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還鄉(三)
兵 by 最後壹名
2018-10-3 18:21
在十八軍駐重慶的辦事處內,張賢匯合了熊三娃,正準備去武漢的時候,卻接到了胡從俊給他的壹個命令,要他趕往萬縣,去負責解決十八軍最後的壹批家屬離開後的相關事宜。這個時候,十八軍的家屬已經從萬縣遷往了武漢,萬縣的後勤部門還有很多瑣碎的事沒有處理完,正因為對張賢的信任,所以胡從俊才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他來辦。
說到這件事的重要,其實壹點兒也不為過,因為這裏面有方方面面東西,最主要的是有很多的資金賬目以及物資方面的來往,節存的槍支器械、軍用物資方面的安排,只要是稍有壹點的疏忽,便可能給十八軍帶來很大的損失;更主要的壹個原因是因為胡從俊相信張賢,絕不會象很多的人壹樣,借這個機會來中飽私囊,貪汙侵占。
剛到萬縣的時候,就有壹個後勤的主任拿著幾個金條送給張賢,張賢覺得很是奇怪,這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於是,在收下這金條的同時,他又專門查看了這個主任的賬目,立即發現了壹堆的露洞,這個中校主任把許多的物資賣掉了,而回到賬目上的金額卻很少,是處理的價格太低了呢?還是被他作了手腳呢?暗查之下,發現這個中校主任把絕大部分的收入拒為了己有,當下,張賢不動聲色的給胡從俊去了封電報,在拿到了胡軍長的回電之後,立即派人抓捕了這個中校主任,果然人贓具獲。
這件事,對於十八軍後勤部的軍官們震動很大,再沒有人敢作出越軌之事,所以,看似復雜紛亂的轉移工作,在張賢的主持之下,大家都各盡其職,倒也完成得很快,也就兩個星期的工夫,已然順利的結束了。
準備離開萬縣回武漢了,張賢從重慶找了兩條輪船,把十八軍最後的物資裝上船,雖說整理得已經很好了,但是破家值萬貫,這些破破爛爛的東西裝運也要個兩三天。在這個時間裏,熊三娃卻跑來向張賢請假,萬縣已經離他的家鄉很近了,當初被抓壯丁出來,他還是個不到十八歲,如今已經有五年過去了,他還沒有回過家,只是在中間讓別人代寫過兩封信,也不知道家裏的人接沒有接到,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收到回信。這壹次回到萬縣,所以他壹直就想借此機會回壹次家了。
這是壹個很正當的理由,張賢當然答應了下來,並且把後勤部裏此時只剩下的壹輛軍用吉普車借給了他,這讓熊三娃喜出望外,但是他還是纏著張賢不願意走,軟磨硬泡著要張賢陪他壹起前往。
張賢看看萬縣碼頭這邊的事也無須他在這裏盯著,便答應了下來。
※※※
壹大早,張賢便和熊三娃出了萬縣城,沿著坑坑窪窪崎嶇不平的山道,向西北方向駛去,熊三娃的家就在六十裏外的熊家鎮,說遠也不遠,如果開車也就是壹兩個小時的不到;說近卻也不近,如果光憑著兩只腳,卻要走上壹整天。
熊家鎮,張賢也曾經去過,那還是他剛剛到十壹師的時候,還是壹個見習的小排長,那壹次去是為了替熊三娃打抱不平。
回憶上壹次的經歷,就仿佛是昨天壹樣,雖然令人難忘,但是終還是被遺忘掉了,只有再壹次回到這裏的時候,才又壹次勾起張賢的記憶。
“是不是很激動?”張賢問著熊三娃,這個時候的熊三娃壹直在歡快地吹著口哨,開起車來也有如狂奔,車子顛簸而過,將後面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熊三娃轉頭看了張賢壹眼,臉上揚溢著神采:“當然,我已經有五年沒有回來了,不知道我娘還好不好!”
