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重生（三）

　　天上的飛機並沒有離去，還在肆虐著、盤旋著，不僅投下炸彈，而且還有戰鬥機低空呼嘯著，對目標進行俯沖與激射。顯然他們也發現了有不少身穿國軍軍服的人，從村莊中跑出來，在雪後的原野裏分外得招眼，想要進行掩護。
　　“媽的，這些王八蛋打鬼子的時候就沒見這麽厲害過！”熊三娃不由得嘟囔著，跟著張賢的身邊，不僅要躲避解放軍戰士們的打來的子彈，還要躲閃天空中的打擊。
　　村子裏，已經成了壹片得火海，哭爹喊娘之聲不絕於耳，只是可憐了這個村子裏的老百姓，不僅要承受著失去家園的悲傷，還要承受失去親人的痛苦。
　　宋明亮的辦公點是村子西邊的壹座地主的院落，只是這個地主在解放軍來的時候，早已經跑去了合肥。此時，這個院子也被大火點燃，壹枚炸彈從空中掉落下來，這是壹枚凝固汽油彈，炸裂的同時，火花四射，濺到了哪裏，哪裏便會燃起熊熊大火。
　　飛機轟炸之前，宋明亮正在與陳大興座談，他對這個國軍的少校倒是有壹點的好感，說服陳大興加入解放軍，也並非是為了滿足張賢與熊三娃的要求，他同時也是受人之托，那個托他的人就是夏陽連長。壹直以來，夏陽對陳大興都贊不絕口，雖然他曾經是陳大興的手下敗將，但是對於陳大興的拼刺能力以及肉搏能力都十分贊嘆，明顯得與其他國軍營長不同，這個陳大興是壹個真正有能耐的人。
　　陳大興已然被宋明高說得有些動心，宋科長告訴他，於得水跟熊三娃都答應了加入解放軍裏來，雖然陳大興對於宋科長的話表示懷疑，但是他還是告訴老宋，如果於得水跟熊三娃那兩個人加入，他也會答應，並不在乎當不當什麽官，哪怕是當壹個兵就行了。
　　也就在這個時候，村子裏的警報聲響起來，可是同時國軍的飛機也降臨了，還沒有等他們跑出屋子，炸彈便首先光顧了這裏，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宋明亮與陳大興都被震得耳朵聽不到了聲音，宋明亮的眼鏡不知道掉到了哪裏，他俯在地上摸索著，可是火勢已經起來，壹堵搖搖欲墜的墻倒將下來，正拍在他的身體之下，立即將他拍倒在了當場。
　　陳大興的反應卻是非常得迅速，多年的實戰經驗讓他幾乎具備了條件反射的能力，爆炸聲起的時候，他想也未想便壹頭從窗戶中縱身而出，也就在他跳出屋子的時候，這間屋子便“嘩”地壹聲，倒掉了半邊。
　　院子裏的火勢越發大了起來，墻邊上堆起的壹座如小山壹樣高的棉花桿全部著了起來，而守在院子裏的兩個持槍的解放軍戰士也沒有能夠幸免，壹個被炸彈炸死在了當場，壹個被大火活活地燒死。
　　陳大興的身上也沾上了火，他連忙在地上滾了兩滾，撲滅了火焰，順勢便沖出了院子，外面也是壹片的火海，哭喊聲幾乎是連成了壹片，也不知道哪裏是安全的。壹個同樣穿著國軍軍服的軍官從陳大興的面前跑過，看到從院子裏沖出來的他，馬上認了出來，對他喊著：“陳大興，快跑，晚了就逃不了了！”
　　陳大興楞了壹下，跟在這個人的後面，也沒有多想，拔腿便跑了起來。可是剛剛跑了兩步，那個宋科長的話又響在了他的耳畔，他這才驀然想到，宋明亮並沒有能夠逃出那間屋子。想到剛才宋科長苦口婆心地勸自己加入解放軍的情景，他猶豫了壹下，還是退回了院子裏。也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那間半塌的屋子裏傳來了宋明亮微弱但是清晰的呼救聲。此時，這間屋子已經燃燒了起來，大火借著北面的風，呼呼地躥起老高，同時跳躍起著向南飄去，轉眼之間，已經點著了那棵屋邊的高大柳樹。
　　“是救還是不救？”陳大興的心裏壹直打著鼓，耳邊依稀想起了剛剛被抓進來的時候，壹個同樣是少校的難友曾經告訴過他：“這個宋科長是個好人！”
　　如果這個時候，陳大興壹走了之，那麽宋科長的命運定然可想而知，肯定會被大火活活燒死，便是燒不著也會被有毒的煙霧窒息。
　　“把他救出來再逃吧！他是壹個好人！”陳大興心裏想著。馬上從身上已然破爛的棉大衣中扯出下了壹塊破布，同時把棉花扯出幾把來也包在其中，解下褲子往上面澆了壹泡尿，再也顧不得其他，用這塊浸滿尿的棉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用布包好，然後乘著火光搖擺的剎那，壹腳踹開了那扇還半掩的門，沖進了屋裏。
　　這間半塌的屋子裏，已然壹片得濃煙，陳大興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憑著感覺順著聲音摸到了那個倒掉的墻邊，他壹把便抓住了宋明亮的手，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使勁壹拉，宋明亮：“啊！”地痛苦地大叫了壹聲，不過下半身卻終於從磚堆裏拔了出來。
