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4章 抓鴨記

　　慢慢從地上撐坐起來的過程，就像是壹個慢慢把自己從鋼筋木樁上剝下來的過程。
　　當林三酒好不容易坐起身時，她甚至不敢回頭看——假如她壹回頭，發現五臟六腑早就被剝離出來、仍留在原處，她也不會吃驚的。
　　走廊燈泡“啪”地響了壹聲，又恢復了電流的低鳴。在遠遠的某個地方，壹臺發電機正在嗡嗡地工作；汽油味隱約從走廊另壹端彌漫而來，幾條粗大電線像蛇壹樣，趴伏在墻下，壹路伸進了眼前的兩間公寓之間。
　　林三酒的目光順著電線壹路往前，落在了其中壹間公寓的門口。
　　有好壹會兒工夫，她壹動也不敢動，好像只要她不動，就不會被命運發現；她的嘴巴又幹又黏，壹時簡直連心跳呼吸都停住了，恨不得長久凝固在真相揭開前的這壹刻裏。
　　梟西厄斯使勁晃了晃頭，踉蹌幾步，後背靠在了墻上。
　　林三酒盯著他，眼睛也不敢眨。
　　“怎麽……”梟西厄斯掐著自己眉心，眼睛緊緊閉著，像是壹個宿醉剛醒的人突然被強光打了滿臉。“我……我在……”
　　林三酒想叫他壹聲，又怕自己聲音壹響，會讓前功盡棄。
　　畢竟局勢能演變到眼下這壹步，已經叫她既意外又惶恐了：【人生如戲】竟然發動成功了？這真不是梟西厄斯在耍人？
　　她連轉動脖子都不敢，只轉著眼珠，盡量將周圍環境掃了壹圈。
　　林三酒不知道喬坦斯記憶裏，那個與朋友們壹起度過了末日早期的公寓樓到底是什麽樣，但是她記得喬坦斯說過，天花板上有壹盞燈，不知怎麽老是需要換燈泡；因為“大卷”愛吃咖喱，所以他住的公寓早被咖喱給腌入味了；他們壹起裝了臺發電機，將公寓樓壹整層都改裝成了他們幾人的末日俱樂部——現在看起來，這兒正是那壹棟或許從未存在過的公寓樓。
　　剛才她發動【人生如戲】時的目標，正是“喬坦斯”，盡管她連喬坦斯究竟還存不存在都不敢肯定。
　　支撐著林三酒冒險壹試的，只是壹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在取走能力、殺光眾人以後，梟西厄斯會怎麽樣？
　　他此前並沒有壹個使用喬坦斯身體、在Karma博物館生活下去的理由，此後是不是也會離開？
　　“身體管家”在梟西厄斯來之前，壹直替他管理著身體；在梟西厄斯走之後，按理說，身體也該回到“身體管家”手裏了……這麽說來，或許喬坦斯還在。
　　如果能讓喬坦斯回來，或許梟西厄斯會暫時“沈睡”吧？就像人偶師在噩夢中喃喃囈語的那樣，“換壹個人接管身體”？
　　當然，他那時口齒不清；至少林三酒覺得他是這麽說的。
　　只不過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替換人格”，她能想到的唯壹壹個辦法，就是創造出壹個“只有喬坦斯才存在的環境”。
　　辦法說起來簡單，可是梟西厄斯才是主人——他是喬坦斯人格的主人，也是喬坦斯身體的主人，他真的有可能被簡簡單單地替換嗎？哪怕只是暫時的？
　　林三酒咽了壹下幹幹的喉嚨。
　　對她而言，其實這個決定很好下：要麽試壹試，要麽死。
　　壹旦決定下了，其他的就都是技術上的細節了，比如說在人偶師身上找東西，比如說知道自己找東西的過程肯定被梟西厄斯看進眼裏了，比如說被拽上去的時候，壹手拿著【今天我是厭氧生物】作勢要發動，另壹手卻藏好了【人生如戲】，壹動不動。
　　當計劃走到這壹地步時，她最害怕的，是此刻越來越熱漲明亮的希望，會突然壹腳踏空、跌落深淵。
