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文化苦旅

　　此刻外頭的綠肉瓜、白小可，想必壹定焦慮上火得很吧……
　　占據樹根內部的，是持續不斷的、“咕咚咚”的水流聲——張開眼望去，樹根裏頭倒並不是林三酒所想象的那樣昏暗不見五指，反而是白霧茫茫的壹片，時不時有壹大片數量繁多的須子迅速遊過去。
　　雖然感覺上好像如果自己這麽做了，有點對不起同伴們的這份擔憂，但是林三酒還是沒忍住腹中的饑餓，從自己的卡片庫裏找出了上次吃剩的半碗速熱面。
　　所有被卡片化的物品，都會壹直維持著變成卡片前那壹刻的狀態；因此面碗剛壹端在手上，蒸騰的熱汽混著什錦海鮮的香味頓時撲了她滿臉——在走之前，她已經將裝滿食品的背包掛在了機器娃娃腰間，足夠吃上半個多月，倒是不用擔心外頭的那三個人餓肚子。
　　從身體的感覺上來判斷，自打她進了樹根，已經又過去了壹天。
　　剛開始被卷進樹根裏的時候，林三酒終於嘗到了白小可等人曾經吃的苦頭：粘稠得幾乎切不斷似的黏液，裹著無數細細的須子，像壹張厚厚的濕紙壹樣，壹下子就糊住了她的頭臉——耳朵眼、鼻腔裏，也迅速傳來了輕微的癢癢觸感，說明已經有須子在試圖往裏鉆了。
　　空氣其實早已被隔絕了出去，想要保持呼吸，必須使勁地吸取在黏液空隙中的那壹點點氧氣；這無疑等於是為細須子提供了壹條暢通無阻的道路。很快，肺裏就開始火燒火燎地熱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東西鉆進去了。
　　不過好在沒過多久，這些東西立刻對她失去了熱情。
　　當窒息、灼熱、濕重和奇癢從林三酒身上漸漸地消退了的時候，她挪了壹下眼珠，眼睜睜地看著壹條長長的白須子從自己的鼻子下方伸了出來——伴隨著壹股好像被人搔到了骨頭似的癢意，那根須子從她鼻腔裏遊了出來，掉頭消失在了白茫茫的黏液裏。
　　親眼見到自己身上出現過那樣的場面以後，還能夠鎮定地往嘴裏吸熱湯面，林三酒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似乎又壹次變強了。
　　——此刻她之所以能夠這麽悠哉地吃面，還多虧了在新春格鬥賽裏收起來的壹只膠囊。
　　當時為了從賽場中脫身，她把自己的膠囊卡片化了；隨後事情壹件接壹件，收進來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她壓根兒就沒想起來還有這麽壹個玩意兒。
　　要不是當時呼吸困難、頭腦迷迷糊糊地想到“要是有個盒子把我裝進去就好了”，恐怕林三酒此刻還在辛苦掙紮呢。
　　最叫她喜出望外的是，黏液中輕微的腐蝕性對於膠囊來說似乎不算什麽，漂流了這麽長時間，囊壁看起來仍然是好好的，只是有壹點兒花了。
　　也許是感覺到了這個東西並不能為自己提供養分——在前行的過程中，有那麽兩三次，林三酒察覺到膠囊似乎正在被壹波壹波的黏液向外推。
　　好不容易才進來的，她當然不會這麽讓樹根將自己“吐”出去。壹旦發覺膠囊開始左右搖擺時，她就將其收起來、再叫出長刀，緊緊插進白色硬皮裏固定自己的位置——這麽幹了幾回以後，或許樹根也知道疼了，終於默認了這個玩意兒的存在，壹視同仁地將膠囊裹進黏液裏，朝未知的方向流動。
　　放下吃空了的面碗，林三酒透過膠囊壁看了看她系在外頭的壹截繩子。
　　這個主意還是她不久前才想到的，通過繩子擺動的方向，可以判斷自己在朝哪兒走——此時，繩子正被迎面而來的壹波波黏液沖刷得左右搖晃，林三酒觀察了好壹會兒，才看出來它是在隱隱向上飄動。
　　……這說明，自己果然在朝下方前行？
　　她有點兒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壹片壹片的黏液在她的視野裏，如同白霧壹樣緩緩流動。
　　即使流速不快，林三酒也在樹根內部呆了足有壹天多的時間；按照半個小時壹公裏來算的話，她現在已經在地下五六十公裏深的地方了？
　　……然而，眼前白茫茫的樹根內部沒有絲毫變化，仍然在壹直朝下走，仿佛要這樣壹直走進地心裏去似的。
　　在這樣的深度上，林三酒除了老老實實地坐在膠囊裏等待以外，沒有別的任何辦法了。此時這條容納她的樹根也成了她的救命繩索：若是這條樹根突然沒有了，或是壹個不小心被它推到了外面去，林三酒就會陷於深深、漆黑的土層裏，在窒息以前就被會身上大地的重量壓得粉身碎骨。
