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誓師(二)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1
五月二十七日,日軍依然連續發起猛攻。江防軍方面戰況激烈,第壹三九師、第六十七師、第五師、第十八師陣地正面尤為劇烈。幾乎是同時,由日軍控制在宜昌無法下行的五十余艘、壹萬六千余噸的船舶駛離宜昌,順利向武漢下行。
也是這壹天的壹早,張賢早早來到了十壹師的師部,正要進去,卻被警衛營長龍天涯攔住了,告訴他,師長壹大早就起來了,壹直在寫信,不讓人進去打擾。張賢正與龍天涯說話之時,顯然他的聲音被胡從俊聽到了,胡師長在裏面問道:“是我們的小營長來了嗎?”
“是!”龍天涯笑著回答。
“讓他進來吧!”胡師長在裏面道。
張賢走進了裏面,來到胡從俊的身後,此時,胡師長坐在桌前,右手握著毛筆,桌上放墨,鋪著紙,正思潮起伏著揮筆而下,如行雲流水壹般,飛快地在紙上寫著什麽。而在他的旁邊,已經有兩封寫好的信正在晾幹。
張賢明知道看別人的家信不好,但還是忍不住走上前來,想看看師長在寫些什麽。還未看到信的內容,他便被胡從俊那壹手漂亮而又鋼勁的行楷所折服,再去看那信,第壹封是寫給他父親的,第二封是寫給他妻子的。
張賢本只想壹掃而過,可是看到那信的內容,卻不由得他從頭到尾看完。
第壹封信寫道:“父親大人:兒今奉令擔任石牌要塞防守,孤軍奮鬥,前途莫測,然成功成仁之外,當無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較多,有子能死國,大人情亦足慰。唯兒於役國事已十幾年,菽水之歡,久虧此職,今茲殊戚戚也。懇大人依時加衣強飯,即所以超拔頑兒靈魂也。敬叩金安。”
看完這封信,張賢不由得眼睛有些濕潤,從這封信裏,可以看出來,胡師長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他再看第二封信,這封信卻長了許多,也纏綿了許多。信上道:“吾妻:我今奉命擔任石牌要塞守備,原屬本分,故我毫無牽掛。僅親老家貧,妻少子幼,鄉關萬裏,孤寡無依,稍感戚戚,然亦無可奈何,只好付之命運。諸子長大成人,仍以當軍人,為父報仇,為國盡忠,為宜戰爭勝利後,留贛抑回陜自擇之。家中能節儉,當可溫飽,窮而樂,古有明訓,妳當能體念及之。十余年戎馬生涯,負妳之處良多,今當訣別,感念至深。茲留金表壹只,自來水筆壹支,日記本壹冊,聊作紀念。接讀此信,亦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終有壹死,死得其所,正宜歡樂。匆匆謹祝珍重!”
這是壹篇訣別之文,雖然以抱必死之決心,但這字裏行間裏,流露出來的卻有許多的深情與厚意。
看到師長的這封信,張賢不由得想起了王金娜來。是呀,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給她留壹封信呢?但是想了又想,還是算了。此生雖然短暫,用那壹句古話來說卻是得壹知己足矣。何必再留下些物事,徒讓人掛懷,徒讓人感傷!罷了,罷了,便當風壹樣拂面而過,讓她終有壹天將之忘記!也好,也好!情到深處似無情!無情卻似還有情!
張賢正胡思亂想之間,胡從俊已然停筆收墨,他壹連寫下了五封書信,除了給父親、妻子,還有兄弟、叔伯以及好友。看來,他確實是將自己置於了可生之外,已經抱定了必死的決心,所以才會立下遺囑。
“張賢,妳去招集師部直屬各部,正午時分,我要在石牌要塞之下行祭天誓師大會!”胡從俊這樣命令著他。
張賢楞了楞,不解地問道:“師長,妳還相信鬼神呀?”
胡從俊淡淡壹笑,道:“我胡某人從來不信鬼神,作為炎黃子孫,我只相信我們的祖宗,我相信我們的祖宗不會丟下我們不管,不會讓我們成為亡國之奴!”
