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離開葷食天地

　　為什麽竟是壹個星球？
　　這個問題，此時幾乎是無解的。
　　……壹直過去了大半個小時以後，林三酒才第壹個從地上坐起了身。
　　因為脫力，她的四肢仍然略微顫抖著；剛才山呼海嘯、天地傾倒時的巨響，震得她耳朵仍然在隆隆地嗡鳴，即使這麽半天也沒恢復。
　　在她身邊幾十步遠的地方，是壹片望不見邊際、深不可探底的天坑；地表被撕扯下去了厚厚壹塊，露出了底下沈默的幽黑。小鎮剩下的唯壹壹點蹤跡，只有斷裂在土層裏、還沒被卷走的地下管道了。
　　汽車、街道、棲身的房屋，統統從這片土地上消失了——不，應該說，連土地本身都消失了。
　　用骨鞭綁好了大巫女，林三酒壹行人拖著精疲力盡的身體，趕緊離開了這個地方。
　　其實他們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哪兒走，事實上，不管是哪個方向，對於他們來說也都是壹樣的；幾個人挑了個與裂縫相反的方向，漫無目的地走了好幾天以後，總算是在壹個小城市裏歇下了腳。
　　這個世界裏似乎沒有國家的概念，即使橫跨了這片大陸，他們遇見的也盡是壹個又壹個的城鎮。
　　這壹個大陸邊緣的小城市，從東頭走到西頭不過才二十分鐘的時間，但似乎也經歷了壹場不為人知的血腥——城市所有的出入口，都被仿佛荊棘壹樣的層層鐵絲網給封住了；在幾個人砍斷了鐵絲網、走進街道裏時，才發現這兒竟然遍地都是白骨、殘肢和幹涸的血跡。
　　“有人關住了這些瘋子，”在走了幾條街道以後，季山青下了個結論：“……看樣子，這兒的人已經都被吃光了。”
　　禮包對於林三酒以外的人類存亡，根本不怎麽放在心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腳下還自然而然地踢開了壹具攔路的屍骨——被啃得只掛了幾條肉絲的腿骨，當當地在地磚上敲出了壹連串的回音。
　　“咱們就在這兒歇下來吧，”這壹路走了太久，清久留看起來痛苦得好像壹條離了水的魚，“咕咚”壹下坐在了馬路邊，再也不肯挪動步子了：“老實說，每多走壹步，我想跟妳們散夥的念頭就更強烈了壹點。”
　　“如果能在這兒安安穩穩地呆到傳送日就好了，”季山青也附和道，“……反正現在咱們也不必與人匯合了。”
　　連海水都被倒卷著吸入了維度裂縫，那麽走海路的司陸、刺圖二人，恐怕也早就遇難了。
　　每次想到這兒，林三酒就感覺自己被人在肚子上打了壹拳。
　　“好吧，我們也確實得休整休整了。”她嘆了口氣，沈沈地說。
　　這壹路走過來，他們連壹個精神病患者也沒遇見過，似乎還算安全；不過林三酒還是不放心，在檢查了壹遍這個小城之後，壹行人才在市政廳裏落了腳——清理了屍骨，從民居裏拖出來了幾張床墊，又並排擺在大廳後的壹條走廊上，就算是完成了“安營紮寨”。
　　小城裏的水源來自城外的壹個蓄水庫，裏面泡的腐敗屍塊幾乎都爛成了漿子，早就是黏黏糊糊的壹潭汙液了；或許是因為養了壹段時間的精神病患者，城內的清水食物也早就消耗殆盡——幾個人在城裏走了幾圈，最大的收獲居然是壹家完好無損的煙酒店。
　　靠著林三酒卡片庫裏的清水，以及剩下不多的幾塊【軍用壓縮熱量】，幾個人總算是過了壹段平靜的日子——要不是【eBay】裏的“簽證代理商”始終沒有回復消息的話，這段時間甚至可以稱得上無憂無慮了。
　　“還是沒有，”在又壹次的失望以後，林三酒將手裏的紅色塑料字母轉化成卡片收了起來，終於嘆了口氣。她最近像催命壹樣，又給那位“簽證代理商”壹連留了好幾條信息，但始終如同石沈大海，沒有傳來半點回應。
　　“這麽長時間也沒有回信，那個人會不會已經被維度裂縫吸走了？”意老師在她的腦海裏回應道。
　　林三酒的眉心緊皺著，半晌沒吭聲。這個可能性她不是沒想過——但假如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麻煩了。
　　她接下來，還能上哪兒去找簽證？
　　過了幾秒，林三酒終於壓下了這個念頭，轉過話題問道：“意識力星空的事怎麽樣了？我現在能去了嗎？”
　　這話剛壹提起來，意老師頓時拉長了調子，十分人性化地嘆了壹口氣。
