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4章 林三酒交上朋友的起因

　　今日以前，若是有人叫林三酒猜上壹萬次，她也猜不到自己能看見這壹幕。
　　在人偶師眼裏，人類大概可以分成三個類別：第壹種是垃圾，偶爾出現壹個能回收利用的，就做成人偶，或者當個跟班、打個下手的，比如波西米亞；第二種也是垃圾，就像用來送禮的點心盒，包裝精美，或許還能用來裝個雜物，但不改其垃圾的本質，比如斯巴安。
　　第三種依舊是垃圾，屬於生活中沒法擺脫的日常廢棄物，總扔總有，這個類別底下，目前暫時只有林三酒壹人。
　　林·日常廢棄物·三酒想不到，在她被人偶師稱為“貓三狗四、雞零狗碎”的朋友中，居然出現了壹個讓人偶師沒法作垃圾分類的人——余淵。
　　在余淵的話音落下後，餐廳那壹息寂靜，卻漫長得令人看不到頭。
　　人偶師定定地看了壹眼余淵，仿佛在衡量著眼前的人值不值得自己對他張嘴說話；過了幾秒，他似乎下了決定——不值——轉過頭，沈沈地對林三酒說：“妳解釋壹下。”
　　“由妳來解釋比較好，”余淵贊同了壹句，是沖林三酒說的。
　　人偶師從余光裏刺了他壹眼，余淵不太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
　　林三酒壹邊緊急思考著有什麽不能說的地方，壹邊不是很流暢地把來龍去脈講了壹遍——她今天講的話未免有點過多了，話壹說完，還趕緊掏出水瓶喝了幾口水。
　　正如以往壹樣，她哪怕是喘個氣，都能讓人偶師生出煩躁，何況是這麽長壹番話；他果然躁怒起來，語氣陰鷙地笑了壹笑：“妳到底是幹什麽來的？妳究竟是白蟻還是蟑螂，看見壹只妳，後面就還有妳的壹大群？”
　　林三酒臉皮都麻了，正要硬著頭皮咕噥幾句“妳也不能太孤僻”之類的話，余淵卻自然而然地接過去了話頭：“我明白，畢竟是妳的飛船，莫名其妙出現了陌生人，當然是不大舒服的。”
　　作為船主，喬坦斯挪了挪身子，最終還是明智地決定什麽也不說。
　　人偶師慢慢地朝余淵轉過了頭。
　　“我從數據體恢復成人身，也算得上是壹段挺艱險的經歷了，還真沒法選擇我最終出現的位置……噢，說起數據體，她剛才好像沒說到這壹點，我頭腦裏還存了不少沒有被大洪水沖走的數據。”
　　余淵好像天生有壹種本事，就是能讓情勢松弛、讓局勢降級——林三酒不願意去想，這壹點是不是跟自己正好相反——不論是他的語氣、措辭、神態還是氣質，只要他願意，似乎都可以變得像慢春風壹樣輕緩，像剛放的浴缸水壹樣溫熱，在察覺不到的時候，人已經被浸潤得放松了幾分。
　　人偶師居然……似乎也不例外。
　　“其中有壹部分數據或許妳會比較感興趣，我聽小酒說妳對遠程操縱之類的能力很有造詣？”余淵說著，沒等人偶師作出回應，搶先問了壹句：“我們找個地方坐著說話吧……妳常喝什麽酒？”
　　人偶師不愧是人偶師，完全是壹座溫室效應也不能立馬融化的冰山，只冷冷地盯著他——余淵又問道：“威士忌行麽？我壹般喝威士忌，正好也有。”
　　“妳作為數據體被困在【eBay】裏的時候，怎麽帶東西？”人偶師這話完全是為了刺人而說的，冷笑著問道：“壹段數據信息，還需要裝成人壹樣喝酒麽？”
　　別看他又躁怒又不耐煩，卻還是把關鍵信息都聽進去了——林三酒想到這兒，腹誹了壹句。
　　余淵絲毫不受冒犯，實事求是地說：“那時雖然可以，但是不需要，特別麻煩。要現編寫出壹具人類身體，喝完之後得想辦法把酒從身體裏處理掉，最重要的是，作為數據體還體會不到任何愉悅感。不過做人的時候，我偶爾喜歡喝壹杯……唔，果然在，還沒開過呢。”
　　閑聊著，他還真從容納道具裏掏出了壹瓶——林三酒發誓，余淵簡直就像是事先準備好了要打攻堅戰才來的壹樣——通體漆黑的威士忌。
　　人偶師對任何人類之間的正面聯系都充滿厭惡，但是他仍舊具有智識方面的求知心，而余淵就正好擊中了壹個模糊的灰色地帶。
　　他半個小時之前還不算人類，是個人偶師印象中毫無情緒和情感的數據體，“人味”好像不那麽重；他既不提林三酒，也不提接下來是否要壹起旅行之類的敏感話題，只聊壹些現實的、技術性的、智識上來說比較有意思的問題，比如控制壹具人身與控制壹個人偶之間的共通與不同，比如數據庫中對於壹些進化能力的使用技巧，如何觸發加速進化……
　　林三酒覺得自己仿佛在親眼目睹壹場大師級的演奏；她只能坐在原地呆呆地瞧。
　　余淵管喬坦斯要了兩個杯子，四下看了壹圈，目光從在場的活人與人形物品身上轉了壹圈，仿佛覺得他們存在的方式不太令人滿意似的，沖人偶師問道：“妳覺得哪裏比較安靜好說話？”
　　人偶師想了想，壹言不發，轉身就朝門口走了過去——若不是他那極其輕微的壹擺頭，恐怕林三酒還要以為連余淵也失敗了；後者大步跟了上去，酒杯和酒瓶撞出了輕響。
　　手上都占滿了，余淵以壹只腳抵著門，在臨走之前回頭看了壹眼。
　　“我壹會兒就回來，”他對林三酒笑著說：“把【eBay】給我。”
　　“啊？噢，”林三酒如夢初醒，趕緊過去，將兩個【eBay】都塞進了他的衣袋裏；隔著余淵肩膀看了壹眼，人偶師如同壹團最終沒有釀成風暴的沈重烏雲，在走廊盡頭徐徐散去。
　　“妳這也太會套近乎了吧，”林三酒喃喃地，近乎佩服地說。
　　“不然妳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余淵毫不自謙地說。
　　“我以為是因為我……”
　　余淵笑了壹聲，走了；林三酒走回餐廳坐下，仍感覺不太真實。
　　“剛才……是怎麽回事，”喬坦斯喃喃地說，“為什麽人偶師……大人，這麽平靜地就……走了？”
　　她也想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