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八章 情殤（壹）

　　就在大家心跳加速的時候，王大虎好象是壹頭矯捷的豹子，就在張義扣動扳機的時候，已然飛身撲到了他的面前，他們兩人所站的距離也只有兩步遠，所以他只壹撲，便將張義撲倒在地，但是還是沒有能夠阻止住張義扣下的扳機。
　　奇怪得很，在張義扣下扳機之後，大家並沒有聽到槍響，手槍只發出了細微扳機撞擊的聲音，這把槍也被王大虎奪了下來。
　　警衛員這才如夢方醒壹樣，連忙從王大虎的手裏接過了自己的槍，重新插進手槍盒裏，同時告訴著劉興華：“這把槍裏只有壹發子彈！”
　　就好象是恍如壹夢般地，所有的人都虛汗淋漓著，劉興華只覺得自己渾身虛脫，腿腳發軟，想壹想，他也曾是經歷過槍林彈雨的人，戰場上所遇到的危險數不勝數，但是從來也沒有象今天這樣，令他感到胸悶氣短，手腳冰涼。
　　王大虎還壓在張義的身上，順手打了他壹拳，他也被張義氣壞了，這壹拳著實不輕，正打在張義的鼻子上，立即鮮血直流。張義想要掙脫出王大虎的制服，但是畢竟幾天幾夜沒有合過夜，又幾天幾夜沒有好好吃過東西，哪裏有王大虎的勁兒大，掙了幾掙，根本就無法脫身，還是被王大虎死死地壓倒在地上。
　　“去拿繩子！”劉興華如夢方醒壹樣命令著正發楞的警衛員：“把他捆起來！”
　　這個警衛員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開了，不壹會兒便拿著壹根很粗的麻繩跑了出來，與王大虎壹起三十五除二的便將張義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
　　張義在開始的時候還掙紮了幾下，到此時，也知道自己雙拳難敵四手，便放棄了抵抗，任憑著王大虎和警衛員把自己擺布著。
　　在把張義捆好之後，王大虎首先站了起來，然後警衛員也把張義拉了起來。因為剛剛下過雨的緣故，大堤上泥濘異常，王大虎和張義在泥裏打了壹架，這個時候兩個人全身都被泥水裹掛著，根本就看不清衣服原來的顏色，他們的臉上也沾滿了泥漿，只是張義還要慘痛壹些，鼻子流出來的血糊了壹臉。
　　有人馬上拿來了毛巾遞給王大虎，王大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臉上擦了壹把，馬上又想到了張義，此時的張義已然被捆住，他只好親自為他擦臉，擦去臉上的泥和血。
　　這個時候，劉興華才緩過了氣來，他來到了張義的面前，擡起手恨不能甩他壹個耳光，但是就在掄起來之後，望著張義這壹雙滿是淚水的眼睛，他的巴掌卻又搧不下去，久久地揚起著，然後又緩緩地放下來。他的眼睛了紅了，也潮濕了起來，哽咽了半天，恨鐵不成鋼壹樣地咬著牙、切著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張義！……好妳個張義！這麽多年了，我以為妳有多大的出息了呢？妳狠喲！……妳真得狠喲！竟……竟能夠威脅起老子來了啊？……”他壹邊罵著，壹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已然有些語無倫次了。
　　秦副部長、姚副專員和李書記等人站在壹邊，都怔怔地看著劉興華和張義，感覺上就好象是在看著壹個老父親在教訓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壹樣。也只有王大虎心裏清楚，這壹對老上下級，其實就形同父子壹樣，但是想壹想自己也跟了劉興華那麽久，還從來也沒有看到過他會氣成這個樣子。
　　“首長，妳罵我、打我都可以，但是我求妳了，先不要分洪，只要水沒有漫過這道堤壩，就千萬不要分洪！……”張義卻還在哀求著。
