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章 人殤（壹）

　　王金娜在小虎的護送之下，又壹次回到了湘西，因為學校的復課，所以原本張義想要讓小強跟著壹起來的計劃也隨之改變，這壹次王金娜只是和小虎兩個人來到這裏探親。
　　從武漢到湘西的距離實際上並不遠，但是因為河流與山脈的阻隔，交通的不便，這條路走起來卻用了四天的時間。他們先到了常德，這裏是通往湘西的必經之地，在這裏王金娜專門呆了壹天，這座古城如今和全國所有的城市壹樣，滿城都貼滿了五顏六色的大字報，墻上到處都用石灰刷著醒目的毛澤東語錄，街上的人也清壹色的戴著毛澤東的相章，街道上冷冷清清，還算是比較幹凈，只是最繁華的河街已然風光不再，沒有了王金娜記憶中的行人如織，店鋪滿街的情景，很多的店面此時都已經改成了公有制的形勢，便是開張的也只是有壹兩個售貨員坐在裏面磕著瓜子，閑聊著什麽，沒有人在意這個店裏有沒有顧客光臨。沿著河街下去就是沅江的碼頭，如今的碼頭也冷清了不少，水面上幾乎看不到了當年那種運糧和桐油的船，木制的帆船也基本上被機帆船或者小火輪代替，如今的沅江上只有壹個國營的船運公司，當年競爭激烈的船老大們早就不知道被消滅到哪裏去了。從表面上來看，這就是壹座失去了傳統的灰色城市，也許這裏的人們早就將二十多年前的歷史忘記了，忘記了那種廢墟，忘記了那種精神！
　　在常德停留的這壹天，王金娜專門去帶著小虎去了壹次七十四軍的墓園，這個墓園離著沅江碼頭並不遠，墓園的門口是壹座高大的三個門的水泥石牌樓，只是如今這個牌樓壹片得灰色，原本上面刻的字不是被紅色的漆汙染，就是已經掉落了，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令王金娜感到有些安慰的是，這座牌樓總算還在，並沒有被當成“四舊”破除掉，這與她所知道的南嶽衡山的忠烈祠的破壞相比，已然是非常幸運得的了。只是走進墓園內，他便感到壹片得淒涼，她看到許多的墓碑都已經斷裂，還有的被推倒，東壹處西壹處的呈現著狼藉的景象，顯然是曾經被人破壞過。墓園裏荒草沒膝，幾乎沒有道路可行，但是王金娜還是從裏面走了壹圈，忽然看到了壹個墳地上露出了壹段人骨，她怔了怔，馬上走過去，掬起泥土壹捧捧地將之蓋上，她還有些不放心，又找了壹塊磚頭壓好，生怕這些土會被雨水沖走。
　　看著母親如此神聖莊嚴的模樣，小虎忍不住地告訴著她道：“媽，這些都是國民黨兵的墳呀！”
　　王金娜回過頭來，看了他壹眼，卻把頭轉向了天空，空中依然壹片得昏暗，已經有許些時日沒有現出太陽了，陰郁的天色也就是意味著梅雨的季節很快就會到來。她沈默了壹下，然後再壹次回過身，直視著兒子英俊的面孔，緩緩地道：“他們是國民黨兵，但是他們也是中國人，是為我們民族的解放而犧牲的，他們也是英雄！”
　　小虎低下了頭，不敢再面對母親這雙責怪的雙眼。
　　從墓園裏出來，王金娜找到了壹位年老的守墓人，這個老人告訴著他們，這座墓園之所以沒有被那些造反派們完全破壞，是因為有很多的市民自發地組成了護園隊，阻止了那些紅衛兵和造反派們的滋意妄為。聽到這件事之後，王金娜的感慨頗多，這說明老百姓們的心裏還是雪亮的，常德，並沒有忘記那些曾為他浴血奮戰的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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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常德去湘西州的首府吉首有兩種交通方式，壹個是坐汽車，沿著常吉公路，經過桃源、沅陵、瀘溪三個縣到達吉首，這條路也是王金娜進出湘西走得最多的壹條路；而另壹種交通方式就是從常德碼頭坐船，逆江面上，在瀘溪上岸後，再轉汽車或者小火輪去吉首城。因為考慮到王金娜的身體也才剛剛康復，小虎擔心她經不起長途的顛簸，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坐船，雖然比坐汽車慢了許多，但卻相對來說還是比較平穩的。
　　再壹次坐上船在沅江上行進，不能不令王金娜回想起當年第壹次跟著張賢從貴州出來的時候，那壹次也是因為坐船準備從洪江回常德，卻因為貪杯而被田秀秀麻翻了，然後張賢娶了秀秀，但最終張賢還是帶著他坐船回到了常德。想壹想已然成為記憶的往事，真得令人無限得悵望。她忽然又想起了當年她給張賢講起的那個沈從文的故事，有壹個叫作翠翠的少女，壹直在壹個叫作茶峒的邊城邊的渡船上，等待著她的愛人回來，而她的愛人，也許永遠不會回來，也許明天就會回來！
