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0章 戴眼罩的驢

　　普通人也好，進化者也好，都是眼睛上戴著黑罩子的驢。命運能讓妳看見的，只有眼前這壹小塊。
　　人所能做出的，只有當時當下某壹個看起來正確的選擇；但以後到底會發生什麽，妳做的決定究竟是好是壞，在那壹刻過後，妳就只能心驚膽戰地等待命運揭開謎底。
　　世界上多少事，只差壹個“早知當初”。
　　在這種狗屁壹樣的人生遊戲裏，最叫人無法忍受的，是妳不知道自己在哪壹時哪壹刻做出的選擇，會是無所謂的，還是會嚴重影響到未來。
　　比如說，林三酒在今天下午6點18分的時候，要吳倫先坐車回家，自己選擇去追另壹輛出租車。
　　在那壹刻，她根本沒有想過這壹舉動的意義，吳倫也沒有意識到這個決定的影響；在6點18分的時候，二人都認為這只是臨時要分頭回去罷了。
　　直到這壹晚11點54分時，林三酒依然沒有等到吳倫回家。
　　桌上的小時鐘滴答滴答地往前走，聲音機械、清晰、漠然。
　　她在臨分手時掃的那匆匆壹眼，沒有掠過那壹輛即將停在吳倫身邊的出租車號碼牌，所以無法從出租車牌上追查；事實上林三酒甚至根本不知道，她後來究竟上車了沒有。7點半左右，她將吳倫家的門敲得壹直咚咚作響，響了十分鐘，連鄰居都開門往外張望了，吳倫也沒有出來應門。打她的手機，始終是關機狀態的。
　　8點半時，扯掉防盜窗、鉆進房子裏的林三酒，決定順著她們回來時將要經過的路途去找人。她從房子裏翻出了吳倫的照片，壹路找壹路問，路人、店家……全都問遍了。
　　手機仍舊關機。
　　10點半時，她以同樣的辦法又找了壹次。
　　盡管第二次的搜尋也落了空，不過抱著也許吳倫這個時候已經到家了的僥幸心，她又壹次回到了這個狹窄的單間裏，壹直等到了現在。隨著夜越來越深，城市裏越來越靜，天地慢慢沈寂下來，外面的燈光飄遠了，就好像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從來就沒有過吳倫這個人的存在。
　　妳是進化者，又能怎麽樣。
　　林三酒將臉深深地埋進了手掌裏，原地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有報警。
　　身為壹個進化者，難免天然地對普通人的能力會有所不信任，出了問題寧可自己來解決——但這還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報警，怎麽報？得有電話吧？在聽過吳倫那壹番說明之後，她還能拿著已逃亡的漢均的手機報警嗎？就算沒人發現這壹點，真的有警【】上門來了解情況的話，她到時是個什麽人？從法律上來說，她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的。
　　不過換言之，另壹個法律上存在的社會人，又認識吳倫的，就可以報警了……
　　林三酒想到這兒，慢慢擡起了頭。
　　吳倫是有壹份正經工作的人，她如果真的遭到了什麽不測，在無故曠工、聯系不上之後她的同事也會意識到不對勁的。
　　不，不行，那可能要花上好幾天的工夫，碰運氣的成分也太大了——說不定她的同事們會以為她是突然回老家不幹了，壓根不會去報警。而她獨自在外工作，要等到老家的媽媽也察覺到出事了的時候，恐怕什麽都晚了。
　　林三酒站起身，煩躁地在狹窄的單間裏轉了兩個圈子。
　　即使這壹點有些反直覺，她也得承認壹個現代社會裏的警【】機關，在查找壹個市民這個問題上，應該遠比初來乍到的進化者具有更多資源和力量。問題在於，如何讓吳倫失蹤壹事被調查呢？
　　……慢著，她想岔了。
　　林三酒騰地幾步沖到窗前，從自己扯破的防盜網裏往外看。小區很老，很小，幾根孤零零的路燈明暗不壹地立在夜色裏，有幾個燈泡都壞了。
　　她在末日世界中無拘無束的流浪日子過久了，壹時間居然沒有想到——警方的壹大資源，不就是馬路上、小區裏隨處可見的監控攝像頭嗎？要是能拿到吳倫招車時那壹截馬路上的監控視頻，至少她就知道該從哪兒下手追查了。
　　問題是，那壹段馬路有沒有被監控攝像頭覆蓋呢？應該有的，但她還是需要去實地看看。
