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開顱（二）

　　從後面的偏殿裏出來，劉興華緊追著王金娜也跑了出來。王金娜看了他壹眼，並沒有說話，緩緩地走向前面。
　　“謝謝妳！”劉興華由衷地道了壹聲。
　　王金娜怔了壹下，停下了腳步，看著他這張被自己雕刻過的臉，苦笑了壹聲，問著：“我又沒有做什麽，妳謝我幹什麽？”
　　劉興華沈默了壹下，還是道：“弟妹，我謝妳是應該的。本來，我是想騙妳，把妳留下來，但是後來又覺得我要是真得這麽做了，那麽我劉興華的為人也就太卑鄙了！我們劉家欠了妳看張家這麽多，包括我這條命，包括我的女兒，如果說沒有妳跟阿賢，也就沒有我和小梅了！要是我真得騙妳留下來，那麽我也就真得是恩將仇報了！呵呵，怎麽說呢？妳並沒有記恨我的欺騙，還是過來看了看熊革命，就憑著這壹點，我對妳說壹聲謝謝也是必須的！”
　　看著劉興華莊重的表情，王金娜知道他這壹回說得是真心話，當下也有壹些感慨，戰爭已經讓人心變得叵測，便是往日的知心朋友也有可能會成為今日的敵人！在她來到淮北戰場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甚至於想到這個劉司令可能今非昔比，到時別說求他幫忙，只怕讓她能夠見到就已經不錯了！直到見到了劉興華，她才發覺自己來時的擔心顯得如此多余。可是，當她得知劉興華想要讓她來救治他們的壹個戰鬥英雄時，她又有了壹些誠見，認為這也許就是劉興華要求到自己的表現，這世界上求人時朝前，不求人時朝後的事多了。尤其是今天在來時的路上，當她得知劉興華與張義串通壹氣，準備欺騙自己的時候，她的確是氣壞了，但是後來又想想，如果劉興華沒有說破，此時她肯定還是蒙在鼓裏！想來想去，這個劉司令為人並不算太壞，還算是有點良心的。王金娜壹向相信張賢的眼光，既然張賢會冒著殺頭的危險來救起這個人來，那麽這個人就應該是可靠的！
　　見到王金娜壹動不動地打盯視著自己，劉興華被她看得發起毛來，渾身不自然，尷尬著道：“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王金娜搖了搖頭，同樣是以鄭重的語氣告訴他：“老劉，妳現在的這個樣子，才真正讓我感覺到了當年的馬文龍！”
　　“哦？馬文龍只不過是我當初的名字，這有什麽不同嗎？”劉興華十分感興趣地問道。
　　“不壹樣！”王金娜認真地告訴他：“當年的馬文龍，是阿賢最真誠的朋友，所以我也壹直把他當成可以信賴的人！但是如今的劉興華讓我感到害怕，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當初的真誠，我不知道他哪壹句是真話，哪壹句是假話！”
　　劉興華楞了楞，臉壹下子紅到了脖子裏，連忙辯解著：“呵呵，妳說得哪的話，我不是向妳道過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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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大興陪著熊三娃回到了後堂的偏殿前，劉興華與王金娜正坐在墻邊的石椅之上說著什麽，遠遠看到他們兩個人走來，不由得壹起站起了身來。
　　“熊三娃，想通了？”劉興華當先關心地問著。
　　熊三娃看了他壹眼，並沒有答話。
　　王金娜轉頭請求著道：“老劉，我想跟他們兩個單獨談壹談，妳看行嗎？”
　　劉興華點了點頭，其實不用問，他也知道王金娜會問這兩個人什麽問題，當下道：“也好，我去找壹下周醫生，看看還有什麽辦法能救熊革命嗎？”
　　王金娜點了點頭，而熊三娃卻不由得渾身壹怔，不等劉興華走開，便迫不及待地問著：“嫂子，我二哥還有救嗎？”
　　王金娜和劉興華都怔了壹下，剛才看到他的時候，熊三娃那種咬牙切齒的樣子，還恨不能熊革命馬上死掉的好，這麽到外面轉了壹圈，轉過臉來，馬上又詢問起了熊革命的病情，看他的這個樣子，聽他的說話語氣，這分明是親人急切的關心。
　　王金娜還是搖了搖頭，老實地告訴他：“已經沒救了！”
　　“什麽？”熊三娃不由得壹驚，驀然間沖了上來，壹把抓住了王金娜的手，“撲通”地壹聲跪了下來，剛剛紅腫的眼睛裏再壹次冒出了淚水，痛聲地懇求著：“嫂子，我知道妳是這世上最好的醫生，當年大興哥都快死了，妳都能把他救回來，我二哥妳也能的！”
　　“快起來！”王金娜連忙拉著他，在她的心目裏，熊三娃就跟是張賢的兄弟壹樣，只怕比跟張義還要親密。可是，她的力氣根本就無法拉得動這個結實的漢子。“大興，幫我把他拉起來！”王金娜只好向陳大興求助。
　　“有什麽話，坐著說！”劉興華也過來幫忙，與陳大興壹起將熊三娃扶到了石椅之上坐下來。
　　“三娃，剛才妳不是還很恨妳二哥嗎？不是想要讓他去死嗎？怎麽這會兒又改變註意了呢？”王金娜喘息著，經不住地問道，剛才為拉這個莽撞的大漢，她費了許多的勁。
　　熊三娃擡頭望了陳大興壹眼，老實地道：“我想親自問壹下他，我大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裏，他要是死了，我向誰問去？”
