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2章 米姆的呼救

　　林三酒喊聲落進眼前翻滾的濃藍中，隨即被吞噬了。她仿佛在霧裏聽見了壹點兒隱隱約約的聲響，但她也說不準那到底是不是米姆的回應。她瞥了壹眼腳下爛果凍般的壹地碎肉，沒有沖進霧氣裏，反而忽然蹲了下來，用手撚起了壹塊碎掉的黑“舌頭”。
　　與她想象中的不同，這並不只是壹塊碎肉。
　　它體外包裹著壹層類似於塑膠質地的殼，像蝦殼壹樣緊緊攥住了裏頭紫黑的、黏黏的、還布滿了顆粒起伏的肉條。她忍著反胃探進了壹根手指，不想手指剛壹碰著它，它立刻化作壹泡黏糊的肉汁，令指尖“咕嘰”壹聲陷了進去；【防護力場】霎時亮了壹亮，隨即意識力就迅速開始流失了——這說明【防護力場】正在不斷被腐蝕。
　　林三酒抽回手，又撿起了另外幾塊不同的部位，總算大致拼出了壹條完整的紫黑色“舌頭”：這是壹個長舌形狀的節肢生物，沒有手足，只在殼的壹頭裏藏著好幾根細細的鋼針，伸縮自如。鋼針裏是空心的，通管壹直延伸進了肉條裏——林三酒拿著它觀察了幾秒，終於想明白了它的用途。
　　這種“舌頭”可以先將自己體內極具腐蝕性的肉汁註入人臉上的孔洞裏去，隨即再壹點點將腦殼裏化了的內容物全數吸出來。仔細壹想，當初她在壹閃之間看見的那些往地裏鉆的“舌頭”，似乎的確要比眼前這些大上壹圈。
　　在眼前壹地稀爛裏，她還找到了壹根紮著半個眼球的鋼針，仿佛在無聲地證實著她的猜測。
　　林三酒總算弄明白了那些匍匐的腦袋們是怎麽成為壹個個空皮球的，但卻又升起了壹個新疑惑。
　　這些東西明明只是構造簡單的低級生物，連腦子都沒有……她壹邊琢磨，壹邊將單人炮扛在肩上，沈默地壹步步朝濃霧深處走去。
　　她不願意再貿然出聲呼喚了，畢竟她吐出的每壹個字，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重新播放出來。剛走了兩步，她忽然感覺胳膊上壹陣發癢，低頭壹瞧，發現原來是斯巴安給她的那壹件色澤冷冷的小機械——它正伸出許多只鋁合金爪子，迅速抓著她的袖子壹路爬了上去，在她的肩膀處咕咚壹下坐住，鋁合金爪子吱吱伸長了，啪地壹下將兩只金屬片貼在了她的太陽穴上。
　　多虧這個玩意兒剛才在危急關頭，及時驅除了鉆進她鼻腔中的紫黑“舌頭”；看來它是做好了準備，隨時準備電壹電她了。林三酒無聲地苦笑了壹下，心裏倒是多多少少有了點兒底。
　　她壹口氣還沒吐完，前方猛然響起了壹連串槍火聲——突突的轟擊聲撕碎了寂靜霧氣，還伴隨著壹聲隱約的怒吼：“林三酒！”
　　林三酒壹驚，急忙擡步沖了出去。地上壹具具屍體已經不知道在這兒趴伏多久了，在布料包裹下成了壹包包稀泥；她“咕嘰咕嘰”地從屍泥裏踩著跑了過去：“斯巴安！”
　　霧氣在眼前破散了，不遠處壹個高大的金發影子猛然擰過身，似乎吃了壹驚似的，手中槍火也停歇了壹息：“妳……妳怎麽在——”
　　不等他說完，林三酒突然睜大了眼睛。
　　壹片黑影驀然從斯巴安前方不遠處的霧氣中撲了出來，不等二人作出反應，那片黑影頓時轟散開，仿佛從天際襲來的壹片無窮無盡的蝗蟲群，霎時鋪滿了視野。
　　“別猶豫，開火！”斯巴安話音落時，林三酒也已經咬牙調動起了意誌，將單人炮對準了那片“黑蛆”形成的風暴。然而就在這時，壹聲淒厲的尖呼紮破了那片狂風暴雨，清楚地穿進了他們的耳朵裏。
　　“長官！”米姆的聲音被裹在無數紫黑舌頭裏，仿佛被狂風吹得搖搖擺擺了：“長官！”
　　斯巴安壹楞，手中那壹具沈重龐大的槍械就不由頓了壹頓。
　　僅僅是這壹瞬間的遲疑，他們就失去了唯壹壹個以槍彈擊退風暴的短暫窗口。林三酒擡起眼睛，望著頭上霧氣被無數黑舌嗖嗖地刺穿了，在她身上落下了壹條條飛魚般的陰影。
　　她回頭看了壹眼怔怔立在不遠處的斯巴安，壹瞬間下定了決心。
　　在身上不斷閃動的白光裏，林三酒收起【戰鬥物品】、腳下壹蹬，像頭豹子壹樣撲向了斯巴安。他壹扭頭瞧見她，似乎硬生生地忍下了反擊的動作；下壹秒，二人重重地撞在壹處，直直朝地上摔了下去。
　　“別動，”她在他耳邊沈重地喘息著，低聲道：“我來擋，妳射擊！”