　　林三酒在出門以前，猶豫了壹下，還是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壹頂鴨舌帽戴上了。除了脖子上的繃帶不能摘，她把上衣褲子和鞋子都換過了壹遍——她從鄰居家晾衣服的架子上偷了壹套男裝，多余的頭發都塞進了帽子裏，又用褲腳遮住了鞋子；幸虧吳倫是壹個有防曬觀念的人，家裏還有口罩，也被她拿了壹個戴上了。等都換完的時候，她自己也怔了壹怔。
　　……剛才的壹切行動，都是在沒有多想的情況下，下意識做完的。但是現在再壹想，為什麽要換裝啊？馬路上又不比博物館裏，似乎沒有藏起臉的必要。
　　話是這麽說，要摘下帽子和口罩，卻讓她覺得很別扭，所以她最後依然還是包得嚴嚴實實地出門了。壹身男裝配上她的身高，任何人在遠處壹打眼，恐怕都會以為她是個男的——就是骨架細了壹點。
　　十二點多的馬路上，仍然有不少人和車。路邊的店面大部分已經關門了，唯有餐廳、便利店之類的還亮著燈；馬路上的車子壹輛接壹輛地開過去，其中大部分的出租車都亮著空車燈。
　　林三酒猶豫了壹下，沒有伸手招車。她只是沿著街道慢慢往前走，從帽檐下仔細地觀察街道上的監控攝像頭；壹開始她還會去數壹個區域內裝了幾個，但很快就不數了。有壹次要過馬路走天橋時，她從樓梯上壹擡頭，發現有三個訂書機形狀的監控攝像頭吊在半空裏，正從各個角度直視著她所在的這個樓梯口。等在天橋上走到壹半的時候，她才忽然驚覺自己早就不知不覺地改變了走路姿勢，甚至每壹步邁出去時，膝蓋還要在寬松的褲子裏微微打個彎；這樣壹來，她看起來就比平時要矮了。
　　……林三酒從口罩下低低地吸了壹口涼氣。
　　壹個人的步態堪比指紋、虹膜壹般獨特，甚至連身經百戰的進化者也無法改變走路時的輕重、傾斜、協調能力和形態。因為步態用到的是全身特征，涉及六百多塊肌肉、兩百多塊骨骼；即使裝瘸、裝外八字，也難以改變自己的全身性生理條件——而且，在進化者身上這壹點更加頑固、難以改變。當壹個進化者找到了最合適、最高效的身體利用方式時，就會不斷有意識地去自我強化這種方式，也就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行為姿態。
　　她之所以能做到這壹點，全是因為多年前受過黑澤忌的訓練。
　　黑澤忌的戰鬥方式，與其說是有壹套固定的戰鬥軌跡，不如說他全身骨骼肌肉、發力反應，都像是流水壹樣，能夠因勢利導，應機而變。受他影響，林三酒也追求起了這種“每壹塊肌肉都是活的”效果，當她要改變步態時，就能像是開開關壹樣調整身體肌肉骨骼的發力狀態——遠遠看去，就像換了個人。
　　只不過，林三酒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做——她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裏究竟有沒有能夠識別步態的技術。
　　從這壹路上發現的攝像頭密集程度看起來，吳倫與她分手的地方肯定也是毫無疑問處於監控之下的。下壹個問題，就是她去哪兒才能看到監控視頻了。
　　改變了步態以後，林三酒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慢了不少，中途還搭了壹次夜班公交車，才在半個小時之後回到了她與吳倫分手的地方。
　　這兒離吳倫家足有四五十分鐘的車程，由於已經靠近了市中心，即使是在深夜兩三點鐘也相當熱鬧——白天時馬路上黯淡、緊閉著的大門，現在都打開了，變成了壹家壹家招牌流光溢彩、門內音樂隆隆的酒吧。衣著光鮮，臉頰泛紅的男女，嬉笑著站在路邊抽煙聊天，誰也沒有朝這個戴著鴨舌帽的沈默“男人”多看壹眼。
　　按理說，這個片區的【】局裏應該能夠看到監控視頻吧？
　　要去找壹找嗎？
　　林三酒壹邊走路壹邊思考，忽然壹楞，頓住了腳步。在原地沈默幾秒，她扭頭就大步走向了後方壹根電線桿柱——來到那電線桿柱前，她在腦海裏問了壹句：“意老師？妳還記得嗎？”
　　“記得。”意老師低聲答道。今天她沒來得及進行意識力的練習，僅僅是過去了半個晚上，意老師就聽起來有點兒疲憊了。
　　不等林三酒問，意老師就繼續說道：“今天妳們兩個在這壹根電線桿上，貼了壹張尋人啟事的。”
　　果然……
　　林三酒湊近了頭，仔細看了看。在尋人啟事被撕下去之後，電線桿上還殘留著壹小片白色碎紙，被透明膠貼在了桿子上。
　　這不可能是清潔工打掃掉的，因為在碎紙的旁邊，仍然貼著“信用卡快速提額提現”的小廣告。
　　……這附近有進化者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