“放心吧,妳娘肯定還好的,她要是見到了妳,壹定是喜出望外的。”張賢這樣地道。
熊三娃也美滋滋地,仿佛已經見到了自己的母親。
張賢看著熊三娃這麽陶醉的樣子,忽然發現這個混小子原來已經長大了,他還壹直把他當成自己的弟弟。其實,這個弟弟早已經是壹個高大英俊的小夥子了,而且從身材的高低,體型的胖瘦,也及臉型的輪廓也都與張賢有幾分相似,也許是由於和張賢呆在壹起的時候太多,所以互相間倒是有了親和之力,這也難怪許多的時候,如果不是熟人,總要把他們兩個弄混記錯。
熊家鎮是壹個只有壹條街的鎮子,熊三娃的家並不在鎮子裏,而是住在離這個鎮子三裏之外的壹個小山村中。張賢和熊三娃開著這輛軍用吉普車來到鎮子上,車子的速度馬上慢了下來,顯然,鎮子上不是經常有當兵的人來往,所以車子的後面跟著了壹大群的小孩子,唱著跳著尾隨其後,想要看壹看這兩個穿著軍官服、開著車子的人來這裏做什麽。
“咦!這不是旺林家的老三嗎?”路邊壹個賣豆腐的老漢認出了熊三娃,這樣地喊了起來。
熊三娃停下了車子,看到了這個賣豆腐的老漢,笑著點著頭,叫著:“原來是老王頭呀!妳還在賣豆腐呀!”
“是呀,我不賣豆腐做什麽去呀?”老王頭道,同時上下打量著他,不由得問著:“老三呀,妳不是被抓了壯丁嗎?怎麽?升官了?”
在這個窮鄉僻壤的鎮子上,老百姓雖說還分不清具體的官和兵,但是從軍服上還是可以看出來官和兵的區別。如今的熊三娃是壹個少尉排長,軍服與普通當兵的自然不同。
聽到這個老王頭這麽說,熊三娃笑了壹下,告訴他:“我現在是少尉,可以帶壹個排的兵!”
“呵呵,真得長官了!”老王頭並不知道壹個排是多少,在他看來,能帶兵自然就是壹個當官的。
正說話間,四周已經圍上了不少的人,許多都是熊家鎮的老鄉親,這個老王頭生怕大家不認識,告訴大家:“這是下村旺林家的三兒子,如今也當了軍官了,呵呵,現在是錦衣還鄉呀!”
人們紛紛議論著,對著熊三娃與張賢指指點點,個個報以羨慕與尊敬的目光。
熊三娃得意洋洋,這些人很多他都認得,與這個打聲招呼,又與那個說上兩句話,更有幾個小孩子跳上了車子裏,他也不轟,倒是讓張賢成了他的侍衛,轟著這些爬上車來的孩子。
壹個老太太柱著拐棍從街角也趕了過來,鉆過了人群,擠到了吉普車的跟前,看到熊三娃也叫了起來:“這真得是旺林家的老三呀!”她喊著。
熊三娃看到了這個老太太,剛剛還滿面的喜悅忽然收攏了過來,楞楞地看著這個老太太。張賢也怔了壹下,以為這個老太太就是熊三娃的娘,但聽她剛才的叫熊三娃樣子,又不是。
“我們家的二狗不是跟妳壹起去的嗎?他怎麽沒有回來呀?”這個老太太這樣地問著熊三娃。
熊三娃咬了咬嘴唇,回頭看了張賢壹眼,低聲地告訴他:“哥,這是趙二狗的娘!”
張賢驀然楞住了,趙二狗,這個人他至今依然記在了自己的腦海裏,給他的印象極其深刻,只是當初由於他的仁慈,不忍心槍殺壹個小鬼子,卻因此反被那個鬼子孩子兵所殺,也是從那個時候起,張賢懂得了什麽是殘忍。只是,趙二狗犧牲後,依照慣例,部隊裏已經給他的家裏下了陣亡通知書,難道那份通知書沒有送到了嗎?仔細想壹想,這個年月裏,其實有多少人死在戰場上,而陣亡通知書又有幾份能夠送達他們家屬的手中呢?
如今,面對著這個壹頭白發,顫顫微微的老太太,他又怎麽來與她說明白,她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只怕這個老太太聽到也會昏死過去。
見到熊三娃沒有回答,趙老太太又問著:“我們家的老二沒有和妳在壹起嗎?”
熊三娃無法回答,求救地看著張賢。
張賢跳下了車來,扶住了這個老太太幾乎要跪下來的身體,也許她是想到了什麽,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已然竟是悲聲。
“大娘,您聽我說!”張賢道,在這壹時刻,他忽然看清楚了這個老太太的雙眼有些毛病,於是問道:“您的眼睛怎麽了?”
趙老太太搖了搖頭,道:“沒什麽,有些瞎,可能是哭的,幾年了!呵呵,其實我這個老骨頭還沒有死,就是在等著我們家的老二回來呢!”
