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林三酒的公道

　　正如葉藍所說，林三酒在同壹家旅館裏找到了昏迷過去的黑澤忌。
　　當她跟著店老板走進壹個狹窄的小隔間裏時，他正如同熟睡壹般靜靜躺在壹張小床上，長腿從床沿上垂了下來，胸口許久才微微地起伏壹次，仿佛正身處於壹個最是安詳悠長的夢裏。
　　受傷勢所累，林三酒壹瘸壹拐地走上前去時，她的腳步聲實在不算輕，但黑澤忌卻依然毫無所覺——他曾引以為傲的敏銳感知力，好像也全都隨著神智的離去，而沈進了深沈的水面下。
　　林三酒低下頭仔細看了他壹會兒，這才發現原來他還非常年輕。
　　以前每壹次和他相處時，他看起來總是又兇又暴躁，眉頭永遠是緊緊皺著的，深深的眉間紋路叫她以為這人最起碼也得有三十往上了——可是當他安寧下來的時候，年輕幹凈的輪廓叫林三酒忽然意識到，恐怕黑澤忌比自己還要小幾歲。
　　嘆了口氣，她叫出了【妙手空空】，心裏湧起了壹陣慶幸似的後怕。
　　幸虧葉藍被自己逮住了……
　　【妙手空空】的外觀實在是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質地廉價的半透明藍色塑料小盒，與其說是特殊物品，倒更像是壹個雜物盒；稍稍壹按，塑料殼就不受力地向下塌陷了，好像隨時都會壞掉。如果不是從葉藍身上搜出來的，就算是送到林三酒面前，估計她也不會多看半眼。
　　打開盒蓋，裏面又有三個小蓋子，將內部分成了三個能夠各自容納不同戰力系統的空間。
　　“這壹個是妳朋友的，”葉藍忙湊上來殷勤地指點道，“……妳把這個小蓋子打開，然後直接倒扣在他的皮膚上……記住，壹定是皮膚，不能是衣物。”
　　林三酒冷冷地從眼角瞥了他壹眼，沒有吭聲，只是將黑澤忌的衣領往下拽了拽，露出了壹片緊實的皮膚。
　　雖然葉藍知道壹個大概，但也是頭壹次真正地“返還”戰力系統；幾人都不清楚扣上去以後究竟會發生什麽，於是林三酒只好謹慎地把小盒子按在黑澤忌胸口上，壹動也不敢動地等著。
　　“我說，妳是怎麽偷到他戰力系統的？”林三酒壹邊按著盒子，壹邊浮起了這個疑惑，轉頭向葉藍問道：“妳的水平這麽次，按理來說應該連黑澤忌的邊都靠不近才對。”
　　葉藍眨了眨眼，朝她露出了壹個坦誠的笑。
　　“林小姐，妳還是不懂。不管是過去的平常世界也好，還是現在的輪回末日世界也好，只有壹種能力才是最了不起的——那就是操控人心。”他仿佛是談起了壹件很久遠的舊事壹般，慢慢嘆了口氣說：“而想要操控人心的第壹個條件，首先是要懂得人。了解妳的目標，妳才能真正掌握妳的目標。”
　　“我在巧克力噴泉之路上落腳的第二天，妳的朋友就來了。他根本沒有隱藏實力的意思，他剛壹推門走進酒館，當即有人在驚慌之下悄悄起身走了……我當時也在角落裏坐著，在默默地觀察了他壹段時間之後，我就把他的戰力系統當作了目標。”
　　葉藍說到這兒，有點不好意思地掻了搔臉。
　　“說起來，我的計劃其實很簡單。首先我表現得非常符合我的真實戰力水平——我安排壹個進化者聯盟的人故意跟我起了沖突，在妳的朋友面前被打掉了半顆牙齒，”壹邊說，葉藍壹邊還用滿是魚鱗的手指拉開了嘴角，給林三酒看那顆藏在後方的殘缺牙：“……當然，就算我不這麽做，他也能夠看出來，這樣只是為了表示我更加沒有威脅性而已。這壹步，是為了降低他對我的警覺性。”
　　“第二天，我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跟他住進了同壹家旅館。接下來的好幾天時間，我什麽也沒幹，既不接近他、也不找他說話，彼此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唯壹的交集，就是後來在旅館門口遇見得多了，我就會朝他點點頭作為招呼。”
