“我不怕這些。”
　　壹騎在前方出現。
　　“兄長！”
　　“是敬業！”
　　賈平安遭遇了壹場風暴的開端。
　　貴婦人們用看臭狗屎的眼神看著他，這便是風暴的開端。
　　過街老鼠！
　　“阿翁先前和人爭執，第壹次動手……”
　　老李竟然動手了？賈平安心中溫暖，“好。”
　　“李敬業和他交好。”
　　“孤零零的。”
　　貴婦們不肯和賈平安同行，都拖在了後面。
　　數騎遠來。
　　“是滕王？”
　　“還有誰？尉遲家的尉遲循毓。”
　　“見過先生。”人渣藤壹臉雲淡風輕，“先生竟然出城踏春……為何不肯叫了我們壹起去……循毓這邊才將尋了幾個絕色的胡女，想來先生見了也會動心。”
　　老蛇皮！
　　賈平安看看他們，“我做人還不算失敗。”
　　尉遲循毓低聲道：“城中好些人在討伐妳。”
　　“過街老鼠罷了。”
　　賈平安早有了思想準備。
　　遠遠看到城門時，壹群人出現了。
　　“許相！”
　　許敬宗壹馬當先，見面就叫罵，“那些賤狗奴除去咒罵之外還能做什麽？老夫在此，今日倒要看看誰敢跋扈！”
　　賈平安看到了許多人。
　　各家的人都來了，老帥們沒有親臨，來的都是兒孫，這是極大的支持。
　　“盧國公家的小子都來了。”
　　“還有邢國公家的。”
　　壹個個身份被辨認出來，那些貴婦人有些變色。
　　“這些人難道不擔心被牽累嗎？”
　　“沒用。”那個尖刻的貴婦冷笑道：“這些人不足以為抗衡那些人……天下人吶！”
　　她發現周圍的人都擡頭看著前方，神色木然，就跟著看了壹眼……
　　城門外，壹騎。
　　……
　　“陛下不擔心得罪了那些人嗎？”
　　武媚好奇的問道。
　　李治牽著她的手站在殿外，仿佛擔心吵到了她腹中的孩子，放低了聲音，“朕從登基以來得罪了多少人？先是關隴門閥，隨後山東士族……”
　　他目光幽幽，“臣子都能為了大唐不惜性命，朕難道就該做個老好人？老好人開不得盛世，老好人也做不得帝王。做事總會得罪人，不過這次多了些，回頭妳要不再吊打他壹頓？”
　　武媚的眼中多了柔情，“好。”
　　……
　　城門外，李弘輕輕摧動馬兒。
　　“是太子！”
　　無數人在猜測皇帝的態度，大多人都說皇帝會坐視賈平安成為眾矢之的……這符合李治壹直以來的性格。
　　但此刻出現在城外的太子卻讓眾人愕然不已。
　　他來做什麽？
　　這是壹匹溫順的馬。
　　馬兒緩緩近前，城門後壹群人在看著。
　　貴婦人們也在看著。
　　太子要走向哪壹邊？
　　是……
　　“是賈平安！”
　　李弘近前，“舅舅出城為何沒帶著孤？”
　　那些貴婦人面色大變。
　　“陛下支持賈平安！”
　　賈平安笑道：“下次吧。”
　　“好！”
　　李弘策馬掉頭，二人並肩而行。
　　“阿耶說妳此次膽大包天。”
　　“做人總得要轟轟烈烈的瘋狂壹次。”
　　“城中好些人咒罵妳不得好死。”
　　“可我會在史冊中活的格外的得意，而他們只會成為歷史的垃圾。”
　　李弘回頭看了壹眼那些貴婦。
　　貴婦們下意識的露出了笑容。
　　孫振更是驅馬上前，想露個臉。可李弘目光掃過眾人，旋即回頭。
　　“這些人落在後面，就是想和妳撇清。”
　　“對。”
　　太子的觀察能力越發的出色了。
　　賈平安很是欣慰。
　　剛進城，壹個男子就站在了前方，擋住了賈平安的路。
　　男子三十余歲，他戟指著賈平安，須發賁張地喝道：“蠱惑君王，傳授邪說……奸賊，今日老夫在此，當為天下除此大害！”
　　先點出罪名，再悍然動手……失敗了我也是英雄。
　　這是來求名的！
　　兩邊圍著不少人都在起哄叫罵。
　　“賈平安，妳不得好死！”
　　“奸賊，今日我等將妳碎屍萬段！”
　　男子疾步而來。
　　他咬牙切齒的，面色漲紅，看著恍如厲鬼。
