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下壹個世界

　　星球荒蕪了。
　　……這是在林三酒重新踏上旅程幾個月以後，終於得出的結論。
　　在這段日子裏，她橫跨過壹片又壹片被人類蠶食得千瘡百孔的大陸；她徒步穿行過曾經是海、如今卻露出了深層地質的窪谷；她攀越過仿佛掛在藍天之下、壹眼望不見頭的冰川高地。
　　與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相比，此時的葷食天地寂靜無聲，人跡滅絕。
　　當她與季山青誰也不說話的時候，天地間只有呼呼的風聲，不知從何處而來，不知往何處而去。
　　……就像她自己壹樣。
　　有的時候，她能夠隱隱地聽見幾絲細微的人聲，被風裹著，吹散在大地上。更多時候，她覺得那是自己的幻覺。即使是精神病患者的哭號聲，此刻回想起來，也仿佛帶有強烈的生命力，在記憶裏鮮明得壹跳壹跳，叫人懷念——越發襯得世間若死。
　　假如沒有季山青跟在身邊，林三酒恐怕自己早就發瘋了。
　　她原本以為維度裂縫只影響到了壹小片地區，現在壹看，她只覺自己錯得離譜：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不知道的地點，顯然又不止壹次地出現過維度裂縫。這些裂縫的威力有大有小，但在幾次來回以後，就只留下了這個空蕩蕩的世界。
　　上路，是為了尋找簽證官；但葷食天地中早已經人蹤渺茫，不知不覺間，這段旅程的意義居然只剩下了行走本身。
　　有的時候，林三酒甚至覺得，葷食天地的存在，大概從源頭上就是壹個錯誤；而維度裂縫，就是來修正這個錯誤的——她當然知道這個念頭很荒謬，但隨著時間壹天天過去，這個想法反而越來越深地紮在了心裏。
　　與林三酒相比，季山青就顯得沒心沒肺多了。
　　“姐姐，我們明天往哪兒走？”
　　在太陽西沈，天空的顏色泛起了暗暗的鴨蛋青時，禮包趴在林三酒身邊，語氣輕快地問道。
　　他們此時正露天而眠，躺在了壹片廣袤的巖石地上——看起來就像是壹大塊石頭融化了，正慢慢流淌下來時，又被凍住了，形成了壹層壹層、壹環壹環的模樣。林三酒不知道這是什麽種類的地質，只是覺得新奇好看，因此就在這兒逗留了壹天。
　　壹蓬篝火跳躍著，在傍晚的青藍色天空下，染出了壹圈橘紅。
　　“隨便往哪兒走都行，”林三酒壹邊回答說，壹邊從卡片庫裏拿出了壹本厚厚的冊子——這還是她在紅鸚鵡螺裏，從壹個死屍身體裏面找到的：“……反正找到簽證官的希望不大，妳要是有什麽想看的景色，咱們就去看看。”
　　禮包的神色頓時嚴肅了起來，開始思考他接下來想去看什麽。
　　聽著火焰的“劈啪”聲，林三酒漫不經心地翻開了冊子——自從有了【戰鬥物品】，她就養成了壹個習慣：在意老師的幫助下練習完意識力以後，她常常會把這本冊子打開看看；靠著裏頭的圖鑒，她死記硬背地積攢下了不少特殊物品的詳細信息，粗略壹算，少說也有二三十件了。
　　然而這壹本冊子的內容實在太豐富了，也不知道這個作者怎麽能夠搜集到如此之多的信息；林三酒已經翻過去了這麽多頁的圖鑒，但隨著她心血來潮地忽然伸手壹捏，發現後頭居然還有厚厚的壹大摞——
　　“咦？”
　　林三酒又壹次用手指捏了捏“特殊物品圖鑒”的部分，楞了楞；隨即她立刻合上了書冊——對著書脊看了看，她臉上浮起了壹個微微有點兒詫異的表情。
　　“怎麽啦？”禮包轉過眼睛問了壹句，依然趴著。
　　林三酒沒應聲，只是微微地皺起眉頭，抖了抖手裏的冊子。
　　“這冊子我是在紅鸚鵡螺裏拿到的，我那時也沒太細看。這段時間，我只是壹頁壹頁地翻，所以……”過了半晌，她才有些遲疑地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冊子好像……厚了。”
　　“這不是很正常嗎，”季山青沒往心裏去，“被翻過的紙頁不平滑了，與全新時相比，總會變厚的——誒？”
　　話沒說完，他自己也發現了不對。
　　這個冊子壹拿到手時，可不是全新的；它被人翻閱了不知道多少次，紙頁早就毛得刺手了。
　　“所以我懷疑是我的錯覺嘛，”林三酒自言自語了壹聲，順手打開了特殊物品的圖鑒部分；毛毛糙糙的紙頁壹頁壹頁地翻了下來，紙上每壹個簡陋的圓珠筆畫都連成了壹個變來變去的圖像：“大概是我的錯覺——”
　　她的手頓住了。
