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沙發的突襲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8:58
……說實話,壹張走田園風的家用布藝沙發,擺在這麽奢華現代的酒店泳池旁邊,看起來實在非常違和;如果對手不是這樣壹個老太婆的話,恐怕季山青早就被發現了。
恐怕老太太也沒意料到,清久留意識中的“全員”裏,還包括了壹個非人類物品吧。
而現在,那個明顯對裝潢風格不太敏感的老太太,壹邊捶了幾下膝蓋,壹邊緩緩地任身體陷在了松軟的沙發靠墊裏——叫人有些在意的是,她體重應該很輕,才剛剛陷進去了壹點就停住了,幾乎像遊離在靠墊的表面壹樣。
沙發內的彈簧,隨之發出了壹聲嗚咽似的咯吱尖響。
老太婆擡起了兩片沈重垂墜的厚眼皮,目光掃了壹圈,似乎對眼下的狀況感到很滿意。
……清久留當然知道為什麽她會看起來如此放松。
壹個戰力最高、威脅性最大的家夥,此時正伏在角落的陰影裏,以後背示人,連與人目光相對都做不到;而剩下的壹個自己,仍然困在了動物的形態裏,什麽能力都發揮不出來,戰力恐怕還不如壹只貓。
除了壹個不知道在哪兒、不知道是否醒來了的大巫女之外,這裏竟然沒有壹個能夠抗衡她的人了。
他朝老太婆的方向走了幾步,在對方掀起壹側眼皮的同時,就趕緊住了腳。
“既然我拿妳沒辦法,那麽咱們不妨就聊聊吧。”清久留坐下來,用蓬松的尾巴包住了自己。“妳到底是什麽目的?妳現在又在等什麽?”
老太婆從鼻子裏噴了壹下氣,顯然根本沒有答話的意思;她只慢吞吞地轉開眼睛,看向了自己的手指尖。
在她指尖前方的空氣裏,兩排字幕像淡淡的陰影壹樣再次出現了——等了壹會兒以後,它們忽然從上至下地閃爍了壹下,當再度穩定下來的時候,每個字都不同了,顯然已經刷新成了不同的內容。
內容還會變的啊?
清久留壹楞,趕緊又借機往前挪了兩步,也盯住了那些古怪的字幕。
背對著他的字幕,必須要反著看,所以辨認壹個字往往就要花上好幾秒鐘時間;饒是老太婆開啟字幕的時間挺長、清久留也全神貫註,仍只看清楚了兩個“條件”和壹個“後果”——它們五花八門,毫無軌跡可循,好像是從生活中隨便抓出來的詞句給湊到了壹塊兒。
“條件”項目下,寫著“邁出左腳的時候”、“被粉塵迷了眼的時候”;而“後果”項目下,清久留只看見了壹條“喪失記憶”。
“唉。”
老太婆嘆了壹口氣,壹雙渾濁發白的眼珠子擡了起來,望著遠處的某壹點發起了呆——壹動不動的時候,她看起來也沒有那麽模糊了;似乎是真的在等待什麽發生。
……會是什麽呢?
清久留看了壹眼林三酒。
她仍然維持著老樣子壹動不動,臉埋在陰影中瞧不清楚——看她的模樣,她好像恨不得能縮進墻裏、從此再也不見天光壹樣。
在心裏罵了壹聲,小熊貓盡量放慢了動作,打算壹點壹點地從老太婆身邊繞過去。
“妳還是老老實實原地別動的好,”老太婆眼珠也沒轉壹下,無神地望著虛空警告道:“別讓我覺得有必要對妳出手。比動物形態糟糕壹千倍的後果,我現在手上恰好有壹個。”
小熊貓立刻不動了。
樓層間的氣氛頓時又沈了下去,陷進了壹片遲滯的靜默裏。
過了壹分鐘,老太婆手邊又壹次亮起了字幕——字幕跟上壹次壹樣,閃爍了壹下之後刷新了內容;她垂著眼皮看了壹會兒新字幕,失望地將它關掉了。
這壹次,清久留抓緊了這短短的機會,壹目十行地趕緊掃了過去——他沒法壹個字壹個字地看清楚,但是走馬觀花之間,他發現“後果”欄裏,似乎從來沒有“死”字。
空氣沈寂了下來,好像壹潭厚重黏膩、不會流動的死水。
……這兩次字幕出現的時間間隔,似乎都恰好是壹分鐘啊?
