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0章 少年

　　新城的地位很超然。
　　作為皇帝的同胞妹妹，皇帝對她疼愛有加，什麽都是最好的。
　　在之前她從不會就什麽事兒表態，沒這個必要，也無需去蹚渾水。
　　但她為賈平安說過幾次話。
　　許多事兒都是第壹次艱難，隨後就越來越通暢。
　　新城的臉是賈平安見過的女人中最白嫩的，仿佛會發光。
　　她的五官小巧，匯聚在壹起很是誘人。當她蹙眉時，讓人心疼的想去撫平那蹙起的眉。當她輕笑時，妳會覺著世界如此美妙。
　　我不會躲！
　　我很笨！
　　賈平安深深的看了她壹眼，“我知道了。”
　　新城微微垂眸，“妳要小心，不行……就換個地方。”
　　“我也不會躲。”
　　二人隨即寂然。
　　侍女覺得氣氛……有些不對。
　　賈平安瞇眼坐著，想著世家為何遲遲才發動的緣由。
　　“我走了。”
　　他知曉唯壹的渠道就是崔兄。
　　新城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壹下，擡眸看了他壹眼，“嗯。”
　　賈平安頷首離去。
　　黃淑壹直沒說話，等賈平安走後才上前，俯身道：“公主，奴不敢妄言賈郡公，可世家壹旦出手……奴婢擔心賈郡公無法招架。公主可在邊上看著就是了。”
　　這是避禍之言。
　　公主看似尊貴，可在世家的眼中不過是野花野草罷了。當年先帝壹心想和世家聯姻，可世家只是矜持順帶冷漠的拒絕了。
　　——李家的男女我們看不上！
　　這份驕傲鐫刻在了他們的骨髓裏，讓他們覺得自己就是神靈。
　　新城擡頭，眸色冰冷。
　　黃淑福身，“奴婢失言了。”
　　新城就跪坐在那裏，陽光在門外，隨著時光流逝，陽光緩緩映照進來……
　　她起身走到了門外。
　　天邊，夕陽煌煌。
　　但依稀帶著紅。
　　枝頭上，鳥兒在輕輕鳴叫著。
　　新城走到了樹下，仰頭看著鳥兒。
　　鳥兒停止了整理羽毛，歪著頭看著樹下的她……
　　壹片枯葉落下來，新城輕盈的避開。
　　……
　　賈平安去尋崔建。
　　下衙的人群中，崔建搖頭，示意別說話。
　　賈平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我清清白白。
　　罷了。
　　賈平安回身上馬。
　　他本就沒期待什麽，就算是世家真的全面反攻又如何？
　　做壹場！
　　壹場不夠就再來！
　　直至把這些視百姓和國家為豬狗的‘神靈’拉下來，並告訴他們：妳們也是吃喝拉撒的凡人，比普通人更無恥的吸血鬼！
　　他策馬緩行，壹騎從後面而來，低聲道：“他們爭執了許久，近日才決斷要反擊。”
　　催胸！
　　賈平安的心中湧起壹股暖流，沒回頭，“多謝。”
　　原來世家不是不想動手，而是彼此之間需要協調關系。
　　這讓賈平安想起了某個時刻：天下諸多勢力，要想決斷某事，就得延綿數年，甚至答應了依舊沒卵用。
　　“不謝。”
　　剛才人太多，世家定下了收拾帝後和賈平安的大方向，崔建作為崔氏子也不好公開站隊賈師傅。
　　他超越了上來，回身微微壹笑，目光掃過賈平安的雙手。
　　二人漸漸拉開距離。
　　賈平安卻沒有沮喪，而是充滿了戰鬥的欲望。
　　我要戰鬥！
　　回到家中後，賈平安先去了書房。
　　“阿耶，吃飯！”
