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誘餌（壹）

　　中國有壹句古話：欲速則不達！車隊最終也沒有能夠按時通過鴨綠江大橋，不得不在橋邊等候。
　　由於被敵人飛機的轟炸，鴨綠江大橋的橋面千瘡百孔，雖然最終還是成功地將敵機擊退，但是這座從安東通往新義州的交通要沖不得不進行連夜的搶修，有幾處的槍墩需要加固，最先要保證的還是鐵路的暢通。由於兩邊過橋的車輛和人員太多，七十二軍的車隊被通知最早可以在淩晨時分可以過橋，這已經是這座橋軍管會最特殊的照顧了，如果是普通的邊民，那可能要等到第二天中午以後了。
　　敵機飛走了，卻給安東留下了壹片的慘景。
　　武小陽的眼淚已經流幹了，衛生員小馮無奈地對著張賢搖了搖頭，張賢知道，謝三娘這壹次是真得救不活了，壹枚炸彈的彈片不偏不倚地擊中了她的太陽穴，她的頭上血肉壹片的模糊。小馮努力的搶救，也沒有能夠挽留住她多桀的命運。
　　武解放的啼哭聲終於稍歇，他躺在武小陽的懷裏睡著了。武小陽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兒子，臉上沒有壹絲得表情，寒冷的風裏，只有未幹掛在他臉頰上的幾滴淚水晶瑩地凝成了冰珠。
　　“三娃！”張賢抹了壹把自己紅紅的眼睛，將淌出眼窩的淚水擦去，如此大聲地叫著。
　　“有！”熊三娃站了起來，也是壹臉得淚水，回答地聲音有些哽咽。
　　“妳開車！”張賢命令著：“把謝三娘和武小陽拉回後勤部！”
　　“是！”熊三娃答著，與其他人壹起，將謝三娘的屍體擡上了汽車。
　　武小陽擡起了木然的頭，楞楞地看了看張賢，忽然咬著牙緩緩而堅定地道：“不！我要報仇！我要去打美國鬼子！我不回去！”
　　大家都是壹楞，也許在別的時候，誰也不會感知那壹份的刻骨地仇恨，如今看到武小陽剛剛還美滿的壹家，轉眼之間便陰陽兩隔，這壹份唏噓已經不再是壹種旁觀的無情，更多的卻是切膚壹樣的沈痛，畢竟，武小陽就曾是他們的兄弟，兄弟的幸福壹直就是大家所關心的。
　　張賢可以體會得到武小陽此時的心境，這種心境在他的父母雙亡之際，也曾是如此深刻地影響著他的壹生，那是壹種恨不能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仇恨，同時也是壹種令人近乎瘋狂而又必須奮起向上的動力，有壹種心情，那就是寧可死，也要報仇的痛快！
　　“妳的兒子怎麽辦？”沈默了良久，張賢終於忍不住地提醒著他。
　　武小陽楞了壹下，壹時之間抱著自己熟睡的兒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來。
　　“不管怎麽說，還是要先回後勤部！”張賢解勸著：“三娘不也在後勤幫忙嗎？她也是從七十二軍裏出去的，妳就算是再想報仇，也要先把這些後事處理壹下，三娘要入土為安，孩子也要有個交待，不然，妳怎麽可以對起得她呢？”
　　被張賢如此壹說，武小陽已經麻木的大腦此時也清醒了過來，不由得點著頭，他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打蒙了，幾乎是忘記了自己應該去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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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汽車緩緩地開進了七十二軍後勤部位於安東市的駐地，這個駐地實際上與汽車團的營地只隔著壹道山溝。
　　當載著謝三娘屍體的汽車駛進這個山溝裏的時候，後勤部裏所有的人都驚動了，大家都不敢相信，剛才還有說有笑的戰友，就這麽在敵人飛機的轟炸之下悄然逝去，竟然沒有留下壹句話。許多人哭了起來，更有許多人在痛罵著美國佬地無恥和侵略，武小陽默默地抱著自己的兒子，眼睛再壹次紅腫起來，眼淚也再壹次流將下來，卻哽咽著，無法說出壹句話來，他也在後悔，後悔著當時為什麽沒有讓自己的妻子等壹等再走！