　　劉興華已然憤怒到了極點，再也不顧張義的苦苦相求，轉身對著王大虎道：“大虎，把他關起來，這裏不需要他了！”
　　王大虎楞了楞，會意過來，轉身喊過了兩個當兵的人，讓他們押著張義到自己的車裏頭去。
　　張義被兩個戰士連推帶拉地拖走了，他在離開地時候，還嘶心裂腑壹般地沖著劉興華喊著：“別分洪！……別分洪呀！那些是糧食啊！是老百姓的口糧呀！……”
　　張義的聲音就像是大錘壹樣，壹下下地敲打著每壹個人的心，不僅生痛，而且生冷。
　　張義終於被拉走了，連他的喊聲都聽不到了，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就好象是石化了壹樣，呆立在當場，誰也不說壹句話。
　　良久，那個趕去要下達命令的王秘書猶豫了半天，還是怯怯地問著：“劉省長，還……還開閘分洪嗎？”
　　劉興華這麽猛地清醒過來，如今他是這裏職務最高的人，張義的事怎麽處理那還是小事情，此時他面前最大、最緊迫的事情，還是面前的這壹河的洪水。可是，在這個時候，劉興華卻猶豫了起來，他的耳邊分明還響著張義如喪考妣壹般地懇求聲。
　　見到劉興華沒有答話，王秘書求助壹樣地看著李書記，而此時，這個縣委書記也覺得有些難辦了起來，他咳嗽了壹聲，還是對著劉興華道：“劉省長，分不分洪，我們都聽妳的！”這實際上是把決策權推給了劉興華。
　　王大虎抹了壹把臉上的泥水，雖然他對剛才張義的表現也感到十分得痛恨，但是畢竟對張義還是了解的，當年打仗的時候，張義就很少去打沒有把握的仗，他既然說這條大堤可以頂下來，那麽也壹定有十足的把握。再看壹看大堤之外已然飄香的稻谷，任誰都不願這眼見的豐收就化為泡影，那等於老百姓壹年的忙活白搭了不說，而且還意味著這壹年又將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出去討飯，不知道還會餓死多少人呢！想到這裏的時候，他壯了壯膽，對著劉興華道：“老軍長，我看張義的建議可以考慮，或許我們能夠保住這條大堤！”
　　劉興華怔怔地望著他，也許沒有想到王大虎的意見會轉變得這麽快。
　　秦副部長也跟著道：“剛才張縣長說得也不錯，這裏是內外兩道堤，如果水沒有漫過外面的這道大堤，那麽相對來說，還是安全的，只要大家時刻作好準備，全力排查隱情和險患，或許可以將長江的洪水熬過去，只要水位壹退，那麽大家也就基本上可以安心了！”
　　劉興華想了壹下，最終作出了決定來：“好吧，如今只能是賭壹把了！”他說著，又看了看面前的這條東荊河，河水還在緩慢的升漲之中，大堤的上上下下，到處都是忙碌著的人們，這些人就是因為不願意放棄，所以才會如此得無怨無悔地堅守著，既然如此，他為什麽非要放棄呢？想到這裏，劉興華的聲音也堅定了起來：“那麽，就先不分洪，等壹等再說！”
　　李書記呆了壹下，與姚副專員對視了壹眼，他們都明白，在不知不覺之中，大家已經受到了張義的影響。姚副專員向前壹步，來到了劉興華的面前，問著：“劉省長，其實我們大家誰也不願意分洪，但是，洪水無情，我真得害怕會有壹個萬壹呀！到時候，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劉興華明白他的話意，當下淡淡地告訴著他：“老姚，妳放心吧，就算是真得出現了萬壹，由我壹個人負責，這是我拍板決定的，跟妳們大家都沒有關系！”
　　聽到劉興華這麽壹說，李書記和姚副專員也都無話可回了，只能默默地點了點頭。
　　※※※
　　這壹晚上，劉興華根本就沒有壹點兒的睡意，盡管李書記和姚副專員幾次三番地勸他還是回縣裏招待所休息壹下，但是劉興華卻寧願待有大堤的現場，在前沿指揮部裏蹲著。這個所謂的前沿指揮部，實際上也就是在大堤邊上的壹處高地臨時搭起來的壹個棚子，跟看瓜地的草棚差不多，頂多也就是能夠擋壹擋雨，只是河邊上的蚊子厚厚的壹層，只要是落在身上，會就叮出壹個大包來，奇癢無比，棚子裏點燃燒了車前和艾草，那味道能夠把人嗆得說不出話來，但是驅蚊的效果卻很壹般。
