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妳得到我的身體，也得不到我的心

　　在意識到飛船升空了的時候，波西米亞立刻撲向了屋裏唯壹壹個家具。她像個猴子壹樣敏捷，從床板上壹躍，高高地跳進了半空中。
　　小窗戶是完全鑲嵌在墻壁內的，沒有壹點可著力之處；她原本也沒期望能瞧見什麽，然而連她自己也沒想到，在這短短壹晃眼的工夫裏，她竟然在那片離飛船越來越遠的巖石大地上看見了壹個人。
　　那人急得團團亂轉，正使勁朝飛船離去的方向不住跺腳、招手，也許還在高聲呼喊，盡管她什麽也聽不見。飛船激起的狂風把樹林、草木與那個人都吹得搖搖欲墜，不過即使這樣，她也在壹瞬間認出來了——是那個胡什麽玩意。
　　他肯定是被人騙下飛船的，真是笨得出汁了！
　　這下希望又少了壹個。波西米亞心情更差了，咚壹聲坐在床上，氣得使勁踢了兩下床頭板。現在可好，偌大壹個Exodus裏只剩下人事不省、屁用沒有的人偶師了；只要他還昏迷著，那些人偶還不如壹塊衛生紙有用。
　　而且如果她的猜想正確，那對毛人兄弟果然在暗中搗鬼的話，那麽他們肯定會把人偶處理掉的……接下來，那個躺在盒子裏的人身上會發生什麽，她可就不知道了。
　　波西米亞焦躁得將手臂上的鐲子壹股腦兒全捋了下來，發帶、頸圈、戒指也都被壹壹摘了放在床上。但不管她看幾遍，也想不出它們能怎麽幫上忙——她想壹巴掌把它們都掀飛了，又還是舍不得，只好唉聲嘆氣地壹件件重新戴了回去。
　　直到她將壹條草編帶子拿進手裏時，她忽然頓住了動作。
　　她拎起它在眼前晃了晃。
　　這條手帶沒法讓她離開這間房間，也不能把消息傳到飛船外。事實上，她差點忘記自己有這麽個東西了——上壹次用它，還是拽著林三酒壹起進入意識力星空的時候。
　　只有這壹條路了。
　　她的肉體不能踏出這艘飛船，但她的精神卻可以上升、進入另壹個層次的空間裏去……在那個空間裏，她至少就有機會把消息傳出去了。
　　收起了草編手帶，波西米亞在床上盤腿坐好了，靜靜聽了壹會兒門外的響動。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人來了；除了引擎低低的蜂鳴，壹切都寂靜極了，就像是身處於壹個寂寥悠長的夢境裏似的。
　　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的身體仍舊坐在這間小小的監獄中，精神與靈魂卻騰空壹躍，仿佛踩上了吹過星球表面的長風，劃過海洋、草原和沙漠，漸漸高高地升入了星空。漆黑廣闊的宇宙在頭上徐徐展開，沒有邊垠沒有界限；轉念間橫跨的千裏，與萬年間沈寂不動的壹點，難辨彼此。唯有宇宙中那個永恒存在、回響漸強的律動聲，離她越來越近了——
　　當宇宙的弦音終於與她的心跳響起了共鳴時，波西米亞驀地睜開了眼睛。
　　無數顏色各異的流星正飛快地劃過意識力星空，使這片深藍色的幽空壹如既往地忙碌而燦爛。她四下看了看，發現巨大的、緩緩流轉的璀璨星河，正遙遙地處於視野最遠方；有了定位，波西米亞沒有猶豫，壹轉身就朝上方直直沖了出去。
　　她在意識力星空裏可不是個受歡迎的角色。或許是她修煉意識力的方式，給了她比大多數人更豐厚的資本；她以前在這兒的行事方式，用“跋扈任性”來形容都算得上委婉了——相比之下，她在十二界時簡直稱得上乖巧可人。
　　不敢耽誤，那顆由波西米亞化身的金棕色星辰，以極高速橫穿過了壹片星光密集的區域；她幾乎能聽見其他星辰驚疑不定的聲音，又在壹眨眼間將他們遠遠都甩在了後頭。
　　直到她遙遙看見了壹幢高高窄窄、歪歪斜斜的建築物，她才猛地剎住了速度——回頭壹看，極遠處有幾顆針尖大小的星光，正以高速朝這個方向趕來；波西米亞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沖著她來的，哪敢冒險，急忙壹擰身，壹頭沖向了建築物。
　　它看起來就像是壹幢由積木匆匆搭起來的樓，又被人把積木給故意推亂了似的；每壹層、每壹塊都起伏不平、高高低低地凹凸著，好像用手指壹碰就能叫它徹底轟然散碎下來。金棕色光芒由下朝上地劃出了壹條速度極快、壹閃而過的光線，隨即在其中壹塊突出的“積木”上壹閃就不見了。
　　“稀客啊？”
　　波西米亞才落地壹晃身子、恢復人形，就聽見了壹個她不大願意聽見的粗啞嗓音。壹個將長發染成了極淺的白金色，瘦得骨頭形狀清晰可見的男人——要花點工夫才能看出來他是個男人，因為他像往常壹樣，穿著壹件女式吊帶衫，擦著與發色十分相配的裸色口紅——倚在墻上，沖她笑了壹笑：“聽說妳前陣子不敢來意識力星空了？”
　　彎彎折折、形狀像閃電壹樣的走廊裏，每壹個銳角上都是壹塊三角形的、突出來的墻壁。在意識力星空中，建築學和結構力學等同於無用的夢囈；建築物的外觀與內部完全可以毫不相幹，形態南轅北轍。
　　“妳媽敢來我就敢來。”波西米亞用眼角瞥了壹下那個男人所倚著的三角形墻壁，擡起下巴：“這是哪個世界的？”
　　那個男人也不生氣，用尖尖的深玫瑰色指甲滑過墻壁，歪頭笑吟吟地說：“好像叫棉花糖城堡。”
　　“什麽低級的怪世界也混進來了。”波西米亞看了看那塊三角形墻壁，又回頭看了壹眼她闖進來的路。她生怕身後有追兵，剛要提腳就走，卻見那男人忽然趕上壹步，攔在了她面前。
　　“妳不問問我為什麽站在這兒嗎？”他依然笑吟吟的，塗得烏黑的睫毛壹閃壹閃。
　　“妳很值得我關心？”
　　“‘具象世界之館’今天關閉了，”那男人白了她壹眼，“別讓我難辦了，請妳轉身出去吧。看在我們還算相識的份上，我提醒妳壹句，妳如果在這兒翻臉，可會惹來妳想象不到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