清久留想了想,雖然不確定這個發現有什麽用,但仍然也開始在心裏開始默默地數起了秒。
當他數過去了差不多六十秒後,新的字幕果然如他所想,再壹次從空氣裏現了形。
每隔壹分鐘,老太婆的【概念碰撞】內容顯然就會刷新壹次;每次刷新時間壹到,她都會叫出字幕來瞧瞧,似乎在尋找壹個什麽東西——就這樣過了五六分鐘,字幕也刷新了五六次以後,老太婆的臉色終於黑了下來,長而稀疏的眉毛牢牢地擰在了壹塊兒。
“奇怪了,怎麽還不出來……”老太婆低低地叨咕了壹句。她心浮氣躁地調整了壹下姿勢,目光再壹次重重地從樓層裏掃了過去——仿佛是在威懾什麽人壹樣。
“老太太,”清久留甜甜地叫了壹聲,又趁機靠近了壹點:“……我看妳始終沒有對我們下殺手,是不是說明,妳的目標不是我們?既然這樣,要不咱們互相幫個忙怎麽樣?妳需要什麽就說壹聲,我們能辦的就替妳辦了,妳把我們身上的效果取消了吧。”
從沈重的厚眼皮下,老太婆瞥了他壹眼——發白的眼珠子晃出了虛影,卻什麽也沒說。
“都說樹老根多人老話多,妳跟壹般老太太可不壹樣。”小熊貓又恭維了壹句。“怎麽稱呼呀?”
老太婆動了動鯰魚似的厚嘴唇,不但沒有報上名字,反而好像有滿腔的嘲諷都即將噴薄而出似的;就在這個時候,她眼皮猛地壹掀,目光再次聚在了手邊剛剛出現的字幕上。
顏色淺淡得幾乎半透明的字幕,同時抓住了兩個人的目光。
反著認字畢竟太費勁了,還不等清久留辨認出第二個字,老太婆已經忽然“哈!”了壹聲,猛地坐直了身體、飛速點了幾下之後,就壹把收起了字幕——當她動作壹快,那仿佛千百個圖像疊加的身體頓時就更花了,虛影重重地叫人看不清楚;小熊貓眼前壹暈,不得已忙轉開了眼睛,目光正好落在了她背後的藍布沙發上,這才發覺了不對。
罩在沙發上的碎花布罩,此時正劇烈地壹鼓壹鼓,速度快極了——仿佛季山青有什麽話不吐不快,卻又正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要讓他的壹肚子話不小心爆發出來壹樣。
對了,他和老太婆是同壹方向,不用反著看字……
他剛才看見了什麽?
