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0章 飄散破碎的疫苗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4
“果然,亡命之徒才敢重賭啊。”
黑夜柔綿沈厚地壓在大地上,壓得壹絲風也流動不起來。世界仿佛退遠了,草地、Exodus、她與府西羅……都在壹片孤島上,在寂靜黑暗中無聲無息地飄浮;宇宙是幕布,臺上僅有壹個人的聲音。
“畢竟妳的性命,同伴親友們的性命,馬上要終結在今夜了……妳除了將最後壹線渺茫希望當成賭註押上,還有什麽辦法?我明白的。”
府西羅好像沒有察覺林三酒此時的神色,順勢坐下來,渾身松散慵懶,有壹下沒壹下地撥弄著青草。
“不過我很好奇……妳打算怎麽將疫苗紮在我身上?”
林三酒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沒有回答。
因為她沒有答案。
從樓琴手中拿到疫苗後,她是第壹次真正用上它;今夜之前,林三酒甚至沒有見過別人註射疫苗——所以她直到現在,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要把疫苗打進府西羅體內,是壹件她根本辦不到的事。
“趁我不註意?事先埋在某處,誘我踩上去?”府西羅似乎生出了幾分孩童般的好奇,“攻擊我時,用針尖劃破我的皮膚?”
林三酒慢慢地搖了搖頭。
他說的……都不行。
不僅僅是二人戰力差距太大的原因;還有壹個因素,是大洪水疫苗太特殊了。
每支疫苗上都有兩個註射壓閥,要分順序打入體內。當初樓琴給她特地放了壹段介紹影片,講解疫苗原理與成效過程:標註著“S”的壓閥要第壹個按下去,先往人體內註入“普通人因子S”,隨後才按下標註著“G”的壓閥,註入“接收器G”。
兩個步驟順序不能錯,不能少,都完成了,疫苗才真正生效。
當時她看影片,絲毫沒有生出什麽聯想——本質上是打兩針,不過兩針就兩針啊,有什麽大不了的?
林三酒今夜才明白,兩針是壹個多麽龐大的數字,仿佛崇山峻嶺之後仍有壹道天塹,快要截斷人世間的希望了。
她連針尖都未必能送到府西羅身邊去,何況按照順序先註射S因子、等上壹會兒,再換成接收器G接著註射?
這段時間,難道府西羅會壹直乖乖讓她打針,動也不動嗎?
林三酒直到此時此刻,才將第壹針S因子給自己註射完了;她低頭看著手中的金屬管,壹時不知道是它涼些,還是自己的血管更涼。
她好不容易才從女媧手中掙來的壹點點機會,她為了打破絕境而想出的辦法,卻是壹個她無力執行的異想天開……?
林三酒想不出任何辦法,把疫苗打進府西羅體內;然而疫苗卻是她手中唯壹壹個、能讓她與府西羅處於同等水平的機會。
除此之外,她與所有人,都已無路可走了。
她死死咬著牙關,按下了手中標註著G的註射壓閥。
另壹只針尖紮破布料,嗤地壹聲;它刺進大腿肌肉的壹剎那,仿佛能將眼淚也刺出來——府西羅看了看她壹直貼在大腿旁的手,低低涼涼地吐了口氣,似乎明白了。
“要打兩次啊?妳也知道,妳辦不到的吧……退壹步說,即使妳可以成功將疫苗打進我的身體,也只有當我身處大洪水中時,我才會變成壹個普通人。”
剛才叫破林三酒計劃時,他笑起來了,有短短片刻,眼中波澤盈亮,仿佛春日桃花;可是隨著他的壹步步分析,他又漸漸低落疲倦下去,好像力氣重新全部流失光了。
“大洪水爆發後,卷過這壹片天地,要多久?最多也不過兩三秒鐘吧?”府西羅擡眼看了看林三酒,仿佛在試著用另壹種目光衡量她。“兩三秒鐘的時間裏,妳覺得妳能夠以壹具普通女性的身體,殺死壹個成年男性嗎?”
林三酒猛地壹揚手,將用畢的疫苗金屬管扔進夜色裏;它落在“波西米亞”壹動不動的腳邊,悶悶地壹響。
“怎麽,妳其實希望我能殺死妳嗎?”她喘了口氣,低聲問道。
府西羅壹怔。
“妳剛才猜破了我的計劃時,好像真心在為我高興似的。”
林三酒撐著草地,站起身,輕輕嗤笑了壹聲,卻不知自己是在笑誰。“妳如今發現那是壹個我幾乎辦不到的計劃,怎麽好像有點失望呢?”
第二支疫苗也被她握在手中了。
府西羅仍坐在草地上,半垂著頭,壹動未動;在他柔軟頭發與衣領之間,是壹截光潔蒼白的脖頸;仿佛是用畫筆精心勾勒出來的線條,起伏流暢,單薄脆弱——好像只要揚手往下狠狠壹紮,今夜就會結束。
……林三酒也確實這麽幹了。
即使辦不到又如何?
做不到,就不可以做了嗎?