　　想到了翠翠，王金娜不由得便又想到了自己，自己不就是那個還在癡心等待著愛人回歸的翠翠嗎？她的愛人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但是，也許明天就會回來！
　　小虎並不知道母親在想些什麽事，看到她的目光壹動不動註視著岸邊的青山和稻田之時，眼睛裏忽地閃著壹種幸福的光，忽地又黯然失色，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也曾走過這條水路，自己的舅舅那個時候還是湘西有名的土匪，但是，他知道母親想到的壹定不會是舅舅，也許想到的是他的父親張賢。
　　“媽，妳在想什麽呢？”小虎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壹聲。
　　王金娜回過頭來，看著小虎的面孔，楞了壹下，這張面孔分明就是張賢年青時候的樣子，如果不是小虎喊了他壹聲“媽”之後，她或許真得以為張賢已經回來了。她連忙收攏了剛才自己幾乎失態的心情，對著小虎笑了壹下，告訴著他：“呵呵，當年妳父親護送軍用物資從昆明到芷江，然後我們也是搭著船趕往常德的，這壹趟的旅徒最終成就了我和他的愛情！呵呵，當然也成就了妳娘親嫁給妳的父親，不久就有了妳！”
　　“哦！”小虎點著頭，看來自己的猜測並不錯，他又忍不住地問道：“我爹真得有那麽優秀嗎？”
　　王金娜肯定地點了點頭，道：“他是壹個太優秀的男人，可以令任何壹個少女都為之傾心的！”
　　聽到母親這樣地誇獎自己的父親，小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他這個年紀，已然有了崇尚愛情的渴望，但是這種年代裏，他的這種身份，卻又不允許他去想這些。
　　見到兒子沒有答話，王金娜忍不住地問道：“小虎，妳也老大不小了，找過對象嗎？”
　　小虎的臉不由得壹紅，知道母親是在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操心，卻也不好意思來講，猶豫了壹下，便搖了搖頭。
　　王金娜笑了壹下，道：“妳在部隊裏，肯定是不許談戀愛的！呵呵，不過，我知道誰喜歡妳！”
　　“誰？”小虎連忙問道。
　　“錢雄風的家的二女兒錢二鳳！”王金娜說出了這個名字來。
　　壹看被母親識破了，小虎的臉更紅了起來，他只得點了壹下頭，同時問道：“媽，妳怎麽看出來的？”
　　王金娜還是壹笑，道：“我這個作媽的如果連這壹點也看不出來，那真得是枉為人母了！呵呵，妳這次探親回來，她馬上就知道了，還天天跑到我們家裏來看妳，別說是我這個當媽的了，就是妳小強弟弟也早就看出來了！”
　　小虎只得承認地道：“她是跟我說了，她喜歡我！”
　　王金娜又想到了什麽，經不住地問道：“對了小虎，妳跟二鳳的姐姐大鳳是同學的呀，大鳳比妳小壹歲，二鳳比妳小三歲，我記得在妳沒去當兵之前，妳和大鳳是經常在壹起的呀？怎麽這回又和二鳳好上了？小虎，作人不能兩面三刀，腳踩兩條船呀！”
　　被母親如此逼問，小虎知道不能再隱瞞了，他想了壹下，還是覺得應該如實地告訴她，於是對著她解釋道：“我和大鳳其實好了很長壹段時間，壹直到我參軍上軍校，我們也壹直保持著通信，但是在幾個月之前，她就提出來要跟我分手了。”
　　“為什麽？”
　　“她說我們家的成份不好！”小虎道。
　　王金娜楞了楞，只得發出了壹聲苦澀的笑來，搖了搖頭，安慰著兒子：“分就分吧！其實那個孩子我早就看出來，是壹個嬌生慣養的小姐，錢雄風對她太溺愛了！”
　　小虎也點了點頭。
　　“那麽二鳳又是怎麽回事？”王金娜又問道。
　　小虎道：“二鳳覺得她大姐對不起我，她告訴我說，她大姐最近喜歡上了另壹個高幹子弟，所以才會提出跟我分手，她覺得她大姐不應該喜新厭舊，而且跟我說，她從小就喜歡我，還說要跟我結婚！”
　　“妳怎麽說呢？”
　　小虎道：“我回絕了！”
　　王金娜卻沈默了起來，過了半晌，才悠悠地道：“其實二鳳是壹個挺好的姑娘，雖然長得黑，沒有大鳳漂亮，但是人卻很勤快，也沒有那種嬌小姐的樣子。只不過，如今她還在上學，妳拒絕她是對的！”
　　聽到母親也在贊許自己的作法，小虎踏實了許多。
　　王金娜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已然平靜了下來，當下勸著他道：“小虎，別急，緣份這種事是急不得的！呵呵，就像是我，當年三十多歲了，壹直就沒有找到壹個合適的愛人，其實那個時候，不僅家裏的人著急，我自己也很著急，直到看到了妳父親，我就知道我等的人終於出現了，盡管我比他還大了那麽多，但是最終我們還是在了壹起，我想這就是天意吧！”
　　小虎聽著母親的話，也點起了頭來，相信緣份到的時候，愛情自然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