清久留才剛浮起了這個念頭,就被老太婆的自言自語給打斷了。
“有了,有了!”她壹臉高興,顯然沒有註意到身下沙發的異樣,“不來就都不來,要來就壹起來……還不錯,還不錯。”
這話聽得人雲裏霧裏,連不遠處的林三酒也擡起眼看了看——只是她又迅速地將頭埋了下去,似乎生怕與誰的目光碰上。
小熊貓也來不及去琢磨季山青到底想說什麽了,只能緊緊地盯住了老太婆的壹舉壹動——後者此時側過了半邊身子,眼珠不住地轉圈,終於張開了嘴,松弛厚重的皮膚挑出了壹個笑。
“當我打噴嚏的時候,壹切幻象都會消失。”
小熊貓楞楞地瞪著她,壹時間甚至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好。
老太婆壹手解開了圓發髻,稀疏的頭發紛紛地落了下來;就這麽壹下,已經脫落了不少。她抓起壹撮花白幹枯的頭發輕輕伸進了自己的鼻孔裏,撓了兩下,猛然響起了壹聲脆亮的噴嚏。
不僅是清久留——在這壹刻,季山青、林三酒的目光,也都被正中央的泳池給吸引了過去。
……兩年多來積攢的灰塵、汙垢、垃圾,就像是被壹只手輕輕地撫了過去,抹凈了,如同浮泡壹樣漸漸地消失了,露出了下面蕩漾的碧藍。清澈、閃著光芒的溫柔水波,像壹顆柔軟巨大的藍寶石,嚴絲合縫地嵌在泳池裏。
看壹眼這池水,就仿佛能感到它濺上皮膚時的沁涼;這壹片藍得令人目眩神迷的琥珀,將池水裏那壹只閉著眼睛、壹動不動的獵豹,輕柔地包裹了起來。
只需要瞧上壹眼,幾人就都意識到了這只沈睡著的獵豹身份。
即使在水下的顏色有些失真,獵豹身上的金色皮毛,也與大巫女的發色如出壹轍:就像是黃金化了,軟軟地流淌下來壹樣。
林三酒怔怔地瞧了幾秒,居然死死咬著嘴唇站起了身——她似乎想往外邁壹步,步子又偏偏沈得動不了似的,過了好壹會兒仍然僵著站在那兒。
老太婆並不關心幾個觀眾的想法。
她轉過頭朝瞥了池水壹眼,嘲諷似的笑了壹下。小熊貓心裏壹凜,要撲上去的時候已經晚了;老太婆的聲音幹枯緩慢地回蕩在了空氣裏:“……當時間變成四點整的時候,妳就永遠無法從現在的狀態裏脫身了。”
現在幾點了?
清久留壹凜,想起了房間裏有電子鐘;然而老太婆顯然是精心計算過時間的,他才剛回頭跑了兩步,池子裏就發生了變化。
正如林三酒壹樣,獵豹忽地化成了人形——上壹個效果消失了,許久未見的大巫女,像是沈在了壹個夢裏壹樣,輕緩地漂浮在池水下方,壹頭柔軟的金發順著水波浮起來了,微微地飄揚。
“好極了,”老太婆咧嘴壹笑,“……我的任務完成了。”
“妳……跟大巫女有仇?”
“大巫女?”沒想到老太婆神色倒是壹怔,隨即恍然大悟:“哦,她叫大巫女?我不認識她。”
“那妳為什麽——”
“雖然不認識她,我卻知道她正在意識力星空裏,打聽壹些她不該打聽的事兒。”老太婆壹張臉上,皮膚層層疊疊地垂了下來,又隨著她那個滿意的笑容,晃成了壹道道重影。“既然她願意在意識力星空裏呆著,我就讓她好好兒地呆著……”
說罷她壹擺手,似乎如釋重負了:“也不知道妳們以這副模樣能支撐存活多久……雖然我很喜歡看,壹般也會留下來看看,不過今天我可必須走了。”
話音未落,她就壹手撐起了把手,壹邊就要站起身來。
只不過才壹使勁兒,老太婆臉上登時就變了顏色。
就像是不小心坐進了壹個深坑裏似的,她的身體不但沒有站起來,反而被沙發坐墊“抓”住了,壹點壹點地往裏深陷著;她本來個子就小,幾乎轉眼間就被沙發坐墊給吞沒了壹半,只剩下了露在外面的頭和四肢。
“什麽,”老太婆驚怒交加,眼珠子朝身後的方向轉到了極致:“妳們還有壹個人?”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季山青偏偏挑在這個時候突然發難,但小熊貓此刻也壓根顧不得什麽了,壹個猛子就朝老太婆撲了過去;壹邊撲,他壹邊不忘朝林三酒喊道:“妳用意識力壓住她——妳人不用過來,快點!”
季山青也不再藏了,壹邊使勁抱住了老太婆,壹邊也跟著嘶聲叫道:“姐!幫幫忙啊姐!”
然而林三酒只是咬著嘴唇,低垂著眼皮,額頭上不知不覺已見了汗。
“笑話,”老太婆冷笑了壹聲,“蠢貨!”
