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還妻（三）

　　時間可以沖淡壹個人的記憶，但是有的記憶卻象是烈酒，時間越長，越是濃香，尤其是壹個人對自己的愛情，對自己的初戀！
　　張賢陪著熊三娃坐在淡水河邊的長椅上，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都可以知道對方此時的心境，在想些什麽。真正的朋友並不是在妳高朋滿座的時候給妳送上多麽貴重的禮物，而是在妳倍感孤獨的時候，能夠坐在妳的身邊，哪怕壹句話不說地陪著妳到天黑。
　　天已經黑了下來，但是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裏，人們根本就感覺不到黑夜的來臨，耀眼的霓虹與繽紛的色彩就已經將街道映如白晝，很容易讓人迷失其中，找不到天上的星星，甚至是當空的皓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熊三娃還是那麽呆呆地坐著，望著泛著銀波的河水發著楞，張賢想要說些什麽，可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好。
　　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麽，熊三娃忽然轉過頭來，對著張賢道：“哥呀，我想回老家給我娘上上墳！”
　　張賢怔了壹下，驀然間便覺得自己的鼻子壹酸，眼睛潮濕了。人在最苦悶、最無助的時候，往往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母，可是如今，熊三娃的父母早就不在了，而他們卻隔著這壹條窄窄的海峽，就算想要回去掃個墓都如此得難，雖然大陸那邊已經伸出了橄欖枝來，誰又能曉得會不會又是壹種欺騙呢？再說，便是島內的國民黨政府也沒有放開民眾出島去大陸，盡管這已然是壹個大勢所趨了，但真正得做到可以自由來往，只怕還需要壹些時間，最早也要兩三年！
　　張賢望著熊三娃這雙晶亮的眼睛，昏暗的街燈之下，也在閃著光，分明他的眼睛裏也含著淚水。他想了壹下，告訴著他：“三娃，我也想回去，看看我的老婆、看看我的兒子！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壹等吧，看看情況再說，也許明年就行了！”
　　熊三娃明白張賢的意思，但是此時的他就好像是壹個倍受委屈的孩子，俯在張賢的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張賢抱著熊三娃的頭，他了解三娃的性格，這是壹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在他傷心地哭過之後，壹切就會過去，他會當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壹樣，又會回到他原來的樣子。
　　“三娃，我陪妳出國散散心吧！”張賢安慰著他，同時也建議著道：“我們可以去香港、去東南亞走壹走！對了，我們再去泰國，去清邁，去找高偉，看看他們過得還好嗎？”
　　熊三娃從張賢的懷裏擡起了頭來，已然停止了綴泣，壹邊用手擦著自己的臉，壹邊點著頭，同時象是已經下定了決心壹樣，對著張賢道：“好！我們明天就走，離開這個島！”
　　張賢楞了，就算是真得要出去旅遊，也沒有這麽快的，更何況此時的翟敏若還在醫院裏呢！他想了壹下，勸道：“三娃，我們就算是要出去玩，也要等翟敏若出了院再說呀？”
　　熊三娃卻搖著頭，露出無限的傷悲來：“她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她那是心病，如今劉天宇回來了，她的心病就會好！”他說著，又象是真得已然想開了壹樣，對著張賢道：“再說，還有三個孩子呢！”
　　張賢想了壹下，知道熊三娃此時就是想盡快地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他要是真得回到了家，明天翟敏若如果真得出了院，只怕兩人見面的時候又是壹份尷尬，還真得不如早壹點躲開。想到這裏，張賢提議著道：“要不這樣，三娃，妳先到我家裏住幾天，我家裏又沒有別人，我壹個人挺孤單的！再說，我們要真得出島，還要辦理壹些相關的手序，比如護照要換、機票要訂、還要找旅行社，這可能需要三五天的！”
　　熊三娃想了想，也只好點了點頭，如實地告訴著張賢：“哥，我心裏堵得慌，就想早壹點離開這裏。”
　　張賢能夠理解此時熊三娃的心境，的確如他所言，跟著過了三十多年的老婆，說是別人的就變成了別人的，這種事放在任何壹個男人的身上來講，都是很不好受的，只怕也沒有幾個人有熊三娃這般得大度。他覺得有壹些話還是要跟三娃說清楚，必須要讓他明白過來，於是稍作沈吟，又道：“三娃，我能夠理解妳的心情，但是很多的事情不可以意氣用事！這件事是妳個人的事，我本不應該、也不能替妳作主，妳可要千萬想好了！如今妳和翟敏若還是事實上的夫妻，妳要是不願意放棄，那個劉天宇壹點兒辦法也沒有，就算是打官司，妳也不壹定會輸！退壹萬步來講，如果翟敏若真得選擇他，而不是妳，那麽妳們兩個人將來作財產分割的時候，妳還可以多得不少東西！”
　　熊三娃低著頭沈默了良久，還是緩緩地搖了搖頭，嘆了壹口氣道：“哥呀，其實我都想過了，敏若原來畢竟是他的老婆，我只是趁虛而入罷了！”他說著，又發出壹聲苦笑來，道：“再怎麽說，我也是賺著了，她和我作了三十年的夫妻，還為我生了兩個兒子！可是他呢？卻是坐了三十年的牢，什麽也沒有得到！如果這三十年他不是坐牢，說不定敏若跟他過的比我要好得多！我也是當過兵的人，知道他這是為我們作出的犧牲，他都已經犧牲了三十多年，我還不能犧牲這麽十幾年嗎？”