張賢又楞了楞,答應著跑了出去。
※※※
十壹師除了三十壹,三十二,三十三這三個戰鬥團之外,還有壹些是師部直屬的部隊,第壹個肯定是龍天涯的警衛營,這是擔負保衛師部安全的作戰營,當然排在第壹;第二個就要算張賢的獨立營了,其實獨立營在十壹師的位序中是相當於偵察營的,戰鬥力才是全師各營之最,這個營也成了十壹師最機動的壹支勁旅。師部直屬裏還有壹些非戰鬥單位,比如師部醫院、機要班、炊事班等。為了便於指揮,駐守石牌要塞的重炮團此時也劃到了十壹師的序列裏。所以,十壹師比其它的普通師要大壹些,正常壹個師滿編人員也就八千左右,但十壹師卻近壹萬人。
正午時分,胡從俊帶著師部直屬各部爬上了張賢獨立營天天要爬的那座附近最高的山峰,雖說是壹座石頭山,她卻有壹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做鳳凰山。
站在高山之巔,眼望著不遠處奔騰於山腳下滾滾東去的長江,聽著槍炮聲還在此起彼伏,張賢忽得有壹種說不出來的壯烈。
只見胡師長點燃了三支高香,插在最高的那處山石之側,裊裊的清煙直上雲天,這壹刻似乎連山上的風都為之靜止,整個山巔壹片寂靜。胡從俊當先對著蒼天屈膝而跪,撲身下拜,五體投地,連叩了三個頭。眾人見師長行此大禮,也紛紛效行,向天行禮。
禮罷,只聽胡從俊擡起了頭,再壹次仰望蒼穹,用高亢而又清朗的聲音誦著他的祭天誓詞:“陸軍第十壹師師長胡從俊,謹以至誠昭告山川神靈:我今率堂堂之師,保衛我祖宗堅苦經營遺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順,鬼伏神飲,決心至堅,誓死不渝。漢賊不兩立,古有明訓。華夷須嚴辨,春秋存義。生為軍人,死為軍魂。後人視今,亦尤今人之視昔。吾何惴焉!今賊來犯,決予痛殲。力盡,以身殉之。然,吾堅信蒼蒼者,天必佑忠誠,吾人於血戰之際,勝利即在握。此誓!大中華民國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聽著師長的正義凜然,慷慨陳辭,張賢只覺得自己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而熊三娃這樣的士兵們,雖然聽不懂師長在說些什麽,但是看著這種隆重而又嚴肅的儀式,自然也知道師長決非在他們面前跳大神,壹定是為他們在鼓舞士氣。
誦畢,大家都靜默地看著師長高高地舉起了壹碗酒。
胡從俊手中高舉著這壹碗酒,目光掃視著下面這些可愛的十壹師士兵們,他緩緩地端著這杯酒,繞著山巔轉了壹周,莊重而又激昂起來,再壹次面對大家時,他這張方正的臉已經滿是肅穆,那雙讓人壹見就會留下極深印象的壹字眉,在此時也擰成了倒八字,虎目圓睜著,仿佛渾身有壹股力量在升騰。只聽著他大聲道:“這第壹碗酒,我敬蒼天!懇請蒼天保佑我師旗開得勝!”說著,將手中高舉酒杯裏的酒撥上了天空,那酒在空中飄灑開來,紛紛而落。
羅參謀長站在胡師長的身邊,又為他倒滿了壹杯酒,只聽胡從俊接著道:“這第二碗酒,我敬山川河流,我們必須要用鮮血來保衛這片土地!”說著,這杯酒緩緩地倒在了地上。
羅達又為他倒滿了第三碗酒,胡從俊端起這碗酒,把威嚴的目光再次投向眾將士,而這目光卻漸漸變得柔情起來,只聽著他大聲地道:“這第三碗酒,我敬十壹師的眾將士,請大家記住,幸生不生,必死不死!今日始,我十壹師眾將士必當以必死之決心,誓死保衛我們的要塞,保衛我們的國土,與倭寇決壹死戰!”說著,將那壹大碗酒壹口飲盡!
“我們壹定要血戰到底!誓死衛國!”羅參謀長不失時機地振臂高呼起來。
“血戰到底!誓死衛國!”張賢當先握起拳頭,揮起右臂呼喊起來。
眾將士們也跟著振臂呼喊起來:“血戰到底!誓死衛國!血戰到底!誓死衛國!……”大家群情激奮,齊聲吶喊,那聲音穿過山巔,越過險峰,直向碧藍的天空!
