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9章 如釋重負的八頭德

　　“動手？”別看臟辮面對林三酒時又老實又無奈，對待普通人時，卻自然而然換了壹番氣勢。他單手叉在腰上，笑著問道：“怎麽動手？靠變異嗎？”
　　絡腮胡大叔從窗口裏投出來的壹眼，沈得好像能打人壹巴掌。
　　“我們不能變異，我們和變異人也沒有關系，妳們愛信不信吧。”他啞著嗓子說，“可是不變異，妳以為我們就真的沒辦法了嗎？我們日日夜夜和妳們進化者待在壹塊，給妳們做事，看妳們行動，聽妳們交談……我們對妳們的了解，恐怕比妳們自己都深。沒聽說過那壹句話嗎？‘妳的管家比妳的敵人更危險’。”
　　臟辮微微壹楞，似乎沒想到會聽見這樣壹番回答。他嗤了壹聲，不知在對誰說：“這些普通人，對戰力高低還真是沒概念。我倒想要看看……”
　　八頭德反手在他肩膀上壹拍，止住了他的下半句話。
　　林三酒不用聽他張嘴，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麽話——八頭德似乎準備壹條道走到黑了，無論如何也沒有改變態度的意思，哪怕他的自我剖白、誠摯表態，旁人看了都只覺得可疑。
　　“我絕不會傷害普通人，我知道妳們現在壹定面臨著危險和困難，讓我幫妳們壹把……”
　　果然。
　　等八頭德壹番話說完後，從絡腮胡大叔從窗後露出的面色看，哪怕說他半信半疑都是高估了。“妳為什麽要幫我們？妳有什麽好處？妳是進化者，真正到了——”
　　壹聲尖銳的呼哨聲，驀然紮入空氣，切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八頭德在這裏，大家過來！”
　　那壹個聲音像警笛般嘹亮地響起來的時候，不由驚了林三酒壹跳——它來自於身旁不遠處，發聲的人不知是何時悄悄潛至附近的，竟然叫她半點也沒察覺。
　　她忙循聲壹看，頓時明白了：壹個不知剛才藏在哪兒的圓白眼球，此時正急匆匆地要浮上天空；她要是沒記錯，它應該是個兵工廠出的偵查產品，想不到還有發聲示警的功能。
　　“哢嚓”壹聲，眼球就像玻璃似的碎成了幾塊，從半空裏撲簇簇掉進了雜草叢。
　　林三酒收回手中那壹束意識力，轉頭沖八頭德說道：“我們走吧？看樣子他們馬上要過來了。”
　　有她在，別人想傷害八頭德也不是壹件容易的事；但林三酒現在除非迫不得已，不願意為了壹個行為很難解釋的人，卷入和其他人的戰鬥。
　　八頭德抿嘴猶豫了壹瞬，寬方的頰腮上浮起了咬牙時浮凸的肌肉。“好，妳說往哪兒走？”
　　“妳也沒主意？”林三酒壹楞，想不到他要來問自己壹個外人。
　　“後面是變異甲，前方是進化者，”八頭德匆匆看了壹圈——此時那絡腮胡大叔的臉，早已從窗後消失了——用手在面前壹劃，說道：“如果我們往兩旁走，兩側城道實際上和眼前被普通人占據的這壹條城道是相通的，說它們是同壹條也行。我們現在面臨的三個選擇，哪壹個對我們都不太友好。”
　　林三酒掃了壹眼，發現種青仍舊是壹副拿錢敲鐘、隨波逐流的神色；倒是臟辮，壹會兒看看前方進化者的方向，壹會兒悄悄往外退兩步，想要趁水渾時溜走的意思十分明顯了。
　　“兩害權其輕，三害也壹樣，那就去普通人的地盤吧。”她下決定的時候，已經有數個人影從遠方的城墻上躍起來、又落下去，腳步聲又輕又疾地朝他們壹行人襲來了；林三酒壹拽八頭德，示意種青跟上，轉身就往左邊城墻奔去；八頭德這個時候倒是發了好心，走時還壹把拉上了臟辮，囑咐道：“快來！”
