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人偶師

　　“大家好，初次見面，我是人偶師。”
　　這是壹身怪異裝束的男人，走上高臺之後所說的第壹句話。
　　他腳下所踩的，是壹個由貝雷帽們合力放倒了的集裝箱。就在剛才，這個自稱人偶師的男人，被壹隊隊的人偶和模特恭敬地迎上了高臺——沒有麥克風，他說的每壹個字卻清楚地傳進了在場兩百壹十九個人的耳朵裏。
　　從兩個集裝箱裏走出來的人們，被塑料模特們強行排成了壹列列整齊的隊伍，圍在中央——本來是不止兩百壹十九人的。
　　少的那十幾個人，在試圖反抗、逃跑以後，大腿此時都從身體上被連根分離了；他們被模特們扛在肩上，壹個接壹個地走過高臺下，似乎在給人偶師過目。那男人把每壹個人的額頭都碰了壹次之後，輕輕搖了搖頭，塑料模特們隨即甩胳膊壹揚，就把他們都扔進幹涸的大海裏，再不管生死了。
　　此時離林三酒不遠的地方，就躺著壹條裹著牛仔褲的人大腿。
　　“不想受傷害的話，我建議妳們配合我。我對大家的要求很簡單，沒有必要因為這個受傷。”人偶師微微壹笑，聽起來彬彬有禮。
　　人群隱隱地起了壹陣騷動，但是這騷動像春天裏最後壹點北風似的，在周圍怪人們的註視下，迅速消失了。
　　人偶師目光轉了轉，雖然面上仍然在微笑，目光卻依然沈沈的。
　　這是壹個看不出來年紀的男人——他偶爾壹舉手壹投足時，像個少年；攏手站穩了，又陰沈沈地蒼老了起來，仿佛說他多大歲數都不為過。
　　從衣著上，也無法判斷他到底是個什麽人：因為那壹身裝束太奇怪了——上半身被壹條壹條的黑色皮革長條包裹起來，露出了壹格壹格蒼白瘦弱的肌膚，看起來好像是把壹件皮衣給撓碎後才穿上了似的。
　　他背後還裝著壹個巨大的、有點像是雞冠子壹樣的鮮紅裝飾物，隨著步伐壹晃壹晃；下身是壹雙壹直高到了大腿的黑皮長靴。
　　“我有壹個問題。”
　　他的聲音很平和，卻壹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註意力。
　　“在妳們這219人當中，有哪壹個是簽證官？”
　　人群靜默了。壹臉迷茫、仿佛想從別人身上得到答案的，大概是剛剛進化的人——極溫地獄是他們經歷的第壹個新世界，還不知道簽證官的事；低著頭不說話，或者壹臉恍然之色的，應該是來自另壹個世界的了。
　　等了半刻鐘，仍然沒有人出聲。
　　“噢——果然219人這個基數還是太小了呀。”人偶師有點不滿意似的輕嘆了壹口氣，退而求其次：“好吧，那麽誰手上有關於簽證官的消息？”
　　林三酒心裏壹顫，想起了方丹——跟身邊的胡常在對視了壹眼，明知道人偶師不太可能從兩百多人裏發現自己，仍然忍不住掩飾似的低下了頭去。
　　這壹低頭不要緊，她忽然發覺站在自己前面的矮個男人，雙腿正在劇烈地顫抖。
　　她疑惑了。
　　現在的局面，好像也沒有那麽嚇人——
　　然而矮個男人看起來連站都站不穩了，簡直下壹秒就要摔倒了似的；但沒想到他卻壯著膽子說話了，聲音顫顫巍巍地傳了開去：“人、人偶師大人……”
　　在壹片寂靜裏，雖然他聲音不大，仍然被高臺上的人偶師捕捉到了。
　　人偶師……大人？
　　這人太狗腿了吧？
　　自稱人偶師的男人臉上浮起了壹個意味不明的笑：“妳說。”
　　“是、是……我花了四五個月的時間，到處尋訪這個區域的簽證官，但是有傳言說他去了北方了……您在這兒找，可能找不到啊。”矮個兒誠惶誠恐地答道。
　　林三酒註意到他說了“這個區域”四個字——想想也是，地球這麽大，如果只有壹個簽證官的話，那想遇上簽證官的幾率未免也太低了。
　　人偶師的笑容消退了，“唔”了壹聲，轉頭問道：“還有其他人有關於簽證官的消息嗎？”
　　人群沈默著。
　　“唉，好吧。不是我不信任妳們，不過我總要挨個查壹遍，才能知道簽證官沒有藏著。”人偶師的聲音仍然那麽柔和有禮，壹邊說壹邊走下了高臺。壹隊塑料模特立刻跟在了他身後，如同保鏢似的。
　　他走到了第壹排打頭的人身邊，那個年輕小夥子頓時有點防備：“……妳要幹什麽？”
　　“別緊張，”人偶師的語氣很輕柔，哄孩子似的，卻仍然叫在場眾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我只是看看妳是不是簽證官而已，檢查壹下又不疼。”
　　說著話，他已經出手如電地在年輕人額頭上碰了壹下。
　　看那年輕人的樣子本來是想反抗的，沒想到自己武器還沒拿出來，對方已經完事了，的確又不疼又不癢——頓時十分尷尬局促地站在那兒，壹時不知道怎麽好了。人偶師面色有點兒失望，沒理會他，繼續走到第二個人身邊時，小夥子才喊了壹聲：“我不是什麽簽證官，那我可以走了吧？”
　　人偶師頭也沒回：“當然，不過妳要等壹等。”
　　隨著他話音壹落，壹個塑料模特就邁了壹步，擋住了年輕人的去路，年輕人半信半疑地不動了。
　　這時，站在前方的矮個男人低低清了壹聲嗓子，自言自語地罵了壹句“笨蛋”——他雙手不安地抓住自己褲子，看起來十分緊張。
