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1章 壹個共識

　　要從人偶師嘴裏挖話，本已經是非常不易的壹件事了；可是困難成眼下這樣，不由讓林三酒暗暗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正被某種久違的情緒糾纏得難受——比方說，窘迫。
　　畢竟路是他帶的，地方是他找的，事是他忘的，還都被眾人給壹壹瞧在了眼裏；換了別人也得有點不好意思，何況人偶師？
　　人偶師難受了，肯定要讓其他人也難受；在眼看著他就要惱羞成怒的邊緣，林三酒和余淵對視了壹眼，及時住了嘴。
　　“我整理壹下，”
　　余淵拿出了數據體那壹派就事論事的態度，倒是起了壹點鎮靜局面的功效：“喬坦斯此前從沒有談及這壹個地方，妳也沒有聽說過它，在林三酒上船之後不久，他才忽然向妳提起來的……當時我和元向西都沒回來，梟西厄斯也沒有‘降神’。這件事，應該與梟西厄斯沒有關系。”
　　人偶師以堅硬的沈默，表示了不反對。
　　“妳之所以決定飛過來，自然是因為妳們討論時，喬坦斯給了妳非常充分的理由。”余淵看了看四周，說：“不僅是理由充分，妳肯定也確信這壹個地方不是陷阱，沒有危險，或者說，危險程度不足以抵消要來這裏的理由，才會過來的。”
　　“喬坦斯也不會存心害我們，”林三酒立刻說。
　　余淵沖她點點頭，繼續對人偶師說道：“因為妳壹直都很清楚自己為什麽要來，所以來的路上妳沒有反復琢磨要來的理由，這個很正常，人之常情。是在上岸以後，妳在石灘上走了壹陣，漸漸感覺這兒與妳想的不太壹樣，再回憶妳此前想的是什麽時，才發現妳想不起來了。”
　　“不，不是想不起來，”人偶師嗓音陰沈地說：“是不知道了。”
　　這有什麽區別？
　　林三酒剛要問，想了想，又閉上了嘴；余淵看了她壹眼，果然只好自己上了：“妳的意思是……”
　　“想不起來，是我本來知道，後來忘了，”人偶師的語句仿佛是壹截壹截被切斷的刀片，壹下壹下地紮進空氣裏：“不知道，是我壹直就不知道，我之前以為我知道，但那應該只是壹份幻覺。”
　　幻覺？
　　不需要有細節，不需要有理由，更不需要動用記憶力；如果人偶師是產生了“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去某地”的幻覺的話，那怪不得幻覺褪去以後，他就什麽都不剩了。
　　林三酒忍不住吸了口氣，趕緊四下又看了壹圈——石灘上仍與剛才壹樣，陰天下的壹叢叢石柱上，棲息著零落的黑鳥；盡管環境灰暗沈肅，卻沒有觸動她對於危險的直覺。
　　人偶師比他們先上岸，已經在周遭看過壹遍了，只要他沒有進壹步被莫名力量影響，附近真有什麽危險的話，大概也逃不過他的耳目。
　　“大巫女呢？”她不由問道，“大巫女是不是壹直都能觀察到妳周圍的事物？她怎麽說？”
　　“車撞樹上了妳想起來有個板子是剎車了，就妳知道有壹個大巫女？”人偶師陰沈沈地掃了她壹眼，“要不妳來競猜壹下吧，大巫女是有答案但不肯告訴我呢，還是她有答案，但不知道說，得等著您這個老聰明來提醒？”
　　就說大巫女也不清楚情況不就完了嗎，林三酒撓了撓臉，不尷不尬地“噢”了壹聲。
　　不過，連大巫女都能被蒙混過去……這麽厲害的手段，是誰用出來、又是怎麽落在人偶師身上的？
　　“連妳都不知不覺中了招，那看來不管換成誰，最終都逃不過落在這個地方。”余淵及時嘆了壹句。
　　他那種數據體壹般的態度，讓他這話聽著非常平實可信、實事求是，仿佛在說天空是藍的，太陽光很熱壹樣，絲毫不像奉承溜須；人偶師如同石雕壹樣凝厲的面龐，也終於稍稍松緩開了壹點。
　　“我反正是相信喬坦斯的，”林三酒說，“他為了我們，甚至……他不會刻意設計，把我們騙到這裏來。”
　　“也未必，”人偶師冷冷地說，“如果真是他騙我來的，他現在就有了壹個最好的，不壹起行動的理由。”
　　林三酒很少對人偶師真正動怒——此刻她重重地看了他壹眼，緊緊咬著牙，壹聲也不吭；人偶師對人性根本沒有壹絲希望，這話就不值得她回應。
　　“喬坦斯不知道我們有使者，會喚醒梟西厄斯，”余淵溫和地提醒了壹句，見人偶師也並不像是真正相信喬坦斯懷有陰謀的樣子，便改了話題，繼續說道：“重點是，我們接下來怎麽辦？我建議大家四下再檢查壹圈，看看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麽古怪。”
　　“我剛才走得不遠，”人偶師首肯了這個建議，“還沒有去——”
　　不料他的後半句話，卻被天際下驀然響起的壹陣嗡鳴給打斷了；眾人壹驚之下轉過頭，這才發現從石灘遠方，遙遙的草地深處裏，正轟鳴著升起了壹架圓筒型飛行器。因為距離遠，那飛行器看著只有壹根大拇指那麽大，眾人幾乎感覺不到多少風；片刻之間，它已經升入了雲層裏，消失不見了。
　　“遠處還有人？”林三酒楞楞地說，“也是被幻覺騙來的？”
　　“我們過去看看吧，”元向西挺有興致的，似乎對他來說，仍然留在人間的，就只剩下了壹場場郊遊。“他們還能駕駛飛行器走掉，就說明危險不大吧？”
　　“如果還有別人，至少可以打聽打聽情況。”余淵也點了頭，又看了看人偶師，仿佛忽然想起來對方等同於壹個進化者版本的驅蚊器，但是什麽也沒說出口。
　　眼看著他們幾個定下了章程，招呼了自己壹聲，轉身就朝石灘遠處走，林三酒卻始終感覺自己的意識邊緣處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讓她抓不住；她站在原地使勁想了壹會兒，想要抽絲剝繭地將它拽出來。
　　“小酒，怎麽不走？”余淵回頭叫了她壹聲。
　　元向西沖她揮了揮手，連人偶師也壹臉煩躁地轉過了頭。
　　就在這個時候，那壹個原本模糊的念頭，突然從林三酒腦海裏明亮了起來——這麽簡單的事，她偏偏還想了好壹會兒。
　　“餵，”她揚聲叫道，“既然我們是被騙過來的，又沒人攔著，那我們幹嘛不幹脆走了算了？我也不信這個地方真有什麽非看不可的奇觀啊。”
　　遠處的三張臉，在陰沈天幕下，壹動未動地朝她停留了幾秒。
　　人偶師是第壹個轉回身的，留給了她壹個背影。
　　元向西壹言不發，只是搖了搖頭，似乎這個提議不值得他放在心上；余淵輕輕笑了壹聲，壹邊轉過身，壹邊再次招呼道：“別開玩笑了，來吧，再耽誤下去，壹會兒要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