　　小棉襖來叫他，進來見他在書寫，就走到了他的身側歪著腦袋看。
　　“有趣嗎？”
　　賈平安放下毛筆問道。
　　兜兜嗯了半晌，“阿耶，字好醜。”
　　黑臉老爹出場了，單手就拎著她出去。
　　“阿娘救命！”
　　有孩子的家庭總是多了歡聲笑語，讓賈平安想到了後世的家庭……
　　從孩子出生開始父母就在焦慮。
　　上什麽補習班？我的寶在學校裏成績是第幾等？
　　這種焦慮甚至摧毀了正常的父子、母子情，把彼此變成了對手。
　　還好！
　　賈平安笑著。
　　妻兒很好，看不到後世那等動輒劍拔弩張的家庭關系。
　　對於賈平安而言，若是三天兩頭吵架，那他寧願獨身壹人。
　　孩子不錯，但當娘的不大像話。
　　賈平安看到蘇荷把兜兜的那份羊排拿了壹條，不禁大怒。
　　“阿娘！”
　　兜兜發現了，頓時就不依。
　　鬧騰啊！
　　衛無雙和賈平安相對壹視，都覺得很無奈。
　　“呯！”
　　有人拍了案幾。
　　眾人壹看卻是賈洪。
　　小胖墩板著臉喊道：“要吃肉！”
　　噗！
　　壹家子都笑噴了。
　　衛無雙和蘇荷在院子裏散步消食。
　　老大帶著兩個弟弟在扯淡，兜兜靠著阿福坐在門檻上嘀咕。
　　“大郎該去讀書了。”
　　蘇荷提出了這個最近讓壹家子煩心的問題。
　　老大不小了，在家裏壹直是狄仁傑在教授。狄仁傑儒學不錯，新學卻是半瓶水，衛無雙老早就說讓賈平安教授孩子新學，可這廝卻說當爹的教下不去狠手。
　　“孩子這般懂事，為何要下狠手？”
　　提及孩子衛無雙就精神了。
　　“就是。”
　　蘇荷的同情心很廣泛，但提及孩子就沒辦法，壹心想顯擺，“兜兜這般懂事，夫君還時常說她黑心。”
　　衛無雙皺眉，“說大郎呢！”
　　蘇荷哦了壹聲，“大郎……我覺著送去算學吧！難道送去坊裏的學堂？”
　　衛無雙搖頭，“坊裏的學堂已經滿了，就算是進去了，讓大郎跟著他們從頭學起也不妥當。”
　　“當然不妥當，若是從頭學起，以大郎如今的才學，少說要白費壹兩年光陰。”
　　賈昱在家就學了不少，從儒學到新學，到了學堂裏就是碾壓壹切的存在，有意思嗎？
　　白耗時日而已。
　　“可我上次就提過，夫君說不急。”
　　衛無雙有些頭痛。
　　蘇荷大大咧咧的道：“無雙妳要強硬！”
　　“是！”
　　衛無雙招手叫來三花，“夫君呢？”
　　三花說道：“郎君在書房。”
　　衛無雙隨即去了書房。
　　書房裏亮著燈，賈平安在書寫著什麽，不時停筆思索。
　　“夫君！”
　　賈平安擡頭，“怎麽來了？”
　　老夫老妻了，沒有了以前的客套，衛無雙進來說道：“大郎讀書之事妾身以為不能再拖了。”
　　賈平安楞了壹下。
　　妳又想拒絕嗎？
　　衛無雙下意識的動動長腿。
　　許久未曾動腳了。
　　上次還是什麽時候來著……
　　“明日我帶他去算學。”
　　賈平安卻爽快的答應了。
　　他見衛無雙竟然壹臉悻悻然，就問道：“身體不適？可要尋醫者來看看。”
　　衛無雙搖頭。
　　“更年期嗎？”
　　年齡還差得遠呢！
　　賈平安看著她的大長腿，突然想起自己素了好幾日。
　　“無雙！”
　　“何事？”
　　“妳來。”
　　“……”
　　賈平安伸手……
　　媳婦的腰真不錯。
　　可衛無雙剛才壹直在蓄力準備收拾人。
　　這壹下觸碰到了她的點。
　　呯！
　　長腿壹出。
　　誰與爭鋒？
　　……
　　晚些，賈平安出現在了院子裏。