　　王金娜與劉興華對視了壹眼，劉興華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他看來，熊三娃的這個理由實在是太牽強了。王金娜也苦笑了壹聲，悠悠地道：“三娃，我知道妳是不會說假話的，只怕這不是妳真正的理由吧！”
　　熊三娃並沒有回答，而是擡起了頭，瞪大著壹雙紅腫烏黑的眼睛，望著王金娜，就好象是壹個孩子在受委屈的時候，希望得到母親的庇護。
　　望著熊三娃這雙無助得象孩子壹樣乞求的雙眼，王金娜的心已經軟了下來，點著頭告訴他：“三娃，只要我能做得到，我壹定會盡力去做的！”
　　熊三娃抿了抿嘴唇，這才嗄聲告訴她：“嫂子，妳知道嗎？我們三兄弟從小就沒有父親，我娘很辛苦，要拉扯我們幾個人，還要養我爺爺和奶奶。我大哥很懂事，經常是背著我，領著我二哥出去玩，可以說我跟二哥都是由我大哥看護大的，有好吃的他先讓給我們，有活總是他來幹，就是打架也是他為我們出頭。大哥很聰明，在私塾外面看別人認字，他都學得會，叔公很喜歡他，出錢送他去上學，可是家裏家外卻離不開他，他雖然年歲不大，但是卻是我們家裏唯壹可以頂起家來的男子漢。後來抓壯丁了，我們家三個男丁是怎麽也躲不過去了，按我娘的想法，是要留下他在家裏當頂梁柱，讓二哥去；可是也是大哥自靠奮勇地站了出來，要我跟二哥留在家裏！”他說著淚水滴滴而落，猛然咬緊了牙來，恨恨地道：“那個該死的王保長，把我大哥抓了壯丁不算，又把我跟二哥抓了壯丁，逼死了我娘。是二哥從緬甸回來後，殺了王保長壹家，為我娘報了仇！”他哽咽了壹下，又接著道：“其實二哥也吃了很多苦，我知道去緬甸的人都是九死壹生，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活過來的。現在，大哥已經死了，如果二哥再死了，那麽這個世上就只剩下我壹個人了，再沒有親人了！就算真是他殺了大哥，就算我恨得他要死，好歹他還是我的二哥，我總不能見死不救！……”他說到最後，聲音有些細微，仿佛是在喃喃囈語，但是大家又清晰可聞。
　　聽著熊三娃自述著往昔，大家都唏噓不已，可是想壹想，每壹個窮苦人都有壹段心酸而悲慘的經歷，陳大興尤其深有體會，他的眼睛也紅了起來。
　　劉興華很是感動，安慰著熊三娃道：“好了，三娃，別傷心了，如今妳不僅有妳二哥，妳爹也在這裏，妳們壹家人可以團聚了，應該高興才是！”
　　哪知道劉興華這說還好，如此壹說，熊三娃不由得怒目圓睜了起來，憤慨地道：“我沒有爹，我爹早就死了！”
　　劉興華怔了怔，驀然想起當初熊革命與熊卓然之間的恩怨，看來熊家的兒子都對熊卓然有著壹種天生的厭惡，這並不能責怪熊家的兒子，要怪只能怪熊卓然的確沒有盡到壹個當父親應盡的義務。想到這裏的時候，劉興華不由得渾身壹顫，忽然想到了自己：自己也是壹個有兒女的人，但是又有哪壹天盡過當父親的責任呢？他不由得壹陣後怕起來，如果哪壹天自己的女兒也象是熊家這兩個兒子壹樣痛恨自己的父親，那真得就是他這壹生最大的悲哀了！
　　王金娜不停著點著頭，她看得出來，熊三娃是壹個有情有義，又有血有肉的人，難怪他與張賢之間會如此得親密，他們兩個本來就是壹樣的人，本來就是性情相投的情義中人！
　　“三娃，我老實告訴妳，妳二哥的開顱手術我可以做，但是我擔心他的身體！以他如今的體質來說，實在是太差了，只怕根本就頂不下來！”王金娜如實相告。
　　熊三娃楞了楞，躊躇半晌，猛然咬了咬牙，大聲地問著：“嫂子，如果妳不給他開顱，他是不是只能等死？”
　　“是！”王金娜肯定地點了點頭。
　　“那麽既然這樣，妳就給他做吧！頂不頂得下來，就看他的命是不是硬了！”熊三娃果斷地道。
　　王金娜楞了楞，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劉興華。
　　劉興華卻有些為難，想了壹下，對著熊三娃道：“這件事還是要讓熊政委做壹個決定！”
　　“跟他有什麽關系？”熊三娃不由得憤怒起來：“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他早就不是我爹了！”
　　劉興華與王金娜兩個人面面相覷，壹時之間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起來。
　　“嫂子！”熊三娃懇求著道：“這個手術妳就做吧，如果二哥沒有做虧心事，他就不應該死！如果他做了對不起天地良心的事，就是死了也是活該！”
　　看著熊三娃如此絕決的樣子，王金娜真得左右為難了起來。
　　劉興華的反映很快，連忙插言道：“三娃，妳也別著急，就算是要做這個手術，這會兒也做不了，怎麽準備準備的，也要到明天去了！”
　　“是呀！”王金娜也隨聲附和著。
　　“我看這樣好了！”劉興華接著道：“三娃，大興，王醫生還找妳們兩個有點別的事要談，妳們先跟她談著，我去跟周醫生商量壹下，看他能不能準備來動這個手術，或者有什麽困難沒有！”他這是壹個緩兵之計，如此大的事怎麽也要打電話去問壹問熊卓然的，還是要看熊卓然的意見，只是當著熊三娃的面卻不好再明說了。
　　聽著劉興華的話也很有道理，熊三娃只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