罵了壹聲,隨著她手邊字幕壹亮,嘴唇壹陣飛快的開合,身子才躍至半空的小熊貓猛然感覺自己身子壹沈,壹時間四肢重重地把他墜了下去——“咕咚”壹聲,重新化身為人的清久留就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想要再爬起身,卻不行了。
清久留咬緊了後牙關,壹時間額頭上全是冷汗——不光是頭上,想必他的身上也出了不少冷汗,但他現在根本感覺不到了——因為老太婆給他的第二個【概念碰撞】,是“高位截癱”。
伴隨了自己二三十年的肉體,突然像是死了壹樣,將靈魂都囚禁得壹動也不能動了;清久留倒在地上,腦子裏突然闖進了壹個叫他不由自主地恐懼起來的念頭——萬壹老太婆真的離開了,他要這樣如同壹塊死肉似的在地上躺多久,才能死?
“姐!”留給禮包的時間也不多了,眼看著老太婆手邊的字幕仍在,顯然下壹個目標就是他了:“妳想想辦法,我們只能靠——”
壹個“妳”字還沒有說出口,將老太婆吞沒了壹半的藍布沙發,猛然就直直朝後飛了出去;才剛剛飛到了半空,沙發就已經從視野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個齊耳短發都飄揚在了空氣裏的清秀年輕人。
季山青骨碌碌地在地上滾出去了好壹段距離,才穩住了身子;然而不等他爬起身,就像是有壹股看不見的力量追擊而上似的,緊接著又將他整個兒扔到了墻上——掛燈被震得晃了晃,撲簇簇地落了禮包壹臉的灰。
或許是因為老太婆特別恨他捉住了自己,所以他所承受的“後果”也更慘些——“被莫名力量壹直追打”。
林三酒低著頭,雙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然而身子卻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僵硬過;池水裏的大巫女,如同壹朵被摘下來的水仙花,無知無覺地漂浮在水面下。即使清久留眼眶都要瞪裂了,他也絲毫不能挪動寸分——唯壹還有行動力的禮包,很快就在壹次又壹次的連擊中咳出了壹口血。
老太婆深深地吸了壹口氣,千重虛影隨著她的腳步,壹晃壹晃地走到了林三酒身邊。彎下腰,擡頭正面對著她低垂的臉,近距離地笑了壹聲。
“別掙紮了,妳不可能戰勝抑郁癥的。”她看著壹顆汗珠從林三酒的鼻尖上滴了下來,“……我是無敵的。與其無謂地掙紮,妳還不如去死。”
林三酒的肩膀猛地震了壹下。
“這裏不是酒店嗎?餐廳廚房裏,肯定有刀的。”老太婆有意將聲音放得十分輕緩:“很鋒利,它們都很鋒利,妳不必擔心。”
她施放出來的“後果”,往往都是十分嚴重的——要不是真的忌憚對手,老太婆也不會為對方選擇“抑郁癥”這個離死亡最近的病癥之壹。
“姐!”
季山青狠狠地喘著氣,肚子上才剛剛承受了壹次重擊,正四肢顫抖地想要爬起來:“姐,我沒事,妳知道我的,拳打腳踢什麽的殺不掉我……妳聽見了麽?”
角落裏的高個兒女人低垂著頭,仍被籠在了陰影裏。
“媽的……”眼看著林三酒恢復過來的希望,似乎越來越小;清久留將臉埋在地毯裏,喃喃地朝禮包罵了壹聲:“妳攔她做什麽?與其像現在這樣,還不如剛才就讓這老太婆走了算了……”
“妳、妳聽我說,”季山青才吐出了四個字,就立刻吞下了因為又壹次重擊而帶來的痛呼;他喘勻了氣,繼續掙紮著說道:“我剛才……看到這個老太婆的能力裏,出現了壹個後果,這、這個後果,妳們都不陌生……”
清久留壹下子擡起了頭——他現在,也只有肩膀以上的地方還能活動了——如同被壹道電打了壹下,他突然睜圓了眼睛。
“噢,原來妳看見了‘出現精神分裂癥’這壹後果了啊。”
老太婆歪過頭,笑嘻嘻地接了壹句。
隨即她下定了決心似的,毫無留戀地轉身就朝出口處疾步走去——顯然,還留在這裏的四個人,她是打算要讓他們自生自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