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9章 林三酒的答案

　　林三酒覺得自己好像在壹直往下沈。
　　女媧曾說過，她不屬於渾渾噩噩的大多數；如今她卻盼望自己能壹直沈下去，沈入渾渾噩噩的混沌裏，活完麻木、狹窄，卻不怎麽痛苦的壹生。
　　她根本沒有答案，更不願意做出選擇。
　　雖然是壹道選擇題，卻沒有哪壹個選項讓人感到是“對”的。
　　上學考試時的選擇題，是叫人從錯誤選項中找出正確答案；可是沒有正確答案的時候，她選哪個都是錯的時候，她怎麽能輕而易舉地，將人命押下去？
　　“這不公平，”林三酒不知不覺之間，喃喃地說，“這不公平……”
　　女媧什麽也沒說；這種小孩般的抗議抱怨，在她眼裏顯然不值得回應。
　　自己說了話，卻不是選擇——
　　“疫苗技術已經出現了，”林三酒突然生出壹個念頭，趕緊說：“就算我放棄了親友，又怎麽能保證以後不會有別人抓普通人去做疫苗呢？如果我犧牲親友，只能換他們壹時平安，又有什麽意義？”
　　女媧平靜地望著她。
　　她的面孔，不，她的存在，仿佛就是空曠荒涼的，人類爭辯的、討巧的熱氣，在她面前漸漸涼散，像宇宙間化去的塵埃。
　　“妳是真的擔心普通人？”女媧開口問道，再也沒有壹絲笑意。“還是想利用這壹個理由，來否認選擇題本身？”
　　林三酒當然知道自己的動機瞞不過她；然而她依舊不肯放棄，喃喃地說：“即使是我利用它，也……也不能說我的擔心沒有道理，對不對？”
　　“讓他們獲得長期安全的答案，其實很簡單。”女媧平淡地說：“妳自己也想得到，因為答案就在飛船外的草地上。要我回答妳，不是不行，不過我可以認為，妳這是已經做出了選擇嗎？”
　　林三酒悚然壹驚：“不，不是，等等！”
　　讓普通人長期安全的答案，就是草地上的府西羅？
　　她恍恍惚惚、手腳發軟地從地上站起來，下意識地想用壹點身體上的動靜，填充屋內死寂的空白；好像有了點動靜，女媧就會誤以為它也是回答的壹部分，就可以暫時代替、拖延最終的選擇了。
　　府西羅幾乎是自我說服式地，全心全意地把他們當成了朋友——他確實是需要朋友的死，但僅此而已。
　　只要不影響開啟“世界之上的世界”，他對林三酒做出的壹切承諾，都會被忠實地完成，就像真話誓言壹樣。也就是說，如果林三酒選擇了普通人，那麽只要在死亡之前，交代他抹去地下農場、抹去疫苗科技，他就會壹點不打折扣地照辦，讓壹切都會回到過去的樣子。
　　再往後，就太遠了；就好像她即使選擇了親友，也不能保證他們從此不遇上性命危險壹樣。
　　等等……從另壹個角度而言的話……
　　在府西羅需要朋友死亡的時候，被他當成朋友固然很不幸；可是壹旦他被替換了認知，作為他的朋友就是壹個極大的優勢了。
　　就算接下來的末日世界，即將迎來洪水滔天，但是有了府西羅這份“友誼”，有了地下農場出產的疫苗，她與親友將再也不必受任何離別漂泊、艱辛危險的折磨……
　　“我寬容得夠久了，”女媧開口時，驚了林三酒壹跳；有壹瞬間，她幾乎以為女媧看破了她的心思。
　　“妳的選擇是什麽？”
　　林三酒彎下腰，刻意地深深吸了口氣，卻依然穩不住腦海中壹陣壹陣的昏眩。不管她有多少小動作、如何想辦法拖延，也抵擋不住這壹刻的到來……她寧可現在就卷來壹場大洪水，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大洪水。
　　林三酒忽然頓住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腦海中反復回響著這三個字。
　　有什麽東西，在反復沖擊腦海的“大洪水”三字之間，就像被巨浪裹挾的白魚，猝不及防間壹閃而逝，又在遙遙深處浮沈閃爍。
　　“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女媧近乎溫柔地說。
　　大洪水，大洪水……
　　是了，大洪水是她如今唯壹壹個可以控制的事啊。
　　林三酒心裏反復琢磨著這幾個字，慢慢地張了口。
　　“妳給我的選擇題，沒有壹個選項是正確的。”
　　她沒說多少話，卻聲音嘶啞枯槁，幾乎不像自己了。
　　隨著腦海中的東西越來越清楚，越來越明顯，另壹種絕望也在逐漸侵蝕著皮膚，將血管、神經、肌肉，都壹點點凍得痛苦極了，卻還遲遲無法麻木。
　　“妳想看我會不會去做壹件‘對’的事，所以妳才來了這裏，給我出了題。”林三酒越說，越覺身上氣力流失得厲害，搖搖欲墜得站不住了，竟又“咕咚”壹下坐倒在地上。“可是……既然我選哪個，都是錯的，那妳為什麽還要來看我做壹件錯的事？”
　　女媧不再催促了，只是靜靜地等待；仿佛她也知道，林三酒的答案馬上就要從這壹團荒蕪裏浮現起來了。
　　“妳告訴我，傳送規律即將失效，日後馬上要洪水滔天，是想要看看我會不會輸給自己的恐懼和執念，會不會用最後壹次機會，緊緊抓住比我生命還重要的人，做出錯誤的選擇。是這樣嗎？”
　　自從離開府西羅畫冊記憶以來，林三酒覺得自己好像才終於露出了第壹個笑。
　　“我真的很恐懼，妳想得沒錯。”她顫抖的面部肌肉，仍在維持著那個笑，因為如果她不笑，她怕自己會痛號失聲。“再也見不到他們，對我而言，是我能想到的世間最大的恐怖……從某個意義而言，與他們死了沒有分別。
　　“但是，答案就在這裏。”
　　只有她壹人痛苦，只有她壹人受懲罰的未來……這才是正確答案。
　　“我知道我要怎麽做了。”林三酒眼前的女媧，被眼淚沖得壹陣模糊，壹陣清楚，似乎連空間也跟著壹起搖搖蕩蕩，找不準立足之處。
　　“哦？”女媧僅僅問出了壹個字。
　　“妳問我，我是‘選擇地下農場的普通人，還是選擇船上的親友’。”林三酒閉上眼睛，聽見自己慢慢地說：“我的答案是……我要放棄親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