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科幻小說

  由身邊人親手拉開帷幕的末日地獄,正向林三酒呼嘯而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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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9章 留給林三酒的影像信件(6)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3

  如果我的故事妳聽得很認真,妳可能會以為我犯了壹個錯。
  “不能殺人”是養母看得最重的壹條規則;而“非到絕境不可以吃R肉”是另壹條規則——我說過,後者才是我打破的第壹條規則。
  我沒有說錯。
  那壹天傍晚,太陽正在逐漸西沈。我的影子伸長了,爬過跌進院子裏的二樓墻板,被碎磚荒草給吞沒了。我住了二十年的家的大門,在壹地殘軀裏奇跡般地完好直立著;在門口還有壹只養母放置的藤籃,裝滿了我小學四年級時撿回家的松果。
  “有壹種質樸的好看,是不是?”她那時放好藤籃以後,對我說:“妳很會發現美呢。”
  養母曾在這道門前換下過泥濘的鞋子,半蹲著修剪過盆栽花的枝葉,往門上掛過花環,跌落過沈重的購物袋。夏天時她常常拉出壹把椅子,坐在這裏看書。
  如今在這道門之後,肢體殘缺,受病痛折磨的養母,正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拼命似的要往胸腔裏吸入壹絲絲空氣。
  我不知道她怎麽能在這樣的痛苦下,仍舊在掙紮著說話。
  “真的,只有我壹個人住在這裏,”她嗓音嘶啞,每個字說得都很艱難,如果我的耳力沒有進化,恐怕無法將她的話和呻吟囈語區分開來。“妳們要怎麽樣都可以,我也沒什麽活頭了,不在乎了。不過,除了我之外,這裏真的沒別人……”
  陌生的腳步聲,在我家的木地板上停了下來。
  “閉嘴,”壹個聲音漫不經心地命令道。就好像養母剛才說的不是人可以理解的語言,只不過是動物的叫聲。
  “照片上這個,是妳的兒子吧?”另壹個聲音說,“妳壹個殘廢,光靠自己,活不下來。妳兒子什麽時候回家?”
  我沒有聽見養母的回應,因為那時我正悄悄地往房子另壹側走去。在鄰居家圍墻倒塌下來形成的屏障裏,藏著我家壹處破了洞的墻體,旁邊都是殘斷的建築材料,遍布滿地的磚石,半人高的野草……很難叫人發現。
  直到我在墻洞外蹲下來時,我才意識到,我壹路穿行過了那麽多東西,卻沒有發出壹點聲音——連我自己能捕捉到的窸窣聲響都沒有。
  我往客廳裏探進了目光。
  由於角度原因,我壹開始並沒有看見養母。兩個陌生人正站在我們的客廳裏,沙發擋住了他們的下半身;他們壹左壹右地站著,中間隔著很大壹塊空地,二人的目光壹會兒掃向大門口,壹會兒掃向我看不見的那壹塊空地。
  ……我不想說了。
  希望妳能夠諒解我,我並不是有意要吊妳胃口。
  死亡對我來說並不可怕,我更沒有什麽必須牢牢抓住的、值得留戀的東西;但是我壹想到在我死了以後,我在福利院裏初遇見養母的那壹幕,她緊緊攥著我手腕時的力度,以及此後我們共同度過的壹生,都會從此煙消雲散、再也無人知道,我就多少覺得有幾分遺憾。
  我想告訴妳,這樣妳就能替我記住這個故事。妳就會明白我借妳之手,為自己安排的結局。
  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裏,我所認識的世界,就是我的養母。
  戰爭終結了兩個世界,壹個是他們的,壹個是我的。
  妳聽說過這壹種進化能力嗎?可以從捕殺到的墮落種身上,產生出數個“胎卵”,將這個“胎卵”種入人類身體內,就可以以人為養分,誕育出數個對妳言聽計從的馴化型墮落種。
  這種能力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對象是人,都可以拿來當成墮落種的培育皿;當然了,年老體弱的人,能夠承載養育的“胎卵”不多,肯定不如年輕人身體的效果好。
  我說到這兒,妳應該也明白了。
  諷刺嗎?
  因為沒有生育能力,才決定去福利院領養的養母,人生終結的方式,是被人當作誕育墮落種的子宮。
  我那時並不知道,對方二人都是外世界來的進化者。我以為我的計劃和武器,我對於家裏地形的熟悉,以及我剛剛進化了的身手能力,足可以使我成功將他們擊倒……如今回想起來,我那時的弱小與自大,實在令人吃驚。
  我以為我是進去救養母的,但最後卻是養母又壹次救了我。
  她那時與壹塊會喘氣的肉幾乎無異;包括我在內,都沒有向她多投去註意力——我那時只想著,時候到了,在我殺死面前這兩人以後,我也必須要結束掉養母的性命了。
  正是這樣的養母,居然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了力氣,在關鍵時刻救下了我。
  誒呀,明明不說了,卻又忍不住說了起來。
  總而言之,在那壹日以後,我的舊日世界結束了。我被拋進了壹個無序的,龐大的,沒有人告訴我該怎麽辦的新世界。
  我抱著她斷裂的身體,不住地說,媽,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妳;我還有很多拿不準的事。
  我在醫院裏做的事是違反規則嗎?