她在那壹瞬間,全副精神都擰成了壹個凝銳的尖;她忘記了府西羅的能力,忘記了Exodus上的同伴,甚至忘記了自己是誰——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中的針,以及針下壹截脖頸。
“好厲害,”府西羅低聲說。“……快得連我也必須避開呢。”
林三酒急急壹收去勢,將仍在往下紮的針筒從半空中拔起來,重新直起身子。她原本瞄準的地方,已經空空蕩蕩;她盯著府西羅,發現他正在壹兩步開外的草地上,慢慢撐著膝蓋站起了身。
怎麽過去的?她竟想不出。
“小酒,”府西羅看著她,將雙手伸進褲兜裏,寬大T恤衫松蕩蕩地掛在身上,歪頭笑了壹笑。“妳沒說錯……如果今夜的結果,是我死去,也不是不可以。”
林三酒低低地發出了壹聲笑,幹燥空洞。
“那麽,就讓我成功吧。”她輕聲說,“反正我不夠絕望,妳就不會殺我,對不對?我不會絕望的,不如——”
她根本沒打算把這壹句話說完。
下壹刻,他好像只是微微地側了壹側身;以動作幅度而言,明明不可能從林三酒手下躲開的,可是疫苗卻還是貼著府西羅身旁劃了過去。
那壹刻,時間似乎都變慢了。
林三酒的腳步仍在向前撲,還沒來得及收住;手中金屬管探入府西羅身後的黑夜裏,頂端泛著黯淡的壹點光。在被拉長放慢的壹瞬間裏,府西羅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開了口。
“很可惜……世界之上的世界,與我的死亡,只能有壹個變成現實。”
現在!
林三酒張開左胳膊,好像擁抱壹般,攬上了府西羅的身子;他衣服下的肌肉、體溫與青草似的氣息,竟然果真壹齊被她壓進了懷裏——那壹撞,撞得她錯覺自己快要失重了,快要從孤島邊緣上跌進黑茫茫宇宙裏了。
來不及感嘆順利,她拿著疫苗的右手猛地壹轉手腕,在半空裏掉過頭,朝府西羅後背上狠狠紮下去,破開了壹道小小的風浪。
即使被她死死抱住了,這壹針,大概率也是紮不到他身上的吧?
林三酒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同樣也準備好了,不管要試多少次,她都要將針紮向他,直到紮進他體內為止。
“小酒,”
在短暫得連壹個眨眼都來不及的時間裏,府西羅發出了壹聲暗啞的嘆息,仿佛很滿足地說:“我剛才也希望,妳會用這樣的辦法抓住我呢。”
什麽?
當林三酒意識到針穿透了衣料和皮膚,紮入了府西羅後背肌肉裏的時候,府西羅這壹句話好像也失去了意義,不再代表他早有所預料了;她體內醒過來了另壹個急迫焦渴的魂靈——早就按在“S”壓閥上的手指,立刻壹發力,將針管內的藥物盡數壓了進去。
府西羅仍任她環抱著自己。
從她肩上,他慢慢地說:“小酒,有壹件事妳想錯了。”
……什麽?
林三酒壹點點轉過眼睛,目光終於落在了疫苗紮入之處。
針確實進入了府西羅的後背肌肉;她也把藥物壓下去了。但是從針紮穿了衣服的破口裏,此時正裊裊地浮起了比夜色還深的暗色煙霧。
“就算針尖紮進我的皮膚,我也依然能控制從外界註入的液體,在它進入我的體內循環之前,就讓它重新化作煙霧離開。”
林三酒松開壓閥上的手指,但是太晚了。
疫苗中的S因子已經全部註射空了——深暗煙霧翻騰而起,又輕輕地、毫無意義地飄散在了夜裏。
即使疫苗中另壹半G因子仍在,此刻也變成了廢物。林三酒盯著手中金屬管,視野壹陣陣地模糊起來。
……怎麽會這樣?
果然是她水平太低,甚至連想也沒想象到,還能有這樣壹招——難道府西羅的能力是無邊無際的嗎?
難道世上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沒有他能力的空白——他沒有命門嗎?
府西羅擡起壹只手,伸向自己的後背,摸到了林三酒依然怔怔停留在那兒的手,帶著幾分小心,將疫苗從她手中輕輕抽走了。
金屬管無聲無息地碎成幾塊,跌落在他腳邊的草地上。
林三酒的雙腳,壹點壹點地離開了地面。
“妳只是不知道我的能力而已,所以不算是妳想錯了。妳想錯的地方在於……妳以為只要妳不夠絕望,我就不會對妳動手。”
她的喉嚨被攥住了,意識力被切斷了,體內進化能力仿佛落日滑下西山壹樣,壹點點沈下去,沈向她無論如何打撈,也夠不著的深處。
空氣……她迫切地需要壹點空氣……
“我說過,妳已經是我生命中重要的朋友了。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願意親自對妳動手。我希望能讓妳看壹看同伴們的模樣,喚醒壹個身份,讓妳在離我不遠,我卻看不到的地方陷入絕望……那時我再輕輕地,讓妳沒有痛苦地死去。”
府西羅的手不帶壹絲壹毫殺意,握在她的脖子上,好像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構成的,好像水流從山崖上跌落會形成瀑布壹樣,在他手下,她的咽喉也只會逐漸收緊,擠斷氣流,最終肌骨盡碎。
“但我早想過,妳是不會放棄的。妳大概會戰鬥到最後壹刻,也不會絕望。那麽,我就只好用最簡單,最原始的方法,讓妳慢慢地死去。”
府西羅仰起頭,看著半空中被他握住,壹動也不能動的林三酒,風吹開了他柔軟的頭發,仿佛也吹動了他眼睛裏的漆黑湖澤,顫顫的,粼粼生光。
“妳無可抵抗時,看著自己的生命壹點點流逝……同時也明白,妳的死,也意味著每壹個妳所愛的人,都會跟著妳壹起滑入深淵。在妳死亡時,絕望自然而然地也就達成了。”
他是真心喜愛自己;林三酒在半斷氣的恍惚中,莫名意識到了。
殺死付出真心之人的時候,畢生夢想的世界也即將在他頭上打開……她這壹生,從未在壹張臉上同時看見過如此極致的幸福與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