　　雖然又累又乏又困，但是合上眼睛頭腦裏卻又異常得清晰，劉興華還要提心吊膽地等待著洪水的到來，時不時的還會有人報告說哪裏哪裏又出現了滲水，哪裏哪裏又出現了管湧，所有的人都處在高度地緊張之中，壹聽到這種消息，便激靈靈地打個冷戰，然後又變得異常得精神，連忙指揮布置人手以排除險情。對於劉興華來說，在戰爭年月裏，也是經常打夜仗的，有的時候那仗壹打就是幾天幾夜，他也經常性的幾天幾夜不睡覺，但是就算是戰場上打得正難解難分，打到最艱苦的時候，他也沒有現在這般覺得心力交悴，就好象是自己被別人架在火上，正在炙烤壹樣。
　　“老軍長，這裏蚊子太多了，到我的車裏去睡會兒吧！”王大虎見到劉興華在不停地趕著蚊子，好意地勸說著。
　　劉興華看了他壹眼，在昏黃的燈光之下，他忽然發覺王大虎也已經老了，兩鬢的頭發都發了白，皺紋爬滿了他的額頭，尤其是在這種燈光的照亮之下，顯得十分多。連王大虎都在變老，他自己更是如此了，這也就難怪令他感到身體比不了原來了呢？
　　他搖了搖頭，回絕了王大虎的好意，對他道：“不去，我閑在那裏太悶了！”
　　王大虎笑了笑，又對著他道：“老軍長，張義就被關在那裏呢，我剛剛去看了他，跟他聊了聊天！”
　　“哦？”劉興華怔了壹下，馬上問道：“妳都把他打得滿臉是血了，他沒有恨妳呀？”
　　王大虎尷尬地笑道：“哪能呢？我再怎麽揍他，他都沒得說的，誰叫他是我手下的兵呢？”
　　“他還在哭嗎？”劉興華問道，分明是將張義當成了壹個小孩子。
　　王大虎搖了搖頭，告訴著他：“他說他想見妳，他讓我告訴妳，他非常感謝妳！”
　　“他謝我做什麽？”
　　王大虎道：“他謝妳沒有分洪！”
　　“哼！”提到這壹點上，劉興華還是覺得有些來氣。
　　“去看看他吧！”王大虎提議著：“我想，妳們兩人應該好好的談壹談！”
　　劉興華想了壹下，點了點頭。
　　在王大虎的帶領之下，劉興華來到了停在馬路邊樹林中的壹輛軍用吉普車前，在車子的外面，有兩個戰士在守著，這實際上就是把張義看守了起來。
　　王大虎打開了車門，裏面卻傳出來了壹連串的呼嚕聲，他拿著手電筒壹照，便看到張義此時蜷縮地躺在後面的座椅上，正呼呼地大睡著，他不由得皺著眉頭，罵道：“這小子真得能睡得著啊，我們大家都忙前忙後，他睡得倒是香！”說著，作勢就要把他叫起來。
　　“別叫了！”劉興華阻止了王大虎，對著他道：“讓他睡吧，他肯定有日子沒有睡上好覺了！”
　　王大虎點了點頭，輕輕地又把車門關上了，轉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劉興華道：“妳看，剛才還求我去跟妳說，想要見妳，這麽壹會兒功夫，就睡得跟條死狗壹樣！”
　　劉興華沒有再理會王大虎的自言自語，重新轉回大堤的指揮部，王大虎連忙又從後面跟了上來，卻是問著他：“老軍長，今天張義這小子真得是有些過份了，他不會有什麽處分吧？”
　　劉興華看了他壹眼，點著頭，同時告訴著他：“他的問題已經很大了，身為壹個縣長，還拿著槍指手劃腳，威脅上司，妳說不處理行嗎？”
　　“他……他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了！”王大虎連忙為張義說著好話，同時又道：“老軍長，要是今天晚上能夠安然渡過洪水，妳就饒了他這壹回吧！”
　　“妳這叫什麽話？”劉興華十分滿意地道：“就算是他說的對，大堤平安，但壹碼是壹碼的，功是功，過是過，誰也別有特殊！”
　　被劉興華壹口正色地回絕，王大虎也只能閉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