  舊世界的秩序崩潰了,新的邊界在哪裏?
  媽,妳去哪?
  養母沒有說話。她在死亡之前,留給我的最後壹點點東西,是她的大拇指,在我的手上輕輕地撫了壹下——像鳥的羽毛掃過那麽輕,像睫毛在不遠處合攏那麽輕,像壹口消散的氣那麽輕——然後就垂落下去了。
  這是我來到養母身邊以來,第壹次見到她沒能有始有終地做完壹件事;這件事是寬慰我。
  我茫然地坐在她身邊,清楚記得有壹個時刻裏,我在想,我所觀賞過、享受過的人類痛苦,與我此時心中產生的感情,是否接近?有多接近?
  我會因此改變嗎?
  最後壹個問題,我永遠也不會知道答案了,因為當我擡起頭的時候,發現那兩個人還有呼吸。
  我給妳簡單講講我是怎麽破壞第壹條規則的吧,那以後更多的,不細說也罷。
  他們身上好東西很多,至少在當時的我看來很多。我在能力的幫助下,近乎無師自通地懂得了該怎麽尋找、使用特殊物品,以及如何利用我身邊的壹切資源。
  “我啊,早就想擺脫那個壹直管束我的負擔了。”
  我說著,在蘇醒過來的男人面前,放下了壹只熱騰騰的鍋子。
  “擁有能力的那壹個人,已經被我殺了。但妳只是個打下手的,我覺得罪不至死,何況妳們還幫我擺脫了我的養母。我們吃完這壹頓晚飯,我就放妳走。”
  他當然不敢吃。
  “我同伴的屍體呢?”他謹慎地問道。
  “這妳就不必操心了。”我說,“難得有肉,我也不會因為給妳下毒而浪費掉。”
  他盯著我,眼睛壹眨不眨;我沒耍壹點花招,只是從同壹只鍋子裏盛出兩碗肉,壹碗放在他面前,壹碗放在我自己面前。
  “我的燉牛肉是壹絕,”我叉起了壹塊肉,放進了嘴裏。“我的養母也這麽說。”
  饑餓,香氣,安心,都是很好的開胃藥;那個我已經忘了名字的男人,在看著我吃完了壹碗燉肉以後,終於沒忍住,大口大口地把自己碗裏的也吃空了。
  他當然知道自己有可能吃的是人肉。
  他就是不知道自己吃的,究竟是誰的人肉。
  “好吃嗎?”我親切地問道。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以後,我說:“那妳低頭看看吧?”
  妳記得我找到的止痛藥嗎?
  在他還沒有醒來的時候,我給他餵了那麽多,我甚至都驚奇於他沒有因為服藥過量而死了。
  我下手的時候,很小心。他身上本來就受了不少傷,即使吃了止痛藥,不適難忍也是少不了的;我挑著像大腿、胳膊、後腰這樣肉厚的地方,平平整整,仔仔細細地切下來許多條,又好好地為他做了止血(燒灼)包紮。
  當他低下頭的時候,我坐在桌子另壹邊,雙手交疊,閉上了眼睛。就像交響樂會壹樣,沈浸進去,才能享受到壹波比壹波更強烈的愉悅,捕捉到龐大音節中細微而微妙的變化。
  多虧了他們身上的養傷復原類物品,光是這壹種樂趣,我就足足享受了五天。
  這種玩法可以變化出很多花樣,比如讓他們比賽吃對方的肉,誰吃得快,誰就可以免受刀割壹天;或者互相在對方的身上點菜,達到壹定重量才合格……妳大概不會愛聽這樣的細節。
  餵肉還只是最簡單的開始。我更喜歡精神上的折磨;我不用去搜尋食物和藥品了,所有的空閑時間,都用來設計最精妙的折磨方式。我可以大言不慚地說,我後來也果然令他們體會到了壹切人類能夠體會到的負面情緒——值得壹提的是,肉體只是輔助手段,最了不起的折磨工具,是希望。
  養母定下的規則,我幾乎在他們兩人身上都違反完了。
  我知道本質上而言,我這是在復仇;可是養母沒說復仇是不是可以的——更何況,就算可以,復仇的手段也不壹定要這樣殘酷不可,所以我依然是違反了規則,連鉆空子也不算。
  那是我最幸福的壹段時間,也是我最不幸的壹段時間。
  每壹日的時光都是血紅色的,腦子裏也是嗡嗡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別的什麽混雜的情緒……以至於我如今回憶起來,竟有很多地方都記不清了。
  我記得慘叫和啼哭,記得其中壹人瘋瘋癲癲的笑,記得我家裏那壹股揮之不去,終於被我習慣了的惡臭;在那段時間裏,我甚至忘記了給養母的竹芋澆水,只記得有壹天,就好像如夢初醒似的,我朝它看去的時候,發現它早就已經枯死了。
  假如我能產生羞愧心的話,我想我會的。但可惜我不能。
  在我的玩具終於死掉以後,我在二十年裏,第壹次,也是唯壹壹次,徹底離開了我的家。
  我想過,要把養母的拇指骨帶在身上,她的屍體差不多也該降解完了;但是我在她的墓前轉了幾圈,最終還是沒有動她,走了。
  沒必要讓媽媽壹直看著那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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