　　“林兄，他不敢還手，痛毆他！”
　　邊上在起哄。
　　壹個拳頭突兀的出現。
　　呯！
　　林兄仰倒，雙眼翻白，身體撲騰了幾下。
　　周圍都安靜了。
　　李敬業收回拳頭，“怕不是打死了。”
　　妳這個憨憨！
　　賈平安捂額，覺得自己該去和孫先生求些救心丸之類的藥隨身帶著。
　　有人撲過來，伸手探了鼻息，擡頭悲憤的道：“林兄死了！”
　　真的壹拳打死人了！
　　周圍的人蜂擁而來。
　　“他打死了林兄，是賈平安指使的。”
　　“快去報官！”
　　群情激昂啊！
　　林兄躺在那裏，身體還不時抽搐壹下。
　　“死了，沒氣了！”
　　那些人口中悲憤，可眼中全是興奮歡喜。
　　“報官，快去報官！”
　　壹個貴婦低聲道：“李敬業完了，順帶賈平安也逃不脫罪責，此事沒想到開始的這般激烈，結束的這般無趣。”
　　眾人都笑了起來。
　　孫振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恨不能沖上去和新城說幾句話。
　　就在這壹片歡騰中，李弘冷冷的道：“竟敢行刺孤，死有余辜！”
　　……
　　所有的動作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壹下就呆滯住了。
　　林兄去毆打賈平安，這個是治安事件，賈平安毒打他壹頓誰也沒話說。可架不住李敬業壹拳就捶死了此人……這事兒就大發了。
　　可太子突然冒個泡，說林兄是行刺他。
　　也就是說，李敬業為了保護太子而出手，有功無過。
　　這……
　　事情還能這樣顛倒黑白？
　　太子竟然如此無恥？
　　這是誰教的？
　　賈平安！
　　眾人義憤填膺。
　　壹隊騎兵來了。
　　“閃開！”
　　騎兵沖到了兩側，護著賈平安等人進城。
　　……
　　“李敬業壹拳打死了那人，太子說那人行刺，死有余辜。”
　　武媚欣慰的道：“五郎愈發的聰慧了。”
　　李治也頷首贊許，“五郎此舉甚好。”
　　王忠良不禁覺得脖子發涼。
　　原來這樣才是合格的太子嗎？
　　那位林兄算是白死了，家中也會跟著倒黴。
　　“令百騎抄家！”
　　……
　　“護住林兄家眷！”
　　數百人聚攏在林家。
　　百騎出現了。
　　“十息避開。”
　　沈丘冷冷的向前壹步。
　　那些男子在咆哮，可在沈丘的耳中卻是無能的狂怒。
　　毫無用處。
　　“打！”
　　壹頓毒打後，百騎沖進了林家。
　　亂套了！
　　賈平安回到家中後，狄仁傑破天荒出門迎接他。
　　“幹得好！”
　　狄仁傑並未埋怨他沖動，反而激賞的道：“大唐看似蒸蒸日上，可若是不能破局，盛世也只是曇花壹現。”
　　“是啊！”
　　賈平安壹邊進去，壹邊說道：“階級不流通，既得利益者們就會抱團取暖，隨後階級固化。階級壹旦固化，那些上層就會僵化，只顧著自己的利益，把家國拋之腦後。”
　　無數歷史證明了這個觀點……階級壹旦固化，這個王朝就離沒落不遠了。
　　“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狂風暴雨，平安，妳可準備好了嗎？”
　　“當然。”
　　賈平安從不畏懼這個。
　　“最近少出門。”
　　衛無雙下達了命令。
　　賈平安進來就看到了癟嘴的小棉襖。
　　“阿耶，阿娘說以後要少出門！”
　　“沒必要。”
　　賈平安說道：“無雙妳高看了那些人……當年關隴門閥能出手改朝換代，士族們為何不敢？皆因他們僵化了，膽子小了。”
　　“他們會出手吧。”
　　蘇荷都覺得事態嚴峻。
　　“當然會，不過他們會盯著我，不會傷及家眷。否則……”
　　賈平安只是笑了笑。
　　那些人不是敢梭哈的關隴門閥，他們更在乎家族和富貴，若是動了賈平安的家人，只需想想就能知曉後果。