　　特殊物品圖鑒已經被她翻到了最後壹頁，下壹頁就是進化能力的介紹了；林三酒壹動不動地盯著這壹頁，壹時間不知道怎麽調整表情好了——禮包壹時好奇，跟著湊過了頭，登時臉上也浮現出了壹模壹樣的吃驚。
　　“這……”他有點兒茫然看了看那個上衣形狀的壹團墨跡，擡頭問道：“這不是【犯罪嫌疑人套裝】嗎？”
　　不止是【犯罪嫌疑人套裝】——
　　事實上，在圖鑒部分的最後幾頁裏，盡是林三酒早已經見識過了的各種特殊物品：鳥籠、eBay、真相之蠟、百鳥朝鳳、美人魚……凡是他們拿出來用過的，幾乎都能在這兒找著。她與季山青對視了壹眼，同時明白了點什麽，急忙又翻到了進化能力的部分，直接跳去了最後幾頁。
　　沒錯，清久留的【破產酒鬼的希望之光】、刺圖的【害羞的蟒蛇】、那個奇怪老太太的【概念碰撞】等等壹串遇見過的能力，都被記錄了進來。
　　林三酒的心砰砰跳了幾下。
　　當她動作飛快地往前翻了好幾頁以後，她的目光終於在搜尋中找到了那四個字——【扁平世界】。在名稱下方，只有壹行簡短的介紹：能夠將物品轉化為卡片儲存，每日有上限。
　　二人看著這壹本陳舊得仿佛要隨時散架的冊子，壹齊靜了下來。
　　“……仔細想想，在拿到了它以後，我好像還沒有用過扁平世界以外的能力。”半晌，林三酒才忽然喃喃地出了聲。
　　季山青沒說話——他只是看著林三酒將書冊在地上攤開，隨即從火堆旁邊找了壹根碎枝，雙手都放了上去。下壹秒，就像是被扔進了攪拌機裏壹樣，那根樹枝突然在地上爆成了壹團碎沫般的木屑。
　　還不等木屑落地，二人就急急忙忙地轉過頭，翻到了剛才進化能力介紹的最後壹頁——不，剛才的最後壹頁，如今已經是倒數第二頁了；剛剛多出來的、真正的最後壹頁，上面果然多了壹行字：【畫風突變版壹聲叮】。
　　“……這是壹件特殊物品，”林三酒盯著它看了壹會兒，這才帶著震驚地笑道：“這個破破爛爛的筆記本，居然是壹個特殊物品！”
　　也難怪她到今天才發現，在把這個筆記本卡片化了以後，卡片上的介紹可以說是簡單平庸之極——
　　【NOTEBOOK】
　　壹本售價119.9元的厚筆記本。從紙質上來看，完全不值這個價。翻開本子，裏面不知被誰寫滿了各種各樣的信息。
　　它跟【能力打磨劑】壹樣，介紹幾乎沒有什麽幫助；看來他們還得繼續挖掘這個本子的意義。
　　“給出的信息太少了，”林三酒滿心驚奇，又解除了它的卡片化，翻看了壹會兒：“……誒，有點兒奇怪啊？”
　　“怎麽了？”
　　“我跟妳說過，我遇見過壹個叫小橙的女孩——她明明使用了能力，但是她的能力卻不在這個本子裏。”
　　季山青歪頭想了想：“還有誰的能力不在這裏面？”
　　“她的同伴，那個叫慶慶的，也不在……噢對了，還有那個肥達——不少呢。”
　　“這些人是不是都死了？”
　　林三酒壹楞，隨即明白了——“妳的意思是，死者的能力就不會再保留了？”她剛說完了這句話，立時壹個激靈，“等等等等，我剛才——”
　　她飛快地翻了回去，果然又壹次看見了【害羞的蟒蛇】這幾個字。
　　她不知道司陸的進化能力是什麽，但是盯著這五個字看了半晌，她終於長長地舒了壹口氣。
　　還好，至少那兩個人裏頭，有壹個是確定活下來了。
　　自從清久留二人傳送走了以後，好幾個月以來，林三酒第壹次感覺到情緒輕了不少。她和季山青又聊了壹會兒，甚至還試著想把寫著【扁平世界】的那壹頁給撕下來——只不過即使以林三酒的腕力來撕，這些看起來搖搖欲墜的紙頁也依然牢牢地壹動沒動；放在火上燒了壹會兒，它竟然連熱都沒有熱起來。
　　對於這樣壹個銅豌豆似的損不壞、又記載了自己能力信息的特殊物品，林三酒開始有點兒明白，為什麽那個紅鸚鵡螺的死者會把它吞進肚子裏去了。
　　接下來的這段時間，平靜得叫人吃驚。【NOTEBOOK】成了唯壹壹個意外——壹直到林三酒即將要傳送走的時候，再也沒發生什麽別的插曲；這個世界裏，甚至連副本都沒有剩下多少了。
　　由於那個殺手來得太突然，那壹晚禮包所開的簽證大半都失落了；在剩下的兩三個有限的選擇裏頭，二人挑來挑去，猶豫不決，最終總算是選定了其中壹張看起來侵略性不強的世界——或者說，看起來侵略性似乎比其他地方要輕壹些的世界。
　　壹手握著簽證，壹手拉著禮包，林三酒站得筆直。當她的身體顏色開始逐漸變淡了的時候，她低頭看了壹眼手中的簽證。
　　……神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