　　壹旦想到這壹點，吃面時的那壹點悠然，就全都不見了。林三酒盯著膠囊地面的目光甚至逐漸變得有些神經質起來，生怕自己放過了壹絲擺動，就會被不知何時想起了她的樹根給推出去。
　　液體流動時，打在膠囊上的“沙沙”聲，單調地重復了很久，讓人覺得好像世界都只剩下了眼前這壹方景象。
　　膠囊隨著波流而輕輕地、有規律地晃蕩著，如果不是周遭太詭異，也算得上是時光靜好。
　　連續多日來的疲勞，在沙沙聲裏被麻木、被碰觸了，漸漸地從血液骨子裏浮了上來。
　　眼皮開始越來越沈，林三酒使勁眨了眨眼，猛吸了壹口氣，心裏卻迷迷糊糊地想——就算睡過去了，只要膠囊壹搖擺，自己也會有感覺吧？
　　……念頭壹起，她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明明好像前壹秒還在告誡自己不要睡，然而當膠囊壹震，林三酒驟然驚醒的時候，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睡了不知多久了。膠囊隨即穩定了下來，看來剛才只是壹股亂流。她拿起面碗看了看，發現剛才剩下的壹層湯已經幹涸成了壹層硬塊；因為姿勢不好，自己的腿也麻了。
　　“這樣看起來，足有六七個個小時了……怎麽還沒有壹點變化？”
　　她嘀咕了壹句，壹轉頭，猝不及防地正對上了壹張慘白微笑的人臉。
　　即使已經身經百戰，林三酒渾身的汗毛仍然唰地立了起來——她壓下了喉間幾乎失聲喊出的驚叫，連退兩步，這才發現原來這張人臉正身處於膠囊之外。
　　盯著它足足緩了十來秒鐘，林三酒才感覺自己的心跳平穩了下來；她上前仔細地看了看，心裏頓時被揪成了壹團。
　　這是壹個剛剛順著黏液飄過來的陌生男人，渾身上下幾乎沒剩哪壹塊皮膚是好的了。因為是重點保護對象，此時只有壹張頭臉還能瞧出本來的樣子。他的腹腔和胸腔都被打開了，裂口的邊緣是密密麻麻的小小半圓形，很顯然是在無數個小孔連成壹片後，人皮終於撐不住裂了開來，壹些像是筋膜的東西在液體裏沈沈浮浮。
　　原本是內臟的地方空空如也，林三酒可以壹眼看見他的脊梁骨——空空的腹腔裏，只有壹片慘白色。
　　這個人死的時候面目扭曲，透過被輕微地腐蝕花了的囊壁望去，第壹眼看起來簡直像是在笑。
　　如果兔子他們壹直在黏液裏硬抗的話，恐怕此時也跟這個男人差不了多少了。
　　剛才的壹激靈，已經徹底驅走了困意，林三酒憂心忡忡地坐下來，看著腳面發呆，努力回想他們身上有沒有什麽能力、或者特殊物品，是可以保證安全的……
　　咦？
　　她的念頭頓了頓，轉過頭。
　　外面那個慘白的男人屍體，仍然載沈載浮地飄在膠囊外頭。
　　好像有哪裏不對……
　　林三酒歪著頭，努力地尋找剛才壹閃而過的念頭。
　　樹根裏飄過來壹個死人，倒是沒有什麽出奇的，畢竟這些樹根吸收了大量的生物；然而叫她不得不註意到的是——
　　之前這個死人可不在這兒。
　　如果是同壹條樹根吸收的東西，林三酒肯定早就瞧見了——比方說壹直漂在她頭上的壹只肥胖的“走地雞”，就是個陪伴了她壹路的旅伴。
　　因為樹根中各處的黏液流速都是壹樣的，也不可能有前面的東西慢了下來，或者後面的東西追了上來這樣的情況發生。
　　她走近了壹些，看著那張殘破的臉，心跳咚咚地加快了，心裏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林三酒強迫自己靜下來，等了好壹會兒，果然膠囊又陸陸續續地震蕩了幾次。
　　這並不是樹根在把她向外推了——這些震蕩有的持續時間長，有的只壹晃而過；而在震蕩結束後沒多久，她總能發現周圍的環境變了。
　　頭上的“走地雞”不知道被亂流沖到了哪兒去，剛才的死屍也遠遠地落在了後面；樹根內部的生物忽然多了起來，東壹個西壹個地漂浮在膠囊四周的空間裏，都是些以前沒有見過的生面孔。
　　有幾個進化者看起來似乎還活著，用上了各式保命的手段：壹個人纏在厚厚的金絲帶裏，像個木乃伊似的；另壹個人渾身發著黑光，看不清面目——不過即便如此，他們的境況也只是比死屍略強壹些罷了。
　　林三酒猶豫了好壹會兒，最終還是沒有把他們救進膠囊裏。
　　就算擠擠挨挨地站著，膠囊裏最多也只能站下兩個人多壹點兒位置，她不得不為自己的同伴考慮。
　　“抱歉，妳們再撐壹會兒吧。”她低低地說，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現在所有樹根中的黏液和生物都匯流了……會有辦法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