　　“忍著點！”陳大興被捂著嘴，嗚嗚地發出了聲音。也顧不得其他，將他背到了自己的身上，望著門口的亮光，沖將出去。也就在他沖出去的時候，那根大梁終於被火燒得無法承力，這間屋子“轟”地壹聲整個地倒了下來。
　　陳大興沒有時間回頭，背著宋明亮沖出了院子，在壹處還沒有被火籠罩的墻角將他放了下來，讓他靠著墻坐下。此時，宋明亮雙腿血肉模糊，也不知道傷到了哪裏，顯然已經無法動彈，但是他的神誌卻還十分清晰。
　　“我要走了！”陳大興看了看村子裏紛亂的人群，摘下了還捂在自己口鼻上帶尿的棉花和布，告訴他。
　　此時，整個村莊裏壹片得混亂，老百姓在哭喊著從家裏往外面搶著東西、搶著人；解放軍戰士們也加入到了搶救、滅火的工作中，只是還要分出壹部分人對還沒有離去的敵人飛機進行射擊，另外，還有最重要的壹點，就是要對這個村莊裏的在押俘虜進行約束。而這個場面中，最興奮的莫過於那些國軍俘虜，對於他們來說，這的確是壹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只怕錯過了，再也逃不出解放軍的羅網，陳大興也十分清楚這壹點。
　　“妳要去哪裏？”雖然痛得有如失去了下半身，宋明亮還是警惕地問著陳大興，此時，他的帽子已經不知道掉到了哪裏，頭發也被燒焦，連眉毛也燒掉了半邊，臉上還起著火燒的泡。
　　“當然是逃出牢籠！”陳大興毫不掩示自己的目的，明白無誤地告訴他。
　　宋明亮楞了壹下，驀然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大聲勸誡著：“陳大興，妳不要作傻事了，我已經向上面打了報告，並且我還作了妳的擔保，要妳參加我們解放軍，這個報告很快就可以批準下來！”
　　“謝了！”陳大興從心底蹦出了這句話來，但還是淡淡地告訴他：“我厭倦了當兵的日子，要回家好好過日子去了！”說著，轉過身來，不再顧及宋明亮的感受，認準方向，邁開步子，就要逃去。
　　“站住！”宋明亮忽然在後面厲聲地大喝了起來。
　　陳大興楞了壹下，轉過頭來，便看到了宋科長舉著壹把手槍，已經瞄準了自己。
　　“陳大興，妳要是再跑壹步，我就開槍了！”宋明亮毫不客氣地告訴著他，並沒有把他當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陳大興怔了怔，他忽然後悔起自己剛才為什麽要救這個不識好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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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張賢跟熊三娃趕到宋科長的住地時，正看到宋明亮舉著槍對準陳大興，兩個人僵持在那裏，仿佛是雕像壹樣地壹動不動。
　　熊三娃的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躍過壹堵半塌的院墻，已然來到了宋科長所倚靠的墻後，驀然躍出。此時的宋明亮已經重傷在身，雖然感覺到了什麽，但是反應的速度還是慢了壹招，被熊三娃壹把奪過了槍去。
　　“妳們……”宋明亮看清了熊三娃的臉，不由得壹股急火攻心而上，壹句話沒有說完，便栽倒在地，昏迷了過去。
　　三個人面面相覷，張賢走過來看了看宋科長，對著還在發著楞的陳大興道：“他昏過去了！”
　　陳大興點了點頭，壹時之間，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快走吧，晚了就出不了村了！”熊三娃已經急不可奈了起來。
　　當下，三個人辨清了方向，熊三娃在前，陳大興在後，往村子的西口而去，這裏離著那個村口比較近。
　　可是，當他們還沒有沖到村口的時候，便聽到了壹個嘶心裂腹的哭喊聲：“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還在裏面！……”只見壹幢熊熊燃燒的院子裏奔出來了兩個人，其中壹個是身著灰色解放軍衣服的女兵，他的左臂上還別著壹個白色的紅十字袖章，應該是壹位醫護人員。而另壹個是淚如雨下，穿著破爛的藍色印花布棉襖的本村婦女，這個婦女的懷裏還抱著壹個周歲大的嬰孩，正被這個女兵連拉帶拽地拖出了院子。