　　賈平安會采取無差別報復行動。
　　誰敢承擔這個後果就來吧。
　　當夜，幾個黑影摸進了道德坊。
　　“妳們去茶坊，妳們去酒坊，點火之後馬上走。”
　　去茶坊的有三人。
　　他們壹路摸到了後面，二人翻墻進去，壹人蹲守。
　　蹲守的那人小心翼翼的看著左右，良久沒啥發現，就心安理得的坐下。
　　咦！
　　他突然吸吸鼻子，覺得味道不對。
　　“怎地有些腥膻？”
　　他擡頭看去，看到了壹個老人……
　　呯！
　　世界黒了！
　　而去酒坊的幾個賊人遭遇了值夜的老卒，壹頓砍殺，賊人壓根就沒有招架之力，隨即奔逃。
　　“抓賊！”
　　唯壹逃出生天的賊人慌不擇路的奔跑著，壹邊跑壹邊抹淚。
　　誰說賈家的防衛不足的？
　　誰說來縱火輕松寫意的。
　　看門人拎著橫刀，殺人就像是殺雞般的輕松，這是防衛不足？
　　他發誓回去就改行，再也不幹這等刀口舔血的營生了。
　　前方出現了壹個黑影。
　　“棄刀跪地！”
　　賊人絕望的道：“耶耶和妳拼了！”
　　呯！
　　賊人倒地抽搐著。
　　賈平安睡的很好。
　　新城睡的不好。
　　白天回到家中後，黃淑憂心忡忡的說了壹通，大抵就是此刻沾上了賈平安就會倒黴。
　　皇家的公主看似尊貴，可沒權力，在某些層次裏毫無自保之力。
　　新城躺在床上，秀眉蹙著。
　　“新城……”
　　她的雙手抓住了被褥。
　　“新城，阿娘走了，妳好好的……”
　　母親的臉模糊，她就漂浮在前方，壹臉憐愛的看著新城。
　　新城惶急伸手去抓母親，“阿娘妳等等我……阿娘！阿娘！”
　　文德皇後在霧氣中微笑著揮手，漸漸遠去……
　　“阿娘！”
　　新城猛地醒來，伸手抹了壹下臉上的淚水。
　　她兩歲時就失去了母親文德皇後。
　　她唯壹能記得的就是嚎哭。
　　許多人在哭，她也在嚎哭。
　　阿娘怎麽就睡在那裏，她為何不抱我？為何不哄我……
　　小小的新城不解，就嚎哭個不停。
　　往日會哄她的阿耶淚流滿面。
　　漸漸長大後，她才知曉阿娘去了。
　　就在她兩歲的時候去了。
　　別的兄長和阿姐們都記得阿娘的模樣，就她記不得，只是壹張模糊的臉。
　　阿娘去了之後，阿耶悲痛不已，但他是皇帝，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
　　兄長們倒黴的倒黴，沒落的沒落。剩下壹個親兄長成為了太子，每日學習觀政。
　　壹個親姐姐兕子體弱多病……
　　從此她就失去了親人的看護，在那些宮人的簇擁下漸漸長大。
　　她看到的都是冷清，感受到的都是冷漠。
　　長大些，阿耶把她許給了魏征的兒子。
　　但很快阿耶又反悔了，於是把她許給了長孫詮。
　　“長孫家的年輕人定然不敢怠慢妳。”
　　阿耶那時候已經須發斑白，但眼中的慈愛卻不少半分。
　　可在新城的眼中，這壹切都沒有溫度。
　　她重新躺下，漸漸睡去。
　　那張臉又出現在夢境中。
　　“新城，阿娘去了……”
　　新城看著那張臉，心中全是冰冷，“阿娘，妳等等我，我跟著妳壹起去……”
　　“新城！”
　　壹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新城緩緩回身。
　　“小賈。”
　　賈平安說道：“要記得活在當下。”
　　臥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黃淑擔憂的走進來。
　　身後的侍女低聲道：“公主方才又在夢中叫阿娘了。”
　　黃淑舉起燭臺，光暈中，見新城睡的很是踏實。
　　她的嘴角帶著壹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