　　兜兜正在和賈東說話，樂不可支，見到賈平安後好奇的道：“阿耶，妳鼻孔為何插著東西？”
　　賈平安含糊以對，“阿耶撞到了東西。”
　　身後的大長腿微微低頭。
　　兜兜拍手，“阿耶我想到了壹個妳教的歇後語。”
　　“什麽？”
　　我閨女舉壹反三，好學的不像話。
　　賈平安心中美滋滋的。
　　兜兜說道：“鼻孔裏插蒜，裝象！”
　　賈平安，“……”
　　……
　　“大郎！”
　　賈平安叫來了賈昱。
　　“阿耶。”
　　賈昱走過來，腰桿筆直，神色平靜。
　　“明日去算學吧。”
　　賈平安並不是忘卻了老大的學業，只是壹直在自己教和學校教的矛盾中走不出來。
　　“好！”
　　賈平安還擔心孩子不願意去學校，沒想到這般痛快。
　　衛無雙馬上就精神了，“走，去看看阿娘給妳縫的書包，有十余個呢！”
　　賈昱回身看著賈平安，目露哀求之色。
　　這壹去定然會被嘮叨壹個時辰以上，從到了學校要註意和人打好關系，到中午吃飯記得跑快些……
　　賈平安對此愛莫能助。
　　蘇荷好奇地問道：“夫君，妳決定把孩子們交給學校教了？”
　　“我為何不能同時教？”
　　“是啊！”
　　壹家子都在這個事情上犯蠢。
　　半個時辰後，兜兜過來，神神秘秘的道：“阿耶，大兄好難過。”
　　“為何？”
　　“大娘和我阿娘壹般說個不停。”
　　這熊孩子！
　　賈平安有些好奇，就去看看。
　　室內，衛無雙坐在榻上，老大站在身前。
　　“……那個湯好東西都在下面，妳記得把勺子在下面撈，撈的時候看……若是重的肉那就快些，壹下就撈上來，若是蛋花要慢，先把勺子在底下撈好，隨後慢慢的往上……”
　　老大明顯走神了。
　　啪！
　　老大這是第壹次挨巴掌，捂著後腦勺有些懵。
　　衛無雙恨鐵不成鋼的道：“可記住了？”
　　“記住了。”
　　老大點頭。
　　外面傳來嘆息聲。
　　蘇荷問道：“夫君妳不叮囑大郎？”
　　賈平安淡淡的道：“男娃就要摔打，叮囑什麽？讓他自己去。”
　　第二日，賈平安帶著孩子去算學。
　　賈昱還沒法獨立騎馬，所以是馬車。
　　賈平安策馬在馬車邊，突然覺得和兒子沒話說了。
　　“到了算學……要合群。”
　　“嗯！”
　　“上課要專心，莫要和人說話，不要走神。”
　　“嗯！”
　　“若是……若是有人欺負妳……妳去告訴先生，不，若是有人欺負妳……要記得還手。”
　　“……”
　　“還有，要和同窗說話，不要悶著。嗯……悶著先看看同窗也成，看清楚了再說話。”
　　賈昱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覺得他有些緊張，又有些患得患失。
　　到了算學前。
　　“下車。”
　　賈昱下車。
　　賈平安認真的道：“為父想了許久，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讓妳自己進去……不是為父不疼愛妳，而是許多時候妳的頭上戴著壹個‘賈平安的兒子’的帽子，會給妳帶來許多不適，我希望就算是同窗們知曉了妳的身份，但依舊把妳看做是普通壹員。”
　　孩子，這樣妳才能享受到沒有雜質的青春。
　　賈昱看著他，“阿耶，我知曉了。”
　　賈平安把書包拿給他，舉起手。
　　賈昱楞了壹下，也舉起手。
　　“努力！”
　　啪！
　　賈昱壹個人走到了大門外。
　　門子問道：“妳尋誰？”
　　賈昱說道：“我是來報名的。”
