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5章 重現的大象

　　在斯巴安慢慢站直的那壹刻，仿佛連空氣都凝了壹凝。
　　間生激靈壹下，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半步——林三酒終究是與他相處了幾個月的，假如她沒有看錯的話，他臉上閃過去的應該是震驚和後悔。就好像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斯巴安與他為敵的那壹刻竟然真的來了，他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件事的分量。
　　“終於要動手了嗎？”間生緩了緩氣，搖搖頭笑道：“妳連站起來都費勁，何況是打架……虛弱到這種程度，妳連能力都用不了，最終不是拼體力，又是拼什麽？我們畢竟不是陌生人。同伴之間有什麽不能盡量和平地解決？”
　　“那妳就回去，”斯巴安靜靜地說，“不到交稅的時候不要再過來。”
　　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騎虎難下了。
　　斯巴安望著間生的表情，微微壹笑。“嗯，”他的聲音又沈又啞，“……我想也是。”
　　接下來有短暫的壹瞬間，林三酒什麽都沒看見。她模糊之間只知道斯巴安動了，似乎是朝間生撲了過去；然而他就像是躍進了虛空裏壹樣，眨眼就從視野中消失了——他只靠著僅能維生的三顆食物球，是怎麽達到這種速度的？
　　她早忘了自己還要犁田，壹扔農具，緊跟著朝前沖出去幾步，彎腰趴下去向房間另壹頭看；假如斯巴安的體力果然不支，那麽即使她去了是白送，她也要沖過去，盡自己的力量攔住間生。
　　從地板上往外張望時，她看不清對面的兩個人究竟誰是誰，只能瞧見他們似乎撞在了壹起；直到壹個人摔在地上，朝她這壹邊滑了好幾步的距離，她才微微松了口氣——摔倒的那個人生了壹頭棕黑頭發，自然是間生。
　　只是斯巴安也沒有好過多少：另外壹雙兵工廠的戰鬥靴在視線中清晰起來了，卻踉蹌了壹步才站穩，好像壹時沒有余力追擊了；間生壹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來，沒有撲向斯巴安，卻撲向了房間裏壹個角落。
　　林三酒在疑惑中，目光跟著壹轉，頓時明白了：那兒堆放著遊戲開始之前拿出來的匕首刀劍，是他們之前搜索房間時用來劃記號用的。
　　間生的手探下來，壹把抓住壹只刀柄，提拎著它腳下壹轉，就又面朝著斯巴安了。在他沖過去拿刀的這段期間，林三酒都能在腦海中想到數十個攻擊他的辦法，何況是斯巴安？然而他還是順順利利、不受打擾地拿到了刀。
　　斯巴安低低的喘息聲，傳到房間這壹頭時，聽起來幾乎像是人的錯覺。
　　“妳根本沒有力氣戰鬥。”間生以十分肯定的口吻說。
　　即使不願意承認，但林三酒也是同樣的想法。斯巴安剛才那壹下沖擊，已經叫他不得不站在那兒緩了好幾秒鐘，白白放走了大好的攻擊機會；現在間生手上又拿了刀……
　　“別害怕，”斯巴安沙啞地壹笑，說：“我盡量給妳留壹條命。”
　　這句話無疑激怒了間生——那雙屬於他的腳，在他發出了壹聲怒喝之後，就猛地朝斯巴安的戰鬥靴沖了過來；大部分視線都被阻擋住了，林三酒瞧不見最關鍵的那把刀，正當她焦慮時，只見眼前忽然壹亮，好像光線投了下來，她壹下子又能看見對面的兩個人了。
　　斯巴安輕輕地壹讓身，動作那麽緩慢、松軟，仿佛不是他動了，而是空間迎著他忽然張開了手——銀亮的刀鋒貼著他的肩膀劃過，激起的風吹散了他的金發，以毫厘之差錯開了；而這時，空間已經溫柔地將他納入了懷裏。
　　……即使沒有了體力，他對於戰鬥的天分與領悟，依舊是旁人無法望其項背的。
　　間生急急地收回了長刀，望著他，笑了壹下。“妳只能躲，就意味著妳只是在白白浪費體力。”
　　金發男人擡眼壹掃，或許是為了避其鋒芒，向房間中央又退了幾步。間生不再廢話，再次撲了上來——這壹次斯巴安身後已經退無可退了，要躲只能往壹旁躲；然而他似乎已經耗盡了力氣，仍舊站在原地壹動不動。就在林三酒的心臟躍上喉嚨的那壹刻，間生的長刀已經紮入了斯巴安的肩膀裏。
　　房間裏，不知是誰低低抽了壹口涼氣。
　　在漫天飛濺開的血花之中，林三酒模模糊糊地看見，斯巴安仍舊穩穩立在原地——接著，他的長臂向前壹探，拉住了仍處於驚詫中的間生衣領，將他拉向了自己。
　　壹聲不知從何處猛然響起的尖厲吼叫聲，震得整個屋子都開始搖晃起來。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下壹秒，間生已經被扔進了半空，重重地砸向了天花板。就在林三酒以為是斯巴安反擊了的時候，只見壹條灰色長影從他身後壹卷；她的目光順著那灰色長影落下來，落在了壹頭大象身上。
