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簽到點

　　……沒有人類能從這樣的創傷中活下來。
　　走廊中壹片靜謐，時間壹點點過去了，緩慢得仿佛能讓人看見它的流淌。好幾分鐘以後，林三酒仍然沒有站起來。
　　新風系統停止了運轉，殘余的淺灰色煙霧悠悠漂浮在空氣裏，將她壹動不動的身體暈染得時而清楚，時而模糊。那壹個折紙變成的小姑娘，被壹層斑馬皮給活活束成了壹匹斑馬的樣子；壹分鐘過去以後，她變回了壹片折紙，從斑馬皮裏掉了下來，與主人壹樣扭曲變形了，靜靜躺在地上。
　　黑白斑馬、無頭軀體、靠手臂爬行的“林三酒”、壹片黑色石油……各色各樣的生物和墮落種們都停下了腳步，壹眨也不眨地望著走廊拐角墻下的身影。它們沒有得到回去的命令，又不能上前攻擊，空氣裏不斷地響起它們焦躁不安的摩擦聲和喘息聲。
　　“林三酒，”Bliss突然開了口，語氣又重又快：“林三酒！”
　　地上的人影沒有回應。
　　“妳別裝了，”她聽起來和她的藏品壹樣，都有些心煩意亂：“我知道妳沒有死，妳不是壹個那麽容易死的人——快起來！”
　　林三酒的脊梁骨，此時看起來就像壹個斷裂後交疊著的“Z”字形。
　　“林三酒？”
　　Bliss又叫了幾聲，壹聲比壹聲輕，漸漸地摻上了半信半疑的影子。
　　壹個穿著芭蕾舞裙的細長少女，忽然仰起脖子尖尖地嘶叫了壹聲，從喉嚨處裂開了壹條漆黑的深縫——躁動頓時像波浪壹樣在墮落種群中泛開了，十幾顆形形色色的頭顱來回轉起了圈；仿佛前方那壹具人體是壹塊肥肉，勾得它們蠢蠢欲動、坐立不安。
　　“都回去！”Bliss低低地斥了壹聲。
　　壹匹斑馬慢慢地退了幾步，但有好幾個墮落種卻反而往前挪了挪，長長地伸著鼻子，吸嗅著林三酒的氣味。其中有壹個墮落種焦躁難耐之下，猛地壹甩長尾，壹下子打破了墻角處壹只地燈，仿佛要借這壹甩把Bliss的聲音也甩出去似的。
　　Bliss冷笑了壹聲。
　　她沒有呵斥自己的藏品，卻只是輕輕地、清楚地吸吮了壹下舌尖——這壹道聲音像是電流壹樣打在了墮落種們身上，仿佛有魔力壹般，讓它們不情不願地動了。蹣跚著、拖拽著，它們或走或爬地回到了櫥窗裏。透明碎片迅速升起來，重新組合成了壹面面玻璃墻，將它們關進了櫥窗裏。
　　“好啦，我把它們都關起來了，妳可以站起來了。”Bliss柔聲壹笑，“如果妳現在立刻跳起來往前沖，等我重新打開櫥窗、把它們放出來，也得花上壹兩秒鐘。有了壹兩秒鐘，妳大概可以沖到樓梯口了吧？”
　　地上的身影依然保持著壹個觸目驚心的彎折角度。
　　“……妳不想先沖到三樓去嗎？”Bliss輕聲問道，似乎漸漸有點兒急促起來了：“離妳的簽到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了，妳這麽壹直躺著可不行吧？”
　　除了徐徐浮動的煙霧之外，走廊上沒有任何壹點兒動靜。
　　“真的死了？”她自言自語地說了壹句，隨即就徹底陷入了沈默。又過了足足五六分鐘，展館走廊中的死寂突然被壹聲喊震碎了：“林三酒！妳不可能真的死了吧？”
　　……她剛才好像壹直在盯著走廊。
　　幾秒鐘後，展館中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聲音似乎十分遙遠，像是從深潭下壹點點浮上了水面；來人赤著壹雙腳，唯有偶爾踩到木地板時輕輕的壹聲“吱”，才能勉強暗示出來人的位置。
　　這壹點點模糊不清的腳步聲，說不上來是從哪兒發出來的，卻在須臾之間就走進了林三酒陳屍的長廊。壹個裹在長長紅色紗裙裏的人影，漸漸地清晰了模樣——那壹雙藍得仿佛能直接灼燒靈魂的眼睛裏，焦躁的情緒如同搖蕩的水波壹樣，閃爍著明暗不定的光。
　　她幾步走近拐角，叫道：“林三——”
　　壹個“酒”字沒出口，卻頓住了。Bliss壹怔，長睫毛顫抖幾下，似乎沒有明白自己眼前的景象；她左右看了看，不由退了壹步。
　　地板上空空蕩蕩，哪兒也沒有林三酒的影子了。
　　幾乎在同壹時間，後方壹個飛快的腳步聲驀然打碎了平靜；那人似乎壓根沒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蹤，腳下的聲音清楚極了，也快極了——壹眨眼間，那壹串腳步聲就已經咚咚地沖上了樓梯，如同壹道滾雷似的從天花板上壹閃而過。
　　Bliss猛地仰起頭，壹時間面上神色又像吃驚、又像放松，最後在唇角處凝成了壹點兒笑。
