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壹章 賞罰（三）

　　出乎張賢的意料之外，郭參謀長突然告之他，蔣委座要召見他。
　　張賢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只覺得自己是受寵若驚了，他這麽壹個無名的小卒，如何可能上得了委座的眼呢？詢問郭萬半天，郭萬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老實告訴張賢，陳長官和孫長官不可能會在委座的面前提到他這個作戰副官的，張賢也是個精明透頂的人，當然知道這些大長官們的虛偽。
　　可是，委座確實要見他，他忐忑不安地跟隨著郭萬來到了委座臨時下塌的別墅中，委座正在裏面與陳長官和孫長官談著什麽，他只好在外面等候。
　　不壹會兒，裏面出來壹個侍從副官，問了張賢的名字，卻帶著他進了後面，直到見到蔣夫人，張賢才知道，原來想見自己的並不是委員長，而是第壹夫人。
　　原來，張賢被那兩個搭車的女記者寫進了新聞通訊裏，刊在了《中央日報》上。那兩個記者對張賢大加贊賞，以十分動人的文筆報道了鄂西會戰的殘酷，而尤其對其中的壹個視死如歸的中下級國軍軍官著墨最多，這個人自然就是張賢。這篇報道，感動了千萬的國民，當然也包括蔣夫人。而張賢卻因為忙得不可開交，壹直躲在長官部裏埋頭寫自己的報告，所以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人們心中的壹個英雄。
　　看到張賢的時候，蔣夫人點著頭，此時張賢的胳膊上還吊著崩帶，臉上還有壹道剛剛形成的傷疤，這正與通訊裏所描述的壹般無二。看著第壹夫人如此仔細地打量著自己，張賢只覺得手足無措，筆直地站在那裏，壹臉得緊張。
　　“妳就是那個副官張賢？”蔣夫人問道。
　　“是！”張賢回答，聲如洪鐘。
　　“沒事，妳別緊張，我只是想認識壹下妳這個英雄。”
　　“夫人過獎了，我不是英雄，只是壹個當兵的。”
　　“妳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錢給了壹個不認識的死難營長的家屬，妳的手下都已經犧牲了，妳還要還錢給他，妳當時是怎麽想的？”蔣夫人又問道，女人也許壹直對這種細節十分感興趣，那個通訊她看得很是仔細。
　　張賢怔怔地望著第壹夫人，不明白她怎麽會知道這些事情，壹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半天才問道：“夫人，您指的是哪件事？我不大明白！”
　　蔣夫人侍從副官遞給了張賢壹張報紙，張賢楞楞地接過來，飛快地掃了壹遍，這才明白了她的所問，當下有些難堪地道：“這些過去的事，我都已經忘了，我不知道那個記者會把這些都寫上去，其實我並沒有她們寫得這樣高尚。”
　　“哦？”蔣夫人馬上來了興趣。
　　張賢低下了頭，聲音有些嗄地解釋著：“夫人，其實我給那個營長的遺孀身上所有的錢，只是顧影自憐。我也有妻子，當時我在想，要是戰死的是我，我的妻子拖家帶口地落難在外，是不是也會有人能夠幫壹幫她。”他說著，擡起頭望著蔣夫人，眼中淚光壹閃，已然有些紅了，又接著道：“至於還錢那