　　臟辮壹個趔趄，望了望遠方，終於腳步沈重地跟在了他身後。
　　人想要從外頭跳入城道內，要麽把墻拆了，要麽得從城道頂部的斷口中躍進去；因為繁甲城裏所有的窗戶，幾乎都是挖開磚頭後的壹小塊空洞，根本容不下人。
　　幾人順著城墻奔跑了壹陣，很快發現他們還沒找到城道上方的斷口，卻先跑入了死角：城道呈弧形攔在前方，在左側山坡上與另壹條城道相交成了壹個叉。
　　以另壹條城道的高度而言，林三酒想要跳上去沒問題，卻不知道其他三人怎麽樣；她想朝幾人招呼壹聲，剛壹轉頭，卻恰好看見從不遠處半空中剛落下來的紛紛人影——追兵已到了身後。
　　為首是壹個戴著彩色太陽鏡的男人，身上衣袍寬寬松松，也不知道是哪裏的樣式；他二話不說地壹卷袖子，從袖口裏撲出的那壹股風，就在半空中張圓了壹張大嘴，直直咬向了八頭德的後背。
　　“蹲下！”林三酒喝了壹聲。
　　論起駕馭風與氣流，她如今也算是行家了；隨著八頭德往地上撲去，她左手在半空中壹轉，壹道流轉方向正好相反的漩渦就迎頭打上了來襲的風。二者在半空中重重相撞時，壹霎那向四面八方炸開了激烈的壹圈氣浪——氣浪消退時，太陽鏡猛然驚叫了壹聲，急急往旁邊跳開幾步，叫道：“誰？誰偷襲我？”
　　什麽偷襲？林三酒怔了壹怔。
　　她馬上就明白了。
　　從被普通人占據的城道窗口中，不知何時探出了數只金屬制黑筒，乍看起來有點像槍管。
　　“進化者都快點滾！”絡腮胡大叔的怒吼聲，隔著城墻聽著略有點發悶。
　　這似乎是壹道命令；他的聲音壹響，窗後握著黑筒的人紛紛拉動了扳機。從黑筒中登時激射出了叢叢水柱——那些黑筒動力十足，手腕粗的灰水柱筆直而憤怒地霎時就刺穿了空氣，紮向了彩色太陽鏡與他身後的那壹群進化者；水霧迅速在陽光下彌漫起來，朦朧灰暗地在天空中塗抹了壹層薄灰。
　　由於林三酒壹行人站在死角處，水流的覆蓋範圍打不到他們身上來；臟辮扭頭看著眼前這壹幕，喃喃地說：“不會吧，難道他們覺得打水槍就能擊敗進化者嗎……”
　　壹個女孩壹擡手，數道細密灰色水柱就被她給攔了下來，水花頓時在她掌心的皮革護甲上跳躍四濺開來，染濕了她的肩膀。“普通人？”她皺眉哼了壹聲，甩了甩手，“小孩子過家家壹樣，就用這個……”
　　壹邊說，她壹邊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
　　林三酒比那女孩先壹步意識到了問題——畢竟她是親身在黑湖中走過壹遭的。
　　“是煙霾水！”女孩猛地叫了起來，仿佛被硫酸燙了似的，拼命甩起手往後退：“他們瘋了，他們用的是煙霾水！”
　　她叫起來的時候，其實已經晚了：她的同伴們已經紛紛被淋了個正著。
　　要避過壹束水流不難，要避過這麽多束水流，其實也只是稍微難上壹點點而已；真正的困難，是壹群人正在壹起避水——每個人都在又擋又攔、左蹦右跳，水柱被徹底打亂了規律，水流近乎隨機地四下漫灑跳躍，反而叫每個人都沒跑掉，全都被水打濕了。
　　林三酒朝臟辮看了壹眼，此時已經榮升專屬講解員的臟辮，立馬給她解釋道：“我們的用水都是從山下直接抽的，抽的時候難免連水帶煙霾就壹起上來了，所以都是裝在密封桶裏，凈化後才會流出來用……幹這活的，都是普通人。”
　　“我們這兒還有好幾十桶煙霾水，”絡腮胡大叔在墻後喊道：“都是昨天剛抽的，妳們要是再不走，我們不在乎把它們都用了！”