　　聽著熊三娃的話，張賢默然無語，忽然覺得熊三娃這麽簡單的活著，遠比自己高尚了許多。
　　說著，熊三娃又是壹聲嘆息，不以為然地道：“至於妳說的財產？呵呵，我本來就沒有什麽財產，到臺灣來的時候光棍壹條，其實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什麽，只有妳給我的那個修車鋪，我留給兒子，我想她也不會說什麽！再有，就是還有壹套房子，就給她吧！劉天宇剛剛回來，什麽都沒有，他們總要有壹個安身之所！”
　　“妳把房子給了他，那麽妳住哪裏去？”張賢問著，同時又道：“如今他是國軍的英雄，我想當局壹定會給他補償的，別的不說，住的地方總會有！”
　　熊三娃看了張賢壹眼，緩緩地道：“我就壹個人，住哪裏都行！我想，就算是兒子那裏不能住，哥，我住妳那裏，妳總不會趕我走吧？”
　　張賢也笑了壹下，連忙搖著頭道：“那怎麽會呢？”
　　熊三娃也笑了壹下，接著道：“至於以後，他們有住的地方也好，沒有也罷，到時候再說吧！如今想這麽多，也沒有用！”
　　張賢點了點頭，看著熊三娃如果果決的樣子，仿佛真得將這件事看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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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賢帶著熊三娃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午夜時分，不知不覺之中，他們竟然在淡水河邊坐了十二個小時。
　　剛剛到家，屋裏就有人出來開門，卻並不是張賢的保姆，在門口微弱的燈光之下，張仁壹臉疲憊地站在那裏，睡眼朦朧的樣子，顯然他在客廳裏等了他們很久，剛剛從睡夢中驚醒來。
　　“妳們兩個跑到哪裏去了？真得把人擔心死了！”壹邊把兩個人讓到屋裏，張仁壹邊埋怨著。
　　張賢自然知道張仁擔心的是什麽，他回著：“有什麽好擔心的？我不是壹直跟著他嗎”
　　“是呀！”張仁也點著頭，告訴著他們：“我想大哥跟著三娃哥，就壹定不會有什麽事！可是那三個孩子都怕呀！”他說著，又想到了什麽，對著他們道：“我現在就給無坷打個電話，告訴他們妳回來了，免得這三個孩子放心不下！”說著，便跑到電話邊打起電話來。
　　熊三娃冷冷地看著張仁打完了電話，卻還是沒有說壹句話。
　　張仁坐回到了他們的身邊，長長地出了壹口氣，想了想，有些後悔地道：“看，這事搞得？都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阿仁，這事不怪妳！要怪的話，就只能怪我的命不好！”熊三娃自嘲著，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說出話，他也可以看出來，張仁為他家的事情跑前跑後，這幾天顯然也是累壞了。
　　張仁擺了擺手，打斷了他要繼續往下說的話，笑了壹下道：“三娃哥，妳想得太多了，我昨天晚上跟劉天宇聊了壹晚上，他其實就是想看壹看翟敏若，他告訴我說，只要看到敏若過得還好，他就會離開的！”他說著也不免有些唏噓，稍作停頓，又接著道：“都怪我，沒有事先跟妳們說明白，讓妳誤會了！”
　　聽到張仁如此地說，熊三娃和張賢都楞住了，張賢的臉上露出了喜容來，雖然他也很同情劉天宇的遭遇，但是畢竟熊三娃是他的兄弟，他真得不希望三娃到老了卻變成孤身壹人。
　　熊三娃低下了頭，默默地想了壹會兒，然後又擡起頭來，卻是向張仁搖了搖頭，十分鄭重地道：“阿仁，我謝謝妳的好意，也請妳轉告劉天宇，謝謝他的大度！但是我不能這樣做！”
　　“為什麽？”這壹回，便是連張仁也糊塗了起來。
　　熊三娃望了張賢壹眼，臉上流露出壹絲的悲哀，呆了壹會兒，反問著張仁：“妳們想過敏若的感受沒有？我們在這裏讓來讓去，她又會怎麽想？其實真正應該作出選擇的是她，而不我們！”
　　張仁點了點頭，忽然發現這個平日裏在他的印象裏經常愛耍渾的三娃哥，今天的話卻是異常得有道理，的確，如果說非要作出選擇的話？這個選擇的權力只有給翟敏若是最合適的！
　　“既然是這樣，那為什麽妳不等壹等翟敏若好起來後，頭腦清楚了，看壹看她會怎麽選擇呢？”張賢有些不明所以的問著他。
　　熊三娃又是壹聲得苦笑：“等？有什麽好等的？她其實已經作出了選擇，今天她在那麽糊塗的時候，面對著我的時候，壹點兒的感覺都沒有；可是壹看到劉天宇進來，就馬上激動起來，壹下子就認出了他……”他說到這裏的時候，顯然又傷心了，但是這壹次他沒有落淚，低下頭稍壹遲疑，又自嘲壹樣地道：“呵呵，人難得要有自知之明，妳們還是讓我留個面子吧！”
　　張賢和張仁面面相覷，壹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如何來解勸了。
　　熊三娃並沒有停止他的話語，依然低下了頭，但是卻把聲音放緩了許多，嗄聲地道：“實際上，就算是敏若清醒了，她又能怎麽選擇呢？這對她來說也是太難了！與其讓她那麽難，真得不如我離開，這也簡單了許多！”他說著，再壹次地擡起了頭來，卻是對著張賢懇求著：“哥，明天我們就離開這裏吧？去臺南、去高雄、去阿裏山！”
　　張賢抿了抿嘴，猶豫了壹下，最終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