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 沒見過這麽慘的中產

　　林三酒返回布萊克市場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她沒有急著回Exodus，反而與其他上百人壹起經過了壹次藥水和紅外射線的消毒浴，再次進入了黑市。
　　布萊克市場的面積，恐怕比壹個國家的首都占地還廣闊。林三酒今天走的是A門，竟然覺得自己像是來了個新地方似的，觸目所及之處全是壹片陌生；她順著街道走了幾分鐘，甚至不得不掏出黑市地圖，才敢肯定自己現在的確在布萊克市場裏。
　　上次她在黑市度過的夜晚，充斥著各式食物的甜香，與哄笑、隱約歌聲混成壹片熱烘烘的空氣；壹個個圓圓胖胖的橙黃色路燈漂浮在人們頭上，照亮了壹張張紅潤明亮、泛著汗意的臉。
　　但是A門這壹片街區，卻換上了壹副冷冷的面孔。
　　現在應該是黑市逐漸熱鬧起來的時候了，不過這片街區中仍然行人寥寥。沒有人的目光會互相碰上，更別提他們的肩膀了——有人面色陰鷙，只從眼皮底下打量著身邊行人；有人渾身肌肉高高隆起，步伐又大又重，每壹次踩在地面上的悶響，都像是壹種充滿了侵略意味的警告。
　　假如他們彼此之間走近了，或許確實會有點麻煩：因為人人身上幾乎都帶著壹些樣式不同、有時甚至叫人難以辨認的武器。
　　林三酒微微垂下目光，假裝沒有看見迎面而來的壹群人。
　　在這片氣氛陰沈的街區裏，三五成群、占據了大半街道的人特別醒目，更何況他們人人臉上都罩著壹張樣式令人極不舒服的防毒面具——每壹個人都像是長了壹張放大後又扭曲了的蒼蠅面孔，碩大的圓形眼部玻璃上泛著暗光，仿佛隨時都在用壹種貪婪的眼神打量著獵物。
　　五六個人中有男有女，恰好大多也是戰術背心與長褲的打扮；在林三酒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這群人忽然慢下了腳步，紛紛朝她轉過了頭。
　　林三酒的步伐沒有停頓，甚至沒有與他們拉開距離，依舊目不斜視地從壹名成員的身邊走了過去。二人擦身而過的壹剎那，只相隔壹個拳頭的距離。
　　壹群蒼蠅般的臉沈默地盯了她幾秒，在她後背上投下了清楚的、沈甸甸的目光。她雙手插在褲兜裏，面無表情地走了壹會兒，身後終於傳來了腳步聲，在她緊繃的神經中漸去漸遠了。
　　她心裏暗暗呼了口氣。
　　這種人在末日世界裏猛嗅著尋找弱者的鮮血氣味，即使來了十二界依然積習難改；只有在面對食物鏈上壹層的人時，他們才會管住手腳，轉頭離開。不僅不能示弱，甚至連提防的神色都最好不要露出半點。
　　肩膀上扛著壹架單人迫擊炮的壹個壯實男人，從視野裏不遠處走了過去；林三酒順著他來時的方向壹瞥，目光落在了壹塊寫著“不擇手段地生存！”壹行字的招牌上。
　　牌子下是壹排鐵皮門，半開半掩，掛著壹個“營業中”的牌子。
　　壹走進去，光線頓時昏暗下來，迎面撲來壹股浮灰的氣味。天花板上掛著許多形狀各異的黑影，像老樹密密麻麻的氣根壹樣垂下半空。她不得不微微貓下腰，盡量躲避著空中各種各樣的東西，朝店內深處走去。
　　壹盞光芒黯淡的白燈，在店內後方不情不願地亮著，好像隨時會被昏暗給壹口氣吹滅。林三酒剛朝那個方向壹轉身，就不小心碰上了天花板垂下來的兩個什麽東西——硬硬的觸感打上她的肩膀，她壹轉身避開了，卻突然猛地擰過頭，盯著它們凝固住了動作。
　　兩只套著登山鞋的腳，在半空中壹晃壹蕩。
　　“這壹雙腳的主人，想用壹個假東西騙走我的貨。”壹個嘶啞低沈的嗓音忽然打破了寂靜。說話的人聽起來上了年紀，喉間好像永遠發著炎：“旁邊那壹雙腳，是來調查這起事件的黑市治安員。”
　　林三酒楞楞地轉過眼睛，果然發現在那雙登山鞋後方不遠處，懸掛著壹雙穿著皮靴的腳。她沒有順著腳壹路往上看，轉過頭望向那個不知何時坐在燈光後的店主。
　　他壹頭稀疏的灰白頭發，足有六七十歲的年紀，面頰松弛地垂下來，在鼻唇旁擠出了壹條深深的溝壑。老人用黃黃的手指夾起壹根煙，壹眼不看林三酒，“說吧，妳想要什麽？”
　　林三酒的余光瞥了壹圈，見身邊沒有第三雙垂下來的腳了，這才穩了穩氣息問道：“妳有什麽交通工具嗎？最好是像飛機壹樣高速的。”