　　後勤部的副部長王芹從武小陽的懷裏抱過了依然熟睡的嬰兒，對於小解放來說，還並不知道自己母親的離去，這個可憐的小家夥此時只知道吃和睡，然後就是哭和鬧。王芹在和梁三離婚之後，並沒有離開部隊，劉興華軍長為了照顧她，把她從政工部門調到了後勤部門，遠離那些出頭露面的宣傳工作，實際上是讓她好好的休息壹番，讓她有壹個可以躲避目光的港灣，畢竟都是從戰爭年月壹起走過來的人，那種戰友之間的友誼還是十分深厚的。
　　田春妮就站在王芹的身後，她是自己要求調到後勤部門的，其實還是想要和王大姐在壹起，她看著王芹抱在懷裏的孩子，也說不出來的喜歡，不由得從王芹的手裏接過來，輕輕的抖動著，生怕別人的說話會將這個熟睡的孩子吵醒。
　　看著王芹與田春妮如此希罕著自己的兒子，武小陽的眼睛忽然壹亮，不由得走到了王芹的面前，咬了壹下自己的嘴唇，撲通地壹聲跪倒在了她的面前。
　　場上所有的人都不由得壹楞，人們紛紛停止了義憤填膺的議論，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身材高大的武小陽跪下去，不明白他這又是什麽意思。
　　張賢的臉卻是抽搐了壹下，他已然明白了武小陽這是要做些什麽。
　　“快起來！快起來！”王芹有些驚魂失措起來，連忙拉著武小陽的胳膊，不明白這個家夥這是怎麽了，可是她如此柔弱的體質根本就無法捍動武小陽這如鐵塔般地身軀。“有話好好說！妳這是做什麽呀？”她只能這樣有些不明所以地問著。
　　“是呀，有話好好說，妳這是做什麽？”連田春妮也經不住問了起來。
　　武小陽擡起了頭，在與田春妮的目光相撞的時候，已然沒有了早先的那種羞澀，他也只是和田春妮對視了壹下，馬上把視線轉向了王芹，這才道：“大姐，在七十二軍裏，妳壹直是我們的好大姐，今天我想求妳壹件事，妳壹定要答應我！”
　　“什麽事？妳還是站起來說吧！”王芹連忙問著：“妳這樣我很不好受！”
　　“如果妳不答應，我就不起來！”武小陽如同往常壹樣得倔強。
　　王芹遲疑了壹下，還是點了點頭：“好，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我壹定答應妳！”
　　武小陽點了點頭，卻還是沒有站起來，這才道：“大姐，我想請妳幫我收養解放！”
　　王芹楞了壹下，大家也都楞了壹下，也只有張賢點了點頭。
　　“我知道大姐妳為人最好了，心腸也最熱了，雖然三娘犧牲了，但是我要去替他報仇，我要跟著部隊去打侵略者，所以不能帶著孩子，只好把他拖付給妳！”武小陽終於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卻又有些強人所難的要求。
　　“原來是這件事！”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王芹也如釋重負壹樣長長地出了壹口氣，想也未想地點著頭答應道：“好，我答應妳！”
　　武小陽這才從地上站了起來，從田春妮的手裏接過自己的兒子來，抱在自己的懷裏，俯下頭去親了親，仔細地又看了看，有些不舍，卻還是遞到了王芹的面前。
　　王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過來，她的心裏頭此時就像是被打翻的五味瓶，也說不出來是種什麽滋味。實際上，當初她和梁三結婚也有數年，卻因為戰爭的奔波，壹直就沒有孩子，四十好幾的人，對孩子的思念，壹如所有想當母親的人壹樣。今天，武小陽把武解放交到她的手裏，這其實就是給了她壹個做母親的機會，這正是她渴望以久的，她不由得也激動了起來，懷裏抱著嬰兒，信誓旦旦地對著武小陽道：“小武，妳放心，我壹定會幫妳把解放帶好，等妳凱旋回來的時候，再把他完璧歸趙地交還給妳！”
　　武小陽點著頭，有王大姐的承諾，他已經放心了許多，又接著道：“部隊今天晚上就要走，我不能落下來，三娘的後事也要麻煩妳，幫我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埋了，如果我有幸能夠從朝鮮戰場上活著回來，到時再帶著兒子壹起去看她！”