那兩個趕來的記者就在這個現場中,被這振奮的口號感動異常,用她們那生花的筆和閃光的照相機,記錄下了這難忘的瞬間。
※※※
還是五月二十七日,長官部按照既定的計劃,從江防軍三鬥坪的指揮部裏發出了指令,決定以長陽、宜昌兩縣間之稻草坪、高家堰、余家壩、曹家畈、石牌之線為決戰線。會戰已經進入到了決戰階段,為保障決戰勝利,長官部同時又命令第十集團軍第九十四軍主力轉移到長陽資丘附近,掩護江防軍右翼。同時調動空軍戰機協同地面陸軍作戰,並對日軍後方實施轟炸,切斷敵之增援和補給。
在誓師大會結束之後,胡師長為了鼓舞士氣,也將自己的十壹師指揮部從保衛森嚴的石牌要塞,遷到了離火線很近的蟲客螞包,這是壹座山崗,直接親臨指揮。
在現場指揮作戰上,張賢最佩服的人就是胡從俊,雖然從勇敢與頑強上,胡師長與前任的方青師長相比,還差了不少,不過這個胡從俊卻很善於打巧戰,對戰場上的判斷能力要比方青師長還高壹疇。而在山地作戰方面,胡師長更是國軍中的拔尖者,在張賢所認識的許多師長來說,沒有人能夠比得上他。在守石牌的這壹年半的時間裏,胡從俊十分重視利用石牌周圍的地形,在山巒疊嶂、壁立千仞、千溝萬壑、古木參天的有利地勢之上,逐步構築堅固工事,並在山隘要道層層設置鹿砦,憑險據守,將石牌要塞圍在當中,當真是固若金湯。
而十壹師的三個戰鬥團,三十壹團布防在了要塞前沿的朱家坪、梁木棚壹線往南,三十三團守備要塞的核心,三十二團則被布防在了三十三團的兩側,等於是將石牌要塞上了三道保險。
當天傍晚時分,十壹師前面布防的十八師陣地被鬼子突破,十壹師三十壹團已然與鬼子交上了火。
日軍三方面進攻石牌,以三十九師團為中央,從高家堰方向向北直指石牌要塞,此時與三十壹團交火的正是敵人的三十九師團。這個師團對於十壹師來說,也是壹個老對手了,兩年前的宜昌之戰十壹師攻打當陽,當時守衛當陽的就是這個三十九師團,壹直讓張賢記憶猶新,那壹次,他的警衛壹連奉命掩護師主力撤退,就是差壹點被這個師團吃掉。而此次,敵人三十九師團的主攻方向正是朱家坪。
而三十九師團右翼的是敵人第三師團,這個師團是從會戰以來,從安鄉、南縣壹直打到了長陽,橫掃千裏,很是狂妄。這個敵師團在這次作戰時的主攻方向是牽牛嶺西麓的泡桐樹附近,此時正與國軍第十八軍暫編第三十四師在天臺觀壹線纏鬥,離石牌陣地也不遠。這個暫編第三十四師是個新建師,原來配於十八軍下的第五十五師被調往了另壹個軍裏,為了形成壹個軍的建制,十八軍除了十壹師和十八師外,只好再編入這個暫編師。
相對來說,敵三十九師團左翼的敵十三師團的進展就有些緩慢,敵十三師團攻下漁洋關之後,壹路上被國軍六十七師、壹三九師等部以步步為營的防守,阻在清江北岸的,好不容易過了都鎮灣,又被三十二軍第五師阻在了高家堰附近。
日軍第三十九師團是最先與十壹師交火的老對手,十壹師的最前防線在南林坡,這裏駐守的是三十壹團的第三營。敵人第三十九師團前鋒已經逼進到了南林坡陣地前,但是沖鋒了壹次,便被第三營的三個連壹同擊退,看看天色已晚,這股敵人便沒有再發動進攻,退到坡地以下,等待後繼部隊的到來。很顯然,這只是敵人的試探性進攻,十壹師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大家都知道,第二天以後,才會是真正艱難的。
當晚,胡從俊帶著張賢來到了火線前沿的三十壹團的團指揮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