　　“妳朋友恐怕不會想到，別人見識到了他的實力之後都恨不得退避三舍——唯獨我卻在有意接近吧。”葉藍看了仍然像在熟睡壹般的黑澤忌壹眼，繼續說道：“後來有壹次，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市場上所有好吃些的甜點蛋糕什麽的忽然壹下子都斷了貨——我立刻認識到機會來了，忙讓我的手下從別的地方給我運來了幾份甜點，低價賣給了壹個店主，又跟他談好了條件。在妳的朋友聞訊而去的時候，店主告訴他，最後壹份已經被我預定了……當然，我立刻毫不猶豫地讓給了他，從他手裏收了三十體力值。”
　　聽到這兒，林三酒明白了，當真只想深深地嘆口氣。她也沒想到，自己在市場上賺體力值的行為，竟然無意間給葉藍制造了這麽壹個機會！
　　葉藍對於“距離”二字，真是掌控得太好了——他精心在黑澤忌身邊制造出了壹個“點頭之交”的形象，所做的每壹件事都非常符合壹個能力不那麽強大、又沒有什麽居心的進化者的邏輯；他甚至考慮到不能讓黑澤忌感到自己欠下了人情，這樣他在葉藍身邊才會繼續有壹種“舒適感”……
　　“然後呢？”她忍不住問了壹句。
　　“然後就簡單了。”葉藍苦笑了壹聲，“旅館有三層樓高，我找了壹個他經過的時候，裝作受傷後被人扔了下來……以我對他的判斷，他是不會看著我不管的。”
　　當黑澤忌主動伸手去救人的時候，他恐怕萬萬也沒有想到，空中那個壹直驚叫著、拼命揮舞著四肢的普通進化者，手裏還緊緊地握著壹個特殊物品——壹個足以叫他就此壹睡至死的特殊物品。
　　……所謂有心算無心，即使再聰明、再強大的人也難逃壹劫。
　　林三酒轉過頭，看著自己手下的小盒子半晌沒出聲。
　　過了壹會兒，她才忽然吩咐了壹句：“季山青，給他再拿壹瓶水喝。”
　　早在剛才聽到壹半的時候，季山青就把人魚養成液準備好了，聞言立刻遞了過去。
　　葉藍不疑有他，“咕咚、咕咚”地喝了壹半。
　　聽著身後的聲響，林三酒再次打量了壹下黑澤忌，有些焦躁了。“這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戰力系統早就還給他了……人怎麽還不醒呢？”
　　“我估計他還得有壹段復蘇的時間。”季山青也湊過了頭，臉上盡是壹片好奇——打從走上南瓜之路起，他就對壹切充滿了新鮮感，連對壹個昏迷的人都能上上下下看好半天：“這條人魚都想到了，可以通過返還的方式不斷從原主人身上取用能力……他雖然扛不走這個大哥，可是扛得起壹個人的進化者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沒有壹個能力或者物品是沒有限制的，如果真的能無限次取用，這個盒子就不會設置每個戰力系統只能用三次的條件了。所以我猜，對於這個盒子來說，原主人拿回能力的時長就是另壹個限制。”
　　季山青雖然只有五個月大，但他思維敏捷，頭腦靈活，林三酒都自認比不上他的聰明——點點頭，她不情願地承認道：“……妳說的有道理。”
　　只是這樣壹來，黑澤忌到底要多久才能從昏迷中醒來，就徹底成了壹個未知數。
　　而林三酒在這兒度過的每壹秒，都意味著遠方的樓氏兄妹正在多受壹份折磨。
　　忍著性子又等了五分鐘，見黑澤忌始終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她終於耐不住了。
　　“這個戰力系統的確是還回去了，對吧？”她有幾分狐疑地拿起盒子，將手指伸進了左邊的分格裏——隨即林三酒就奇妙地感覺到，裏面是真的空了。
　　“既然這樣，也只好麻煩這兒的店老板繼續照看他壹段時間了。”林三酒不甘心似的嘆了口氣，想了想，又找出了紙筆，給黑澤忌留了壹張紙條，塞進了他的袖口裏。
　　以她目前的狀態，實在沒法帶上黑澤忌，禮包和葉藍看起來也不太靠得住；在臨走之前，為了店老板能夠盡心照看，林三酒又將所有錢都給了他，只給自己留下了足夠泡壹次藥浴的體力值。
　　在她稍微恢復了壹點兒體力之後，壹行三人便直奔星空遊樂園出口，很快就再壹次來到了當初那壹片石頭攤上。
　　大大小小的石頭間，布滿著濕潤的沙泥，壹叢叢雜草從中鉆出來，與林三酒記憶中的模樣絲毫不差。迎面而來的微風裏，充滿了海的鹹腥味；深深呼吸了壹口氣，望著面前波紋潾潾、遼闊無邊的深藍大海，她不由有點傻了。
　　……現在她要怎麽回去？