　　“我不是說過嗎，妳沒有把【意識力學堂】進階到那壹個地步，就算我醒過來，妳也還是沒辦法進入意識力星空——”她說到這兒，好像也湧起來了壹股煩躁之意似的：“唉，其實這也是我根據妳告訴我的消息分析出來的結論。要不是妳說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還有意識力星空這回事兒。”
　　林三酒登時忍不住吃了壹驚：“什麽？妳不知道？”
　　“我哪會知道！”意老師幾乎是理直氣壯地答道：“我是【意識力學堂】中設置的引導老師，妳的能力升級到了哪壹個水平，我就將把哪壹個水平的內容告訴妳——我又不是引著猴子取經的菩薩，什麽都知道。”
　　林三酒睜圓了眼睛，壹時間竟沒了話說——空氣飄蕩著的，只有從外頭大廳裏傳進來的隱隱說話聲。
　　想了想，她忙問道：“那我該怎麽辦？”
　　意老師又嘆了壹口氣——如果她也有實體的話，恐怕林三酒的大腦都會被她從耳朵眼兒裏吹出來。
　　“我不是告訴過妳嗎，眼下只好壹步壹步來。如果女媧說的是事實，那麽在妳的能力升級到頂級以後，妳自然也就能去意識力星空了。”
　　“那得等到什麽時候去，”林三酒滿心不甘，“我到現在還沒有升入中學——妳就不能想想辦法？女媧不就提前把我送進去了嗎？”
　　意老師在她的腦海裏咕噥了壹聲，雖然林三酒沒聽清，但她覺得似乎是壹句“那妳找女媧去”。
　　“……妳聽我說，”頓了頓，意老師仿佛終於有點兒疲憊地開了口。“如果說【意識力學堂】是壹個應用程序的話，我就是壹個用戶界面。妳通過我，學習新的能力，升級新的版本，開關不同功能……但我作為壹個用戶界面，是不能替妳作弊的——哪怕我是壹個這麽有智慧的人工AI也不行——因為程序不是這麽設置的。”
　　這個比喻，林三酒總算是聽懂了。
　　“不過，”意老師話鋒壹轉，“……妳也用不著泄氣。之前幾年時間，妳的【意識力學堂】之所以進階進得這麽慢，都是因為在不斷地出事兒。壹會兒被鎖了，壹會兒妳又沒了肉身——好不容易救回了妳的身體，女媧又在壹直攻擊阻撓妳。這回她的意識力不在了，妳也可以放心了，接下來這段時間，妳的進階速度壹定會大大加快。”
　　林三酒聽完了，表情仍然沒有壹絲明朗。
　　“也不知道大巫女等不等得到那壹天，”半晌，她才揉了壹把自己的臉。“……我搶了她的機會活下來，總是欠了她壹條命。”
　　說到這兒，她站起了身——剛才禮包二人把大巫女推出了大廳，跟小孩要遛狗似的，說是要讓她去外頭“曬曬太陽”；此刻他們出去也有壹會兒工夫了，林三酒心下惦記著，也順著外頭的談話聲走了出去。
　　此刻外面天色果然正好，午後陽光如同融化了的金子，流淌在每壹寸空氣裏。藍天清澈得沒有壹絲雲，壹眼望出去——林三酒張大了嘴。
　　她總算明白為什麽禮包和清久留忽然熱心地要帶大巫女去曬太陽了。
　　“妳剛才的感覺有點兒意思了，說明妳還是很有天分的。”清久留叼著壹根煙，沒有察覺到站在廳裏的林三酒；他此刻皺著眉頭，神色認真地對季山青說道：“……但我不是壹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學派的簇擁。真正融於角色之中，聽起來很美好，但實際上給壹個演員造成的限制是很大的……當然了，對於妳來說……”
　　林三酒呆呆地朝前走了幾步，目光轉了幾圈。
　　“我更傾向於布萊希特的表演流派，妳壹定要高於自己的角色，將這個角色的內核，有選擇地、有加強地展示給人看——”
　　在清久留這壹大通叫人聽了稀裏糊塗的指導之下，禮包就像是聽懂了似的連連點頭；隨後他咳了壹聲，轉過頭，面對著坐在新輪椅上、壹動不動的大巫女，沈下了臉。
　　“妳沒有母親，但假設，她就是那個制造了妳、又拋棄了妳的女人……”
　　禮包的壹張小臉上，漸漸地浮起了壹種難以言表的神色——仿佛是壹個破碎的孩子，又在人前裝成了堅強的樣子。
　　“對，太好了，現在妳想象壹下，她突然告訴妳，她也是有難言之隱的……”
　　林三酒聽到這兒，終於忍不住了——她大步走進了院子裏，哭笑不得地喊了壹聲：“妳們幹嘛呢！”
　　她這壹聲，驚得兩個人壹跳，同時轉過了身子來；顯然剛才都太過認真了，竟沈浸在了表演課裏，連她的腳步聲都沒聽見。
　　“姐！”禮包擡起臉，笑著露出了壹口整齊的牙：“他在教我怎麽表演呢。”