驀然,張賢覺得自己的喉嚨裏仿佛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壹樣,眼睛有些發澀,鼻子有些發酸,淚水險些就要掉了下來,但他還是強自忍住了,卻裝出了笑容,對著這個老太太道:“趙二狗跟我們不是壹支部隊,我們是十八軍的,他是七十四軍的,如今在南京呢,那裏的長官嚴,他脫不開身,回不來。”在這個時候,本想如實想告的張賢,忽然轉變了主意,說了壹個彌天的大謊。他的心裏卻如同刀割,他知道,這個謊其實是給這個老人家壹個安慰,卻又殘酷地讓她就這麽永無止境的等將下去,把希望掛在眼前,卻永遠也摸不到,永遠也得不到,直到死去。
趙老太太點了點頭,又不明白地問道:“妳是什麽人呀?怎麽知道我們家的二狗?”
熊三娃連忙向她解釋著:“這是我們的上校副師長,他原來當過趙二狗的長官。”
“哦!”趙老太太這才點了點頭,還有些不相信地問著:“長官呀,我們家的二狗真得還能回來嗎?”
“能的!”張賢告訴他,可是心裏卻在流淚。
邊上的老王頭也說著:“老太,長官都這麽說了,就肯定能的,妳還是回去慢慢等壹等吧,說不定什麽時候,妳們家的二狗就和熊家老三壹樣,開著車回來了呢!”
趙老太太的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柱著拐棍,連聲道著謝,轉身離開人群。
張賢怔了怔,從身上摸出了幾塊大洋,他知道這個時候的國幣遠不如大洋值錢,所以出來的時候,專門帶著了壹些,追上了趙老太太,硬是把這幾塊大洋塞到了她的手中。
※※※
人群忽然分開來,紛紛地躲到了邊上去,熊三娃和張賢正在奇怪,卻見到了壹個穿著黑褂,戴著禮帽,斜垮著盒子搶的矮個子漢子,這個漢子有三十多歲,壹臉的猥褻,長得滿是麻子,他壹張嘴露出了壹口大黃牙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十多個背著槍的壯丁。
“喲,真是旺林家的老三回來了!”這個矮個子漢子當先說了出來,臉上擠出了壹臉的笑意。
“原來是李隊長呀!”熊三娃厭惡地叫了壹聲。張賢也認得這個人,正是熊家鎮的治安隊長,人都叫做李大麻子。
李大麻子卻認得軍服的軍階,雖說此時張賢與熊三娃已經換成了美式的軍裝,但是這個治安隊長顯然也學習過,立刻認出了張賢的領章,在他這個小鎮上,壹個上校就已經是很大的官了。他馬上來到了張賢的面前,壹邊摘下帽子點著頭,壹邊哈著腰,客氣地詢問著:“長官到我們這個小鎮子上來,真是令我們熊家鎮蓬蓽生輝呀,小的不知,沒有遠迎,還請長官恕罪!”
張賢看了他壹眼,問道:“妳認識我嗎?”
李大麻子連忙點著頭:“認識,當然認識,那年我還記得妳帶著熊家老三來過這裏呢!”
看來,這個李大麻子倒是好記性,那壹次張賢帶著壹卡車的兵,到熊家鎮大鬧了壹場,把這個李大麻子和壹個姓王的保長抓了起來,若不是鎮長出面陪罪,他可能真得做出點什麽來。經過了那麽壹場,這個李大麻子記住張賢,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張賢笑了笑,又問著:“那年妳們王保長欺負熊排長的家人,妳作為熊家鎮的治安隊長,不思保衛民生,反而狼狽為奸,才讓我教訓了壹番,這幾年妳又有沒有欺壓良善呢?”
李大麻子尷尬了半天,連聲道:“長官玩笑了,長官玩笑了,有國法在,我哪敢呀!”
“我娘可好!”熊三娃大聲地問道。
李大麻子楞了楞,鬥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下來,唯唯諾諾地壹進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老三哪!妳回來得晚了!”邊上的老王頭忍不住說了壹聲。
熊三娃楞了楞,忙問道:“王伯,妳這話是什麽意思?”
老王頭嘆了壹聲,這才告訴他:“妳娘在三年前就已經故去了!”
如同聽到了壹聲晴天霹靂,熊三娃只覺得自己的頭轟地壹聲大了,若不是靠在了車門之上,他險些摔倒在地。
這個李隊長仿佛覺得很沒有意思,又向著張賢媚笑著,點了點頭,推說有事,急急地帶著自己的手下,灰溜溜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