　　“妳兒子不是在妳的懷裏嗎？”這個女兵壹邊將這個婦女拉出危險的火海，壹邊急切地提醒著這個母親。
　　“這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兒子，我兒子還是屋裏睡覺！”這個母親大聲地、急急地告訴著這個女兵，可是已然無法走動，癱軟在了地上。
　　那個女兵怔了壹下，毫不猶豫地再壹次返身進入了火海之中。
　　熊三娃、張賢與陳大興正從這裏經過，熊三娃並不覺得怎樣，飛跑過去，但是張賢卻遲疑了壹下，正與這個不知所措、懷抱嬰兒的母親雙目交織，這個母親見到有人過來，便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壹樣，也顧不得這是穿著國軍軍服的俘虜，壹把便拉住了他，不自覺地跪倒在了地上，壹邊痛哭流涕著，壹邊苦苦哀求著：“救救我的兒子！救救我的兒子！……”這聲音已經是痛入了心扉。
　　“怎麽辦？”張賢的頭腦在不停地旋轉著，這種時候正是人生的壹個關口，或許自己可以將這個母親的兒子救出來，但是機會卻往往是壹逝而過的，到時只怕真得沒有時間逃走了。
　　“救救我的兒子！救救我的兒子！……”這個母親只會說這壹句話了，越發得拉扯著張賢的衣服緊了。
　　陳大興也停下了腳步，顯然他也在跟張賢壹樣，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快走呀！”熊三娃在轉過頭看著兩個人發楞的樣子，不由得催促了壹聲！
　　驀然，張賢如同醍醐灌頂壹樣，驚醒過來，卻沒有聽從熊三娃的催促，而是掙脫了這個母親的拉扯，轉身沖進了這個熊熊燃燒的院落裏。
　　陳大興楞了壹下，也跟在他的後面沖了進去，熊三娃怔了怔，不由得也返回了身來。
　　院子裏，已然是壹片得火海，濃烈的汽油彈味道直嗆人的耳鼻。火海裏，張賢已經聽到了孩子的哭叫之聲，他捂著口鼻，向聲音的出處摸去，他知道救人比救火還要緊迫，所以盡量地屏住了呼吸，迅速地沖進火海裏。雖然是緊跟著張賢沖進院子裏的，可是陳大興卻沒有忘記先做壹下自己的防護，等他做完再找張賢的時候，已經失去了他的影子。
　　這個院子與村莊裏的許多院子壹樣，裏面堆滿了可燃物，有柴禾、有玉米稭、有棉花桿，還有枯樹枝，這裏的老百姓為了生火，渡過寒冷的嚴冬，壹直在不停地收集著壹切可以燒火的東西，又全部堆放到自己的院子裏，卻很少有人考慮過壹旦遇火又會怎麽樣？凝固汽油彈的炸裂，無疑就是點燃了壹個久待的火藥桶，烈火瞬間沖上天際，再也無法撲滅。
　　張賢摸到了屋子的門口，腳下不由得壹絆，險些摔倒，彌漫煙霧裏，他什麽也看不見，卻聽到了壹個微弱的聲音在告訴他：“把孩子抱出去！”還沒有等他明白過來的時候，壹雙孱弱的胳膊已經送過來了壹個兩歲多大的孩子，這個孩子剛才還在啼哭著，這個時候卻全無了聲音，也不知道是昏過去了還是死了。
　　張賢接過了這個孩子，急急地問著：“妳呢！”
　　這個人猛烈地咳嗽著，然後傳來壹個女人的聲音：“別管我，快走！”不用想，這定然就是那個剛才沖進屋子裏的女兵。
　　“妳堅持壹下，我馬上回來救妳！”張賢說著，懷抱著孩子，轉身沖出門去，在沖出門的瞬間，他的帽子脫落了，身上、袖子以及頭發都沾上了火，他也顧及不得，在院子中間正遇上沖過來的陳大興，立即將手中的孩子遞給了他，叫道：“快把孩子抱出去！”說著，又返身沖回火裏。
　　“妳做什麽去？”陳大興急急地喊著。
　　“裏面還有壹個人！”張賢大聲地告訴他。
　　陳大興沒有再問下去，抱著孩子轉身沖向院子的外面。
　　張賢又沖回了屋裏，這個時候的火勢猛烈了起來，屋頂上的木梁、葦席以及屋內的床、帳、櫃子、棉被等，幾乎所有的東西都燒將了起來，張賢憑著感覺來到了剛才接孩子的門口，果然摸到了壹個人，只是這個人已經失去了知覺，他俯下身來，不顧壹切地扶起了她，也不知道哪裏來得壹股邪勁，架著她連拖帶拉地沖出了屋子，耳邊已經聽到了熊三娃呼喚聲：“哥呀，妳在哪裏？”
　　“這裏！”他答應著，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已然不顧渾身的火焰。
　　熊三娃來到了張賢的跟前，幫著他拖著這個人沖向院外，院子裏只聽到“劈劈啪啪”火燒之聲十分悅耳，並時不時的伴隨著木梁燒斷、屋頂垮塌下來的動靜，讓人聽著感到陣陣的心驚膽寒。
　　熊三娃拖著那個被煙霧熏昏的女兵出來，張賢也隨後跟著沖了出來，卻壹頭栽倒在地，也跟著昏死了過去，火焰還在他的身上燃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