　　梟西厄斯擡起頭，眨了眨眼睛，臉上神色有點茫然。
　　“意……意琳？是妳嗎？”
　　在那壹刻，林三酒的自己心臟終於重重跌回了原位，幾乎快要掉下眼淚來了，壹時又激動、又害怕，嘴唇顫抖了幾次，還是沒敢出聲。
　　“妳臉色很不好，是很痛嗎？”
　　此刻匆匆趕上來的人，壹定是喬坦斯不假：他在離林三酒兩步遠的地方就停下了，乍著手，好像她是壹個什麽易碎脆弱的寶貴東西，又想伸手扶，又不敢碰她，急得轉了壹個圈，問道：“妳們都怎麽了？”
　　林三酒這才敢轉過頭，趕緊掃了壹眼其他幾人。
　　受【概念碰撞】影響，其他幾人仍舊維持著原樣；但看在喬坦斯眼裏，似乎他們都被蒙上了壹層新身份——“這、這娃娃怎麽長得和大卷壹樣？莫瑞，妳哭什麽，發生什麽事了？西奧寺是……昏迷了還是睡著了？”
　　別說林三酒現在難受得連說話也是壹個艱難任務了，就算不難，她也不知道該作何回應才好。
　　“天臺有危險？”喬坦斯還在繼續猜，“妳們去天臺上收菜時，碰見什麽了？”
　　“喬坦斯……？”林三酒艱難地說，“是，是妳沒錯吧，喬坦斯？”
　　“是我，”喬坦斯急忙在她身邊跪坐下來，說：“妳需要什麽？”
　　林三酒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過了壹會兒，她才低聲說：“再跟我講講……我們前段時間都做了什麽吧，有什麽有意思的事嗎？我有點忘了。”
　　帶著越來越明顯的不安，喬坦斯還是開口了。
　　“大卷那家夥去巡邏回來的時候，說他在河邊發現了壹群活鴨子，咱們幾個都高興了，摩拳擦掌準備去抓鴨子……妳記得吧？墮落種都打過幾次，抓鴨子多簡單，是吧？
　　“到了河邊壹看，發現大卷沒瞎說，而且不僅有鴨子，還有壹群大鵝，正在陽光下的草地上曬太陽。哦，妳還看見幾個小鴨子寶寶，妳說特別可愛，想養來著。”
　　喬坦斯小心地看了看林三酒，才繼續說道：“我那時心想，不就是壹群水禽嗎，於是張著手就上去了……媽呀，我是真沒想到，鵝原來是這麽恐怖的生物！發怒起來就跟瘋了似的，追著我打，大卷趕緊上來幫忙，好麽，壹群鵝全騰起來了，眨眼之間他就被羽毛給淹沒了，就剩壹個呼救聲在外頭。”
　　連林三酒也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莫瑞最滑，也不救人，招呼西奧寺去趁機抓鴨子。妳對那幾個小鴨子寶寶比對我們倆關心多了，就站在那叫他們小心壹點……我和大卷被那壹群鵝打得頭昏眼花、遍體鱗傷，橫沖亂撞的，把那壹群鴨子都給沖散了，逃進河裏去了。”
　　他揉了揉鼻子，自己也笑了：“妳著急那幾個小鴨子寶寶，莫瑞惦記吃鴨蛋，就跟在鴨子屁股後面追。大鵝追我們，我們追妳們，妳們追鴨子……結果最後壹群人都掉進河裏去了，鴨毛都沒撈著壹根，大家最後濕漉漉躺在草地上，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林三酒笑了笑，笑不出聲。她對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覺難受惡心。
　　“喬坦斯……對不起。”
　　“為什麽對不起？”
　　她看著喬坦斯的眼睛，說：“妳仔細看看……我不是意琳。世界上，從來沒有存在過意琳……也從沒有存在過大卷，莫瑞和西奧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