　　“早就停了。”
　　門子嘟囔著，從值房裏走出來，見賈昱背著書包，就笑道：“大人呢？”
　　孩子們報名都是大人帶著來的，這個孩子怎麽是壹個人？
　　門子看看後面，沒人。
　　轉角處有衣角在飄動。
　　賈昱按照交代說道：“家中早就和學裏說好的，我要晚來些，趙助教知曉。”
　　趙助教就是趙巖，新學在算學的扛把子。
　　門子壹聽就叫住了壹個路過的助教，“這孩子說是和趙助教說好的今日來報名。”
　　助教笑道：“竟然壹人來了，膽量不錯，跟著我來。”
　　賈昱跟著他壹路進去，直至值房的外面。
　　“趙助教。”
　　“來了。”
　　賈昱有些心慌，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後就放松了。
　　趙巖拿著課本走出來，見到賈昱壹人就笑了，“大郎來了？”
　　“是。”
　　趙巖尋了韓瑋，“這是先生家的大郎君，先生說過，此事僅妳我二人知曉。”
　　韓瑋壹怔，笑道：“先生這是擔心優待？”
　　趙巖搖頭，“據我的估計，先生更多是擔心大郎君在算學被人簇擁。”
　　韓瑋莞爾，“罷了。”
　　報名手續很快，賈昱很清晰的表述了自己的資料，趙巖親自登記，把資料收好。
　　隨後就發了教科書，有人帶著賈昱去了班級。
　　“咱們算學分三級，初級班三年，中級班兩年，高級班三年。”
　　賈昱有些好奇地問道：“為何中級班只有兩年？”
　　小吏笑道：“雖說算學學費低廉，還包三餐，連衣裳都包了，可許多人家還是希望學生能盡快出來……”
　　賈昱不解，“多讀書不好嗎？”
　　小吏看了他壹眼，眼神平靜了些，“許多人家需要他們的孩子去掙錢。”
　　賈昱：“……”
　　原來這個世界遠比我知曉的還要殘酷。
　　雖然經常跟著父親出去玩耍，也算是體察民情，但任何壹次都比不過這番話的震撼。
　　賈昱再問道：“他們可願意嗎？我說的是那些學生。”
　　小吏笑道：“沒有什麽願不願的，這就是命。”
　　“命？”
　　小吏隨意的道：“是啊！就是命。妳看那些耕地的農戶，他們的兒子還是要耕農戶，工匠的兒子還是要做工匠……”
　　那麽……我是阿耶的兒子，未來也會成為權貴？
　　小吏說道：“以前我等都覺著理所當然，後來先生說過……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這個大唐就該讓所有人有逆襲的渠道，讓農戶的孩子有機會成為將軍，讓工匠的兒子有機會成為尚書，這才是壹個生機勃勃的大唐。”
　　往日父親教導的那些話壹壹回想起來。
　　——隔斷了上下的通道，就是隔斷了人心，上面和下面從此不再是壹條心。當整個國家不是壹條心時，壹點變動就能摧毀這個王朝。
　　那麽……當上下壹心時，這個王朝就會鼎盛！
　　賈昱想了許多。
　　原來阿耶給我說的不是哄小孩子的話，而是至理。
　　他被帶到了壹個班級外。
　　先生看到了小吏和賈昱，就出來問道：“這是何故？”
　　小吏說道：“這位是早就報過名的，只是因故來遲了，韓助教和趙助教那邊都過了。”
　　先生看了賈昱壹眼，皺眉道：“孩子才八九歲吧，太早了些，容易被那些紈絝子弟欺負。”
　　啥？
　　紈絝子弟？
　　賈昱看了裏面壹眼。
　　程政正在和許彥伯說話。
　　雖說幾家關系好，但誰也沒見過賈家的老大。
　　先生帶著賈昱進來。