　　“學這個幹嘛？”林三酒看了看他們身後的大巫女／表演道具——後者頭上被綁了壹條農村婦女式的頭巾，遮住了金發，看起來真是……樸實無華。
　　當然，穿JimmyChoo的大巫女如果星空有知，大概是高興不起來的。
　　清久留吐了壹口煙，神情懶洋洋的：“……告訴妳，學會了表演，用處可大了。”
　　“什麽用處？”
　　“姐姐，妳想啊，”禮包振振有詞地答道，“演技好，就代表我說什麽人家都會信——這樣壹來，我們不就安全多了嗎？”
　　有這麽簡單嗎？
　　林三酒擰著眉毛看著他們兩個人，過了幾秒才“噢”了壹聲：“……大概吧？”
　　“老實說，我只是懶得演戲，”清久留開口道，神情之間，好像他不演戲就是幫了別人壹個大忙似的：“不然的話，就憑妳們兩個這個智商，我可以把妳們騙得團團轉。”
　　禮包頓時有些不樂意了：“不包括我吧？”
　　清久留沒回答他，只是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覺得連妳壹塊兒，都應該好好上壹上表演課。”
　　林三酒沒有出聲——她此時盯著二人，眼睛忽然睜圓了，臉色白了下去。
　　“妳這個吃驚的表情就有點浮誇了，”清久留評價道，“內在的——”
　　他的壹句話還沒說完，忽然被禮包壹巴掌打在了胳膊上；清久留壹驚，忙掉過了頭。
　　坐在他們身後的大巫女，雙眼依然緊閉著，身影卻慢慢地淡了，仿佛即將融化在空氣裏壹樣。
　　“她要傳送了？”壹聲低吼，從林三酒的胸腔裏撲了出來；她迅速地沖了上去，壹把抓住了大巫女的袖子。但她也知道這樣只是無濟於事，眼看著她身體的顏色越來越淺，壹時間急得仿佛胸腔裏都著了火——
　　大巫女是第壹個傳送的，也就意味著，她將壹個人被孤零零地送到另壹個世界去！
　　“把嫌疑人套裝給她穿上！”清久留突然喊了壹聲，隨即林三酒也猛地反應了過來——她急忙在大巫女的肩膀上壹抹，那件【犯罪嫌疑人套裝】登時出現了；壹挨著大巫女的身子，立刻化作壹件黑色外衣，迅速包裹住了她的肩膀。
　　還不等黑色徹底遮掩住大巫女，林三酒忽然覺得手裏壹空——再低頭壹看，她剛剛抓住的袖子已經從掌心裏消失了。
　　大巫女就像是蒸發了壹樣，徹底無影無蹤了。
　　只有那張輪椅出於慣性，從原地微微地朝前滑了壹點兒。
　　三個人靜了下來，望著剛才大巫女坐過的地方，壹時間無人出聲。
　　半晌，林三酒猛地蹲在了地上，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她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接下來，她必須要趕快找到前往大巫女那個世界的簽證才行……
　　“誒，我說。”清久留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沈寂。
　　林三酒頭也沒擡地“嗯”了壹聲。
　　“我好像也要傳送了誒……”
　　仿佛被針紮了壹下，林三酒和禮包騰地跳了起來——壹擡頭看清楚了，她眼前幾乎壹黑。
　　清久留此時舉起了壹只手，正以壹種難以形容的神色，觀察著自己逐漸變淡了的手指尖。金子似的陽光融融地落了下來，照在他身上，又像水晶壹般地透了出來，在空氣中折射出了七彩的光。他看起來，就像是沙灘上壹抹瑩潤的泡沫，轉眼就要消失了——
　　泡沫！
　　林三酒壹個激靈，壹時間皮膚都因此而麻了；她半是慶幸、半是驚奇自己怎麽早沒有想到，此時壓根沒敢耽擱半秒，立即叫出了壹張卡片，在塞進清久留手中的同時解除了卡片化。
　　那是禮包在擁有【泡沫般的簽證】時，給她隨手開出的壹張；因為它維持時間太短，所以她根本沒抱什麽希望，當時只是掃了壹眼就收了起來，很快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它的存在時間或許不太長，但它仍然是由季山青開出來的，這就夠了。
　　能力升級前後，季山青開出的簽證種類仍舊不變；她拿在手裏的，正是壹張前往低等級“夾心餅幹”世界的簽證。
　　“記住，”林三酒往那個淡得幾乎看不見了的人影手裏，又塞了壹張【穿過妳的黑發的我的手】，大聲吼道：“哪怕妳得用色相迷惑人，也要保住大巫女的命！我們中心十二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