　　老頭兒重重地清了壹下喉嚨，發出壹道響亮的痰音。他似笑非笑地擡起壹雙渾濁的眼珠，吸了壹口煙：“上我這兒找交通工具？妳沒看見招牌嗎？”
　　林三酒猶豫了幾秒。她不願意表現得像是壹個初來乍到的新人，掏出壹張黑市地圖告訴他自己是順著指示過來的，幸好那老人咳嗽了壹聲，接著說道：“怎麽，夜行遊女提供的班車不夠妳坐麽？”
　　“夜行遊女”是運轉管理十二界的組織之壹，林三酒在碧落黃泉中搭乘的所有交通工具，無壹例外都是由這個組織提供的，她為此花的紅晶也全進了它的腰包。不過大峽谷附近人煙稀少，交通方式就更少了；她上次搭乘的那壹趟飛機不僅速度不快、又只肯停在半山鎮，而且很不準時，壹天之中能飛幾趟、什麽時候飛，全都是不定數——她可不敢將自己的命交給那位老機長的心情。
　　“不太方便。”她只簡短地答了壹句，心下忍不住隱隱開始失望了。
　　老人響亮地咳嗽了壹陣，等好不容易止住了肺裏嘶嘶的破音，他又吸了壹口煙，眼睛在劣質煙草的煙霧裏瞇了起來。
　　“妳願意出多少錢？”
　　“妳有？”林三酒眼睛壹亮。
　　“我只有壹輛自走輪，是我自己用的。”老人笑著說，臉上皺紋深深綻開。“不過妳來我這兒倒是來對了。”
　　“怎麽說？”
　　“我可以替妳把話放出去，看看有沒有人能弄到壹個飛行器什麽的。”他清了清嗓子，聲帶仿佛即將破裂壹般：“但是這種違禁品難度大，妳得耐心等等。”
　　違禁品？
　　或許是林三酒的神色出賣了她的想法，那個老人嘿嘿壹笑：“原來妳不知道。速度在三十公裏每小時以上的交通工具，都屬於違禁品。”
　　“為什麽？”
　　“為什麽？為了錢。”老人掐滅了煙頭，慢慢靠在椅背上，脊梁骨咯咯作響。“除非妳是十二界頭頂上的大人物……不然誰也不能有屬於自己的飛機或者旱地船。哦，除了壹樣東西之外。”
　　“什麽？”
　　“飛天蜘蛛，”老人笑著露出壹口被煙熏黃的牙齒，“因為它的重點不在速度。”
　　林三酒忍不住揉了揉眉心，長長嘆了壹口氣。
　　“怎麽樣，還要我問嗎？”
　　她頓了頓，微微壹咬牙：“問。”
　　“那妳最好是挑個沒人的地方去。”老人往地上吐了壹口痰，直起腰壹抹嘴：“現在咱們來談談定金。”
　　“還要定金？萬壹沒人有飛行器的話呢？”
　　“那也不退，我從不給人白幹活。”老人懶洋洋地摸了摸桌上壹只寵物狗標本，“妳可能還不知道，妳沒有選擇。”
　　兩個小時以後，轉了壹大圈又無功而返的林三酒，終於壹臉喪氣地重新推開了“不擇手段地生存！”的門。
　　“不貴的，”老頭兒嘿嘿笑了壹陣，看著她又險些被天花板上的死人給踢著肩膀。“早點兒同意，妳也不必浪費這麽多時間。”
　　他說的不貴，倒真是不貴。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店主不收紅晶，仍舊堅持以物換物；林三酒用禮包給她的新鮮蔬菜、肉、面粉，以及壹些不知什麽時候給清久留收進來的煙酒，就算是交過了定金。
　　返回大峽谷的路程，竟然比來的時候還要折騰人。她找出壹件連帽大衣將自己從頭遮住，懷著不知道哪兒來的幾分心虛，站在半山鎮鎮口處等了壹個多小時，才總算是等來了那架又舊又破的小飛機。
　　在老機長發現只有她這麽壹個乘客的時候，吞吞吐吐地擺手說自己喝多了不能飛；她不得不又掏出壹袋紅晶，才叫這個機長突然醒了酒。
　　下了飛機時，天已經黑透了。林三酒拖著酸痛的壹身骨頭，在夜幕初上時跋涉了壹個鐘頭，才總算是又見到了偽裝屏障制作出來的壹片樹林。她爬上峽谷、順著江面下的吊橋，壹步步在壹片漆黑中往下摸索，感覺自己離人世越來越遠，仿佛是壹個正逐漸沈入深淵的死魂靈。
　　Exodus什麽都好，就是位置實在叫人頭疼極了。
　　這個抱怨沈沈地壓在她的肚子裏，叫她壹路上不斷地嘆氣。當她終於踩上鐵質樓梯臺的時候，面前的圓環墻壁像是感應到了她的重量，忽然在壹片死壹般的漆黑中徐徐亮起了溫柔的銀白光芒，如同永恒而寧靜的冥河彼岸。
　　“歡迎回家，執理人。”莎萊斯嗓音柔和地說。
　　在這壹瞬間，林三酒什麽抱怨都沒有了。
　　“我只有壹個晚上的時間，明天又要走了。”她輕輕撫摸著為她打開的液壓門，感覺它像是壹個久別重逢的親人。“來，帶我觀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