　　有壹個進化者在面對煙霾時，似乎膽量奇小，連連後退幾步，在又壹束水流打在他腳邊的時候，轉身就跑了。
　　“八頭德，”彩色太陽鏡壹邊使勁拍打身上的水，壹邊沖墻角的眾人嘶聲說：“想不到，原來妳和普通人還有勾結？煙霾水又怎麽樣，我們之中帶防護的人有不少——”
　　八頭德此時和臟辮、種青壹樣，也都用手捂住了口鼻，生怕含著煙霾的漫天水霧會飄進自己鼻腔裏，悶聲喊了壹句：“不，不是我……”
　　可惜，對方壓根沒打算、也沒機會聽他辯解。
　　城道裏的普通人似乎都有點太慌張了，光是噴了煙霾水還生怕不夠；隨著有人壹聲呼哨，從山坡上方轟隆隆地滾下來了不知什麽重物——原本只是有幾分顧忌的進化者們，擡頭壹看，這才紛紛大驚失色，在“是變異人，快避開！”的示警聲中，終於跳上城墻、幾個跳躍起伏間，就接連消失了身影。
　　怎麽回事？
　　難道普通人能命令指揮變異人？
　　林三酒打開【防護力場】，壹躍跳出墻角，繞過山坡就循聲往上沖。那群進化者說得沒錯，此時果然有壹大波綿連漫延、互相連接的細細人類肢體，像海浪似的正從吊橋下滾向半山腰；它激起的塵土、煙霧和雜草石子，壹時撲嗆得叫人什麽都看不清了。
　　“快回來，我們走！”八頭德遙遙地叫了壹聲，好像也看見襲來的變異人了。
　　林三酒舒展雙臂，在身邊急速拉起了兩個大型氣流漩渦；她猛地壹振雙臂，將氣流漩渦筆直朝前打了出去，正好在那壹大片人類肢體的海浪前炸開了——二者相撞時的聲勢和震動，果然和她預料中壹樣，沒多久就徐徐止住了。
　　無數細細的手臂，壹個連著壹個，被這麽壹攔之後，仿佛壹條條死蛇似的，軟綿綿地從山坡上滑垂了下來；手掌在土地上彈跳著，有的翻開了手心，有的露出了手背，手指顫巍巍地半卷半展，卻全無此前變異人的氣力和生機了。
　　林三酒擡頭壹看，果然看見山坡上方有壹群人影正四散而逃，動作完全稱不上迅捷有力，深壹腳淺壹腳地沒入了附近的城道裏。
　　“沒事了！”她掃了壹眼身後重新安靜下來的城道，叫道。剛才那些黑水筒，此時都已經從窗口裏收了回去。
　　“怎、怎麽回事啊？”從山坡轉角後，臟辮露出壹個頭，顫巍巍地喊道。
　　“妳們可以都過來看看，這是變異人脫落的肢體。”林三酒忍著隱隱惡心，看了看被氣流攔在數十米之外的無數死蛇似的手臂，說：“我想，普通人應該是把變異人脫落的部分給收集到壹起了，剛才把它們壹起推了下來……妳們看，肢體裏還夾雜著壹根睫毛。”
　　“原來能夠把變異部分脫落的，不止那個眼睛受傷的年輕人？那可不好辦了，說明他們都能在兩種形態之間變來變去啊。”話是這麽說，種青的步伐簡直像是晚飯後在溜達，此時事不關己地說：“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走不走？”
　　“等壹等！”
　　眾人壹回頭，發現那絡腮胡大叔的臉，再壹次從窗口後浮了起來。
　　“八頭德，那些進化者……是在追殺妳嗎？”他盯著八頭德，語氣嚴肅：“我聽見那人說，妳與我們有勾結……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妳剛才說的是真的？妳對我們沒有惡意？”
　　八頭德長長地吐了壹口氣，竟“咕咚”壹聲坐在了地上，對著絡腮胡大叔苦笑道：“太好了，終於有人信我壹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