　　她緊緊伏在斯巴安身上，他身上沾染著硝煙、血腥氣與隱約無花果的氣味，壹陣陣撲滿了她的鼻腔。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為對方高大的體型而煩惱過，只好將意識力全註入【防護力場】裏，甚至將那壹層隱隱白光從身體上擴展了出去，終於把二人都籠在了【防護力場】的保護之下。
　　“快，”她的氣息吹亂了對方散落的金發：“我恐怕堅持不了多久！”
　　除了意識力正在飛快地消耗之外，林三酒也正在不斷與自己的另壹個意誌相抗爭著，才不過幾秒工夫，撐著地面的兩條手臂就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偏偏斯巴安卻楞住了似的，在她身下壹動沒動，身體竟都僵住了。
　　“妳快點，”無數紫黑色“舌頭”像暴雨雨點壹樣，不斷擊打在她身上、打在二人身旁地面上；它們壹落地，就朝二人飛快地遊了過來，濺得他們身旁地面上盡是壹片沙塵。在無數紫黑影子的侵蝕下，她忍不住又喝了壹句，“我——”
　　話沒說完，斯巴安忽然伸出手，將她的重量壹把壓在了自己胸膛上：“沒事，我這樣也可以開槍。”
　　他迅速縮回手時，手背上已經被幾條紫黑色舌頭的鋼針劃出了壹片血痕。林三酒盡量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他的動作，感到他將壹支槍口從她肩膀上探了出去。“擋住妳的耳朵，”他低聲說，嗓音帶著壹點兒沙啞的顫抖：“堅持住，要壹會兒工夫。”
　　林三酒用壹部分意識力擋住耳朵，依然感到強烈的槍火聲在她耳邊如怒潮壹般傾瀉而出；兵工廠的出產果然與平常槍械不同，她肩上燙人的灼熱與濃濃的硝煙氣在她身後持續了整整兩三分鐘，才終於漸漸稀疏了下來。
　　槍聲壹停，她立刻翻身爬了起來，飛快地回頭掃了壹眼。霧氣漸漸合攏了，在被轟碎的壹地紫黑色汁液、碎殼和肉之中，她果然沒有看見米姆的影子。
　　“米姆的聲音怎麽回事？”斯巴安仰躺在地上，雙肘撐地望了她幾秒——林三酒後背上盡是壹片腥臭潮濕，但他身上卻還是壹片幹幹凈凈。“我剛才聽見了妳的聲音，以為妳遇襲了的時候，妳卻從另壹個方向出現了……這裏有東西能模仿我們的聲音？”
　　“不，”林三酒搖搖頭，“我想應該不是模仿的。”
　　說到這兒，她忽然壹楞，不由頓住了。
　　“怎麽了？”斯巴安站起身問道。
　　“不管發出我們聲音的東西是什麽，我從來沒聽過它說過我們沒親自說出口的話……我懷疑它錄下了我們的談話聲，再截取了壹部分重放出來誤導我們。或者是想讓我們分散開，再壹壹擊破吧？”林三酒微微換了壹口氣，逼迫自己緊張起來——即使她理智上很清楚真實的事態，但心情卻總像是被打了麻醉壹樣。
　　她話音壹落，斯巴安就明白了過來。
　　“妳的意思是，米姆是確確實實發出過剛才那幾聲呼救的，只是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他緊緊地閉了閉眼睛，慢慢呼出了壹口氣。
　　“我與他才分開不過七八分鐘，在此之前我從沒聽過他那樣呼救過。”林三酒皺起眉毛說道。
　　“說明他遇險是這七八分鐘的事。”斯巴安點點頭，有點兒煩躁地壹把扯開了制服領口，手指顫抖地拎起了地上的機槍。“事已至此，不必再擔心驚動地下的東西了。妳盡管把霧吹散吧，我們必須盡快找到米姆。”
　　如果那男孩落入了紫黑舌頭的中央，這麽幾分鐘已經足夠他被溶解好幾次了。林三酒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憤怒、應該著急，但偏偏壹點兒情緒也沒有，好像米姆只是出去郊遊了壹樣。
　　她叫出【龍卷風鞭子】，盡己所能地卷出了壹片片勢道猛烈狂風。風聲撕裂天地，尖銳得叫人心慌；在這樣肆無忌憚的風力之下，霧氣終於再也聚集不住了，像雲絲似的壹縷縷飛散開來，逐漸將這壹片碗狀的窪地露在了天光下。
　　二人站在布滿了壹個個人“蘑菇”的緩坡上，在霧氣壹點點打開後，突然都沒有了聲音。
　　在這個碗狀的窪地最深處，也就是“碗”底那壹片大地上，此時朦朦朧朧地顯出了壹片小山般的龐大影子。
　　“……母王。”林三酒聽見自己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