　　季山青人生中頭壹次見到海，早就沖了出去，在靠近海邊的石頭間來來回回地走，對於不小心踩進海水裏的每壹腳，他都會發出半驚訝半興奮的壹聲笑——雖然禮包很聰明，但顯然此刻是壹點也指望不上的。
　　至於葉藍……
　　林三酒回頭看了他壹眼。
　　半人魚壹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大海，仿佛對身邊的壹切都忘了；他張著嘴，兩片魚鰓鼓了壹下，露出了壹個看起來仿佛是終於解脫了般的笑。
　　“林小姐，”他的聲音充滿了夢幻般的憧憬，“我到家了，我終於到家了……”
　　“妳想走？”林三酒忍不住浮起了壹個冷笑。
　　“我知道，林小姐妳對我很生氣……”葉藍終於將目光從海面上轉了回來，十分小心地說道：“相信我，我心裏也非常慚愧……我希望能夠盡我所能來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妳看，這裏是茫茫大海的中央，妳必須得有交通工具才離開這兒……而我們成長者聯盟之前來的時候，已經預訂好了運輸飛船，我這就發出訊號，他們很快會過來接妳的。怎麽找到戰奴訓練營，我也都告訴妳了……我只有壹個小小的請求……”
　　盯著他的壹雙琥珀色瞳孔，沒有絲毫波動，此刻瞧著竟有幾分像是冷血動物的眼睛了。
　　“讓我猜猜，妳是想回到大海裏？”
　　葉藍有些瑟縮似的抖了壹下，忙點了點頭，望著林三酒的眼睛裏都是企盼。
　　壹個人在誠心懺悔、並且絕不會再作惡了以後，到底應不應該被原諒，是壹個永遠也爭論不出答案的問題。
　　林三酒不打算讓自己去煩惱這個問題。
　　猛然壹下，她出手如閃電似的捏住了人魚的咽喉。
　　“季山青，過來。”林三酒盯住了葉藍泛起了淚光的眼睛，頭也不回地喊了壹聲。在聽見禮包果然沒過多久就“啪嗒啪嗒”地跑近了以後，她朝葉藍挑起了嘴角。
　　“妳、妳打算怎麽樣？”人魚艱難地擠出了壹句。
　　“妳處心積慮地打算害我、害我的朋友，還把兩個孩子送去了戰奴訓練營……”林三酒壹字壹句地說，“……妳真應該感到幸運，目前還沒有人因妳而死去。所以，我也有了壹個對妳而言最好的處置辦法。”
　　葉藍迷茫地眨著眼睛，看著她轉身吩咐季山青將剩下的人魚養成液都拿了出來。
　　“把這些全部喝了，妳就會變成壹個人魚完全體。”林三酒冷冷地松開了手，“現在馬上給我喝。”
　　對於此刻的葉藍來說，這絕對算不上懲罰——他喉嚨裏發出了低低的壹聲，壹點也不敢耽誤，忙打開水瓶就往嘴裏灌。箱子裏還剩下三十多瓶人魚養成液，除了林三酒單獨留下的壹瓶之外，很快就都被他喝完了。
　　讓人發毛的人魚化，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地、壹點點地吞沒了葉藍的人身。
　　……林三酒終於見到了這世上或許是唯壹的壹個人魚完全體。
　　這是壹個跟任何人魚傳說都不壹樣的外表。人頭、肩膀等外形依稀地被保留了下來，頭發卻全部脫落光了；原本是人類皮膚的所有地方，都被長出的層層魚鱗給厚厚地覆蓋住了。葉藍的雙腿變成了兩條粗壯的魚尾，兩條胳膊扁成了兩片長魚鰭的樣子，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在地上撲騰著，模樣看起來既驚人又有些令人反胃。
　　林三酒面無表情地踩住了他的壹條魚尾，手裏“嗡”地壹聲，忽然多了壹把從鏡空間裏撿回來的【高頻震蕩粒子切割刀】。
　　“我知道妳還聽得懂，”她輕輕說道，“現在我要把對妳的處置告訴妳了。”
　　人魚擡起了粗粗的脖子，已看不出來屬於人類的表情。
　　“我要切下妳的壹條魚尾和壹片魚鰭，再刺破妳的壹側魚泡，讓妳在海裏沈不了太深，遊不了太快。然後，我會拿著這個，”林三酒晃了晃手裏的礦泉水瓶，“……在木魚論壇發壹條公告，將人魚肉的效用和妳的位置公布出去。剩下的，就要看妳的運氣了……飛船給我叫了嗎？”
　　永遠也再不會有負面情感的人魚，聽完這壹席話後殷勤地點了點頭。
　　“那麽，祝妳好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