　　“這是新來的賈昱，老夫交代壹句，妳等莫要欺負年輕同窗，否則校規便是為妳等而設。”
　　老先生須發賁張，可幾個紈絝子弟卻不以為意。
　　“也就是抽壹頓，誰怕？”
　　程政笑嘻嘻的。
　　賈昱被安排坐下。
　　隨即上課。
　　這壹課是格物。
　　先生不時看賈昱壹眼，半途問道：“老夫剛才說的妳可懂？”
　　賈昱點頭。
　　先生嘟囔道：“這般小的孩子就該送到初級班去，哎！”
　　下課了。
　　先生前腳才走，教室裏就沸反盈天。
　　有人打鬧，有人大笑，有人急匆匆的跑出去……
　　這般亂！
　　賈昱皺眉。
　　啪！
　　肩膀被人拍了壹下，賈昱忍住了反手壹拳的沖動，回頭見是壹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就問道：“何事？”
　　“我叫程政。”
　　程政笑吟吟的道：“盧國公府的，小子，妳哪家的？”
　　被稱為算學雙壁的許彥伯也來了，他拍拍賈昱的肩膀，故作老成的道：“老夫許彥伯，家父乃是宰相。”
　　那就是許敬宗的兒子。
　　賈昱見過許敬宗，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這個老頭喜歡裝傻，隨後在家中混吃混喝，臨走前還帶些臘肉。
　　所以他多看了許彥伯壹眼。
　　“我是賈昱，家父是七品官。”
　　他看著有些得意。
　　程政嘁的壹聲，“七品官……”
　　許彥伯懶洋洋的坐下，“另壹個姓賈的都是郡公了，不對，若非上次賈郡公拒絕，他此刻已經是國公了。”
　　阿耶竟然拒絕了國公？
　　許多事賈平安並未給孩子們說，說了只會讓他們茫然。
　　壹路上課，第二節課下課時，賈昱去茅廁。
　　壹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和幾個少年在壹起，目光轉動，盯住了走過操場的賈昱。
　　“哎！”
　　少年招手。
　　賈昱沒搭理。
　　沒禮貌的召喚妳若是搭理了，只會讓人輕視妳。
　　賈昱繼續走過去。
　　晚些會做操，學生們在操場上三三兩兩的玩鬧或是說話。
　　程政和許彥伯等人也在另壹角。
　　“看，孫卻這是想欺負新來的。”
　　“賈昱才九歲，孫卻十三歲，這是欺負人。”
　　程達摩挲著下巴，“要不……看看？”
　　許多人都發現了這壹幕，都在看看。
　　少年們喜歡熱血奔湧，但這是學校，沒地方給他們奔湧熱血，所以打架鬥毆的事兒少不了。
　　“這是欺負新同窗呢！”
　　“孫卻不要臉。”
　　“妳看，他過來了。”
　　孫卻走著松散的步伐，緩緩靠近了賈昱。
　　“小子！”
　　他覺得這樣很帥。
　　“讓路。”
　　賈昱擡頭看著他。
　　孫卻伸手去拍他的臉頰。
　　少年總是無師自通的領悟許多羞辱人的手段，拍臉只是其中之壹。
　　雙手握住孫卻的手，右手拇指壓住他的中指往下按去。
　　“啊！”
　　孫卻不由自主就往下蹲。
　　壹拳打在了他的額頭上。
　　孫卻後仰著身體，用恐懼的目光看著這個還稱不上少年的新同窗。
　　退後壹步，壹腿踢去。
　　呯！
　　胸膛中腿。
　　孫卻倒下。
　　賈昱拍拍手，整理了壹下衣襟，繼續往茅廁去。
　　所有人的腦袋都跟著他緩緩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