　　這分明是壹種告別，莫道男兒心如鐵，君不見滿川紅葉，盡是淚人眼中血！
　　驀然之間，壹種悲傷的沖動忽然湧上田春妮的心頭，她不由得“哇”地壹聲哭出了聲來。武小陽擡起頭楞楞地看著這個從前的戀人，只是在這個時候，他的心裏頭已然無法再泛起壹絲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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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武小陽只丟下了這麽兩個字，不再去看他的兒子，轉身向張賢和熊三娃開的車走來，壹言不發地爬上了車樓，坐在了張賢的身邊。
　　熊三娃打著方向盤，腳下踩著油門轟響著，汽車的尾部冒著壹股黑煙，嗆人的汽油味道在空氣中散開來，只是在黑夜悄悄降臨的時候，還沒有人去註意到這些。
　　“就這樣？”張賢忍不住轉頭問著武小陽，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陌生了起來。
　　武小陽揉了揉自己通紅的眼睛，把目光投向了車前的黑夜裏，點了點頭，聲音沙啞著：“就這樣了！”
　　張賢不再問下去，他知道，此時武小陽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壹個人靜靜地坐壹坐，靜靜地想壹想，也或許還需要靜靜地懷念壹下往事，然後再靜靜地去告別！
　　汽車在被敵人的飛機炸得大坑小坑的道路上顛簸行駛著，熊三娃也好象啞巴了壹樣，只顧開著車，再沒有壹句話來說。
　　張賢的心裏卻是壹種說不出來的情愫，他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實際上他也在經歷著這種中國人都經歷過的大悲大喜又大起大落，少年時的激情也隨著閱歷的增長而變得淡薄，理智戰勝了頭腦的發熱，但是，生活卻也變得乏味無趣。很多人可能都不明白，這種乏味無趣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平平淡淡，才是真正的正常生活！如果絕大部分人連正常的生活都無法保證的話，那麽才是這個國家裏真正的悲哀。
　　經過傍晚時美國人的空襲，武小陽壹家的慘劇是真真切切地發生在張賢的眼前，他的心靈已然被震撼了，他的思想在不知不覺中發生著劇烈的改變。壹開始的時候，對於朝鮮半島的戰爭、對於誌願軍的參戰，他還保有壹種懷疑的態度，總是有壹種也許、或者之類的假設，雖然他並不相信美國人會趁勢打過鴨綠江，打進中國國境中，美國人也不傻，自然不想真正地挑起第三次的世界大戰，他們有原子彈，蘇聯也有，如果真得再來壹次世界大戰的話，那麽便真得會成為整個人類的悲哀了。直到如今，他還是這樣得認為；但是，對於誌願軍的入朝卻有了更進壹步的體會，突然就明白了什麽才真正的是保家衛國。保家衛國，並不應該只是在敵人打到自己家裏的時候才奮起反抗，更應該做到的是禦敵於外，在境外就止住敵人進攻的腳步，以防由於慣性的作用，這些敵人會得寸進尺地沖進門來。中國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中國人民更是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不管是哪朝哪代，也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只要能做到抵禦外辱、奮發圖強，那麽作為壹個中國人，都可以放棄所有的紛爭來全力擁護。想到這壹點的時候，張賢的心裏霍然開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