　　“我就知道妳肯定沒有死。”她嘆氣時嗓音沙沙地，仿佛繁樹擦過夏夜。“真可惜……我也不能讓妳好好地簽上到。畢竟我已經答應他們，要把妳攔在這兒了。”
　　即使是三樓走廊盡頭的林三酒，也能把她的每壹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簡直像在耳邊響起來的壹樣。她來不及去想為什麽Bliss人在二樓，卻能把聲音送進自己耳朵裏了；她腳下瘋狂地加快速度，朝四樓樓梯撲了過去——說她正在與時間賽跑也不為過，因為她身後的櫥窗接二連三地打開了。
　　林三酒壹眼也沒有朝身後掃，甚至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東西在追逐自己；她現在離簽到過期只剩下了不到十分鐘，她不能戀戰，必須以最大速度沖進泳池裏，哪怕這意味著自己後背上要挨不知多少下攻擊。
　　“快快，”意老師也在腦海中死命催促她，“再快壹點！【防護力場】太耗意識力了！”
　　三樓樓梯比前兩段樓梯都長，在空中盤了壹個旋，才繼續往上升。林三酒恨不得自己能夠像壹頭豹子壹樣手腳並用地沖上去；當她壹步跨越了兩節臺階時，她的余光無意間往樓梯外壹掃，登時叫她楞住了。
　　悄無聲息地，四樓樓梯旁的墻壁分開了，走出了壹個大紅色的人影。嘉比蓋爾——不，該叫她Bliss了——擡頭朝她望了壹眼，似乎沒想到她已經跑了那麽遠，立即轉過身，壹步就將自己重新沒入了墻中。
　　下壹次，她大概就要從自己面前的墻裏走出來了……
　　林三酒咬緊牙關，終於狂奔著撲上了樓梯，壹頭沖進了拱門裏——那壹個熟悉的碧藍色泳池，在落地窗外投進來的明亮日光裏，正壹搖壹晃地波蕩著粼粼金澤。
　　與此同時，Bliss也輕輕踏出了拱門門廊，但終究還是比她慢了壹步。泳池兩側全被落地窗包圍著，沒有間隔的墻壁能讓她縮短路程了；她快步跟上了林三酒，身上的大紅長袍與黑發壹起，在濕潤的風中獵獵欲飛。
　　壹眼也沒有看她，林三酒“撲通”壹聲跳進了泳池盡頭的角落裏——簽到副本就在這個夾角裏，當初還是Bliss親手把她領到這兒來的。
　　……沒有了。
　　透過池底蕩漾的柔光，她看著自己壹雙臟兮兮的男鞋，在水池瓷磚上踩了好幾圈；但是焦急地找了好幾秒鐘，林三酒也沒有看見“簽到副本”的字樣。
　　難道不是這壹角？
　　她擡頭掃了壹眼，立刻否定了這個想法；正當她驚疑不定、焦慮不安時，壹陣雪似的涼涼氣息，就從泳池邊上撲了下來。
　　Bliss站在水池邊，壹雙長長的小腿上被水色染出了筆直的光。她雪霧般的皮膚壹路沒進朦朧的大紅紗袍裏；黑發從碧藍眼睛旁落了下來，悠悠垂蕩在空中。
　　“……不在這兒了噢，我已經把它搬走了。”她有幾分遺憾，又有幾分心疼似的，低低嘆了壹口氣。“我不是說過嗎，我不能——我真的不能讓妳簽到。我已經答應他們了。”
　　簽到點怎麽會被搬走？
　　林三酒不敢置信地盯著她——不，更重要的問題是，簽到點現在在哪兒？
　　“剛才那些墮落種和怪物……都是妳故意放出來的嗎？”她啞聲問道，“妳做出壹副不願意放我上四樓的樣子，因為妳想讓我以為簽到點肯定還在四樓？”
　　Bliss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壹下，紅唇微微壹勾：“是。妳不也誤導我，讓我以為妳死了嗎？煙霧彈……也是為了達到更加逼真的效果吧？妳是怎麽做到的？那時妳的後背看上去真嚇人。”
　　林三酒腦子裏嗡嗡地響，唯壹壹個清楚的聲音來自於意老師：“妳還有不到八分鐘了，”她的語氣難得壹次這樣嚴肅沈重：“想壹想，來的路上有沒有看見簽到點？”
　　“簽、簽到點在哪兒？”她焦躁之間，竟然將這個問題問出了口。
　　Bliss看著她壹歪頭，當然什麽也沒說。
　　“為什麽妳能搬走簽到點？那可是壹個副本！”林三酒揚聲質問壹句，猛地翻出了泳池，揚手就朝Bliss抓去——對方似乎早就料到了，像鹿壹般朝後躍了出去，低聲說道：“這棟樓裏，什麽都可以被我挪走。挪走，再挪回來，換壹個構造……對我來說都很簡單。”
　　在哪兒？
　　簽到點到底會在哪裏？
　　余淵——余淵可能還在等著她去救命——
　　Bliss轉過身，走向泳池另壹邊，紅紗像煙霧壹樣飄散下來。“妳找不到的，”她有點兒悲傷地說，“我只要把它隨便藏進哪壹個櫥窗裏就行了……妳沒有時間壹個個櫥窗去檢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