　　……大象？
　　啊，對了，這房間裏是有大象的。
　　林三酒就像是被兜頭澆了壹盆冷水；女越、豪斯特、蘆畫——除了禮包之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離開了間生和斯巴安，停留在大象身上，人人都是同樣的壹臉煞白。
　　……就好像在自己家裏生活了好幾年，才發現自己原來住在監獄裏。
　　“我……我怎麽會壹直沒看見它？”女越因為震驚太甚，腦海裏的想法不由得脫口而出。
　　林三酒壹個激靈，再想攔已經來不及了。
　　那大象身上的眼睛登時壹轉，扭頭就掉轉過了身體，“咚咚”地沖了過來；她急忙壹把拽住女越後背的衣服，想要將後者拉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只覺壹股沈重大力從斜刺裏沖了過來，林三酒手中的衣服登時“哧啦”壹聲裂開了，女越的身體遠遠地被砸飛了出去。
　　“都不要說話！”季山青急急地叫了壹聲，“各自看著墻壁！”
　　當其他二人趕緊轉頭看向墻壁的時候，林三酒卻壹動沒動，盯著手裏的破碎布條，目眥欲裂。大象的灰色長鼻在連續兩擊之後，又恢復了柔軟、緩慢的模樣，它在半空中卷來卷去時，許許多多只人眼睛，都壹起從林三酒的臉上劃了過去。
　　……如今要對這副景象視而不見，幾乎花掉了她半條命。
　　當大象終於慢吞吞地轉身走開時，林三酒壹扔布條，就沖向了女越。只需瞧壹眼就知道，後者的傷勢遠遠比韓歲平當初嚴重得多；象鼻擊中的地方正是她的胸口，即使她不斷嗆咳得滿臉都是鮮血，似乎也仍舊吸不進去壹點空氣。
　　“禮包！”林三酒叫的時候，聲音裏都帶著哭腔。女越付出那麽多艱辛才離開了現代世界，不能死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但她要說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叫道：“禮包！”
　　“沒事，姐姐，沒事，”季山青撲過來，帶著壹股清風與草葉的氣味。“我幫她穩住傷勢，沒事的。”
　　林三酒幾乎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手忙腳亂地給他讓出了位置。在這個房間裏什麽都沒有，他徒手能為女越做什麽，實在是叫人不敢往深處想。她不願多看口中不住噴血的女越，顫抖著退向了壹旁；擡頭時，她發現斯巴安正坐在房間另壹頭，捂著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上，也爬滿了鮮紅血絲。
　　“那刀……”她停下來穩了穩神，才繼續問道：“傷得深嗎？”
　　“不深，”斯巴安低聲說，雖然隔著房間與大象，也叫她聽清了。“我只是為了要讓他的刀從我肩上擦過去……紮到我身後而已。”
　　他剛才身後是大象。
　　凡是攻擊了大象的，都要承受大象的反擊……這麽說來，他和季山青始終都沒忘記，房間裏有壹頭大象。
　　林三酒慢慢轉過頭，看著這個狼藉的房間。
　　四個人鋪在地上的農田，已經有許多都被大象踩壞了；不遠處地面上的間生，身下壓著壹地碎裂了的食物球。他從天花板上摔下來時，也許是摔傷了脊椎，此時正以壹個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若不是胸口仍在壹起壹伏，看上去簡直像是已經死了。
　　他似乎在痛苦中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努力壹點點地別過頭，對上了她的眼睛。
　　間生張開嘴，好像想要說話；試了幾次，卻沒能發出讓她聽得見的聲音。她不由問了壹句：“……什麽？”
　　“我……”間生的呼吸也是斷斷續續地，好像隨時會消失。“我為什麽會……這樣？”
　　這是壹個讓林三酒無法回答的問題。
　　間生似乎想笑壹下，但面皮壹顫，重新泛開了痛苦。“妳……妳會救我嗎……”
　　如果放在幾分鐘以前，林三酒覺得自己對他是完全不會有憐憫的——但是壹切對他的戾氣、焦躁、恨意，都在意識到大象存在之後，漸漸有了化開的跡象。
　　說到底，他也只是壹個被逼進了人性角落的普通人而已。
　　她想要點點頭，卻聽季山青叫了壹聲。
　　“姐姐，”在她走過去的時候，他面色很沈，低聲耳語道：“女越不可能撐到遊戲結束了。如果妳願意讓我也讀取她的數據……那麽最好現在馬上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