　　林三酒心裏壹動，壓低嗓子問道：“餵，妳是從哪個世界來的？”
　　矮個男人壹楞，回過了半張臉，似乎沒想到這個時候還有人跟自己搭話。他生得雖然其貌不揚，但壹雙眼睛卻很靈活，目光在林三酒的臉上逗留了壹秒後才答道：“冰雪暴。妳也是……？”
　　林三酒點點頭，對暗號似的說：“黑死城。”
　　——這還是當初從任楠的簽證上看見的名字。
　　矮個男人“噢”了壹聲：“我去過，黑死城現在也算逐漸穩定下來了……唉，這次被送到極溫地獄這個鄉下地方，什麽都不方便不說，沒想到……”
　　話沒說完，他打了個顫，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林三酒順著矮個兒的話頭往下感嘆了壹句：“就是說呢，沒想到這次這麽倒黴，竟然遇見了人偶師……”
　　矮個兒嘆了口氣：“原來妳也知道他。”
　　林三酒沒讓心中的迷茫露出來半點，只應了壹聲是。
　　“難得，難得，原來妳也是去過‘中心十二界’的人……唉，看妳的樣子，妳大概還沒有聽說過人偶師最新的傳聞吧？”矮個兒男人忽然想起什麽來似的：“噢，對了，我叫申連奇，交個朋友，說不定什麽時候咱們就在中心十二界碰面了……”
　　強忍著沒有問“中心十二界”是什麽，林三酒報上了名字，隨即有點迫不及待地問：“最新的傳聞是什麽？”
　　這句話提醒了申連奇，他的臉又白了。“據說人偶師的能力升級了，挺邪門的……連總跟人偶師對著幹的那幾位，最近也避開了他的風頭，傳送到別的新世界去了。畢竟到了那些個大人物們的級別以後，想升壹次級可太難了！誰都說不好以後會怎樣，人人都盯著形勢呢。咳，本來這樣的大事，跟咱們這種小蝦米有什麽關系？我是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到這個窮鄉僻壤來……”
　　盡管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林三酒還是飛快地記下了他的每句話。仔細考慮了壹會兒，她選了個最有可能讓申連奇開口的問題：“妳說，人偶師今天到底想幹什麽？”
　　“唉，我也是猜的。”申連奇的目光壹直緊緊跟隨著人偶師的身影——每當人偶師觸碰過了壹個人的額頭之後，就有壹個塑料模特站到那個人的身邊去。他很不安地動了動，說：“我聽說，他身邊的那幾個隨從前陣子失蹤了壹段時間，再出現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假人，笑都不能主動笑了，能力卻還保留著。”
　　“妳也知道，這些人偶沒有進化能力，要不是靠著‘兵工廠’，再多也只是菜。傳言說，他如今的能力，已經可以把活人變成人偶了，所以想要多召集壹些活人，來擺脫兵工廠。但是在中心十二界那樣的地方不好隨便下手，可不就到這些新形成的末日世界來了嗎。”
　　申連奇壹說起自己熱衷的大事件和小道消息，就滔滔不絕了起來，沒註意到林三酒和身旁屏息聆聽的同伴們，壹下子也白了臉。
　　“妳的意思是，他是想把這219人，都變成他的人偶？”
　　申連奇沒吭聲，過了壹會兒才喃喃地說：“唉，看看情況吧……實在不行，咱們各憑本事逃生。”
　　林三酒驚疑不定地望著不遠處的人偶師，與同伴們交換了壹下目光。這個申連奇看樣子是經歷過不少世界，想必有幾張底牌，可是自己這幾人怎麽逃？
　　人偶師動作很快，這麽壹會兒工夫，就已經檢查了近壹百個人，離林三酒壹行人不遠了——隨著鮮紅的雞冠越來越近，人偶師走路時，皮革所發出來的吱嘎聲也清晰可聞了。
　　“小酒，我突然想起來個事，”耳朵裏突然傳來了兔子的聲音，“他不是要碰壹下每個人的額頭嗎？”
　　林三酒楞了壹下，隨即明白了。
　　“妳的烏蘇毒，幾秒鐘之內就能把他幹掉了，咱們有什麽可怕的？”
　　兔子的聲音同時傳進了三個人的耳朵裏，幾人的表情壹下子放松了。剛才被什麽人偶師、中心十二界之類的名稱給占據了頭腦，險些忘了他們身上的烏蘇毒……既然塑料模特們是人偶師的能力，那麽只要他壹死，這些模特們也不足為懼了。
　　有了這個底氣，在人偶師將手指從申連奇的額頭上拿下來的時候，林三酒甚至希望他能快點把手伸過來。
　　人偶師朝前走了壹步，來到了林三酒面前，瞇著眼打量了她壹下。
　　在這麽近的距離上，人偶師的面龐奇妙得懾人——他細長眼睛周圍的壹圈金粉，在夕陽的光芒下熠熠生輝；雖然個子很高，可由於皮膚蒼白、身形瘦弱，卻讓他看起來壹點威懾力也沒有。
　　人偶師溫柔地笑了笑，擡起了壹根手指。
　　林三酒屏住了呼吸。
　　手指壹直伸到了她的額頭前，在離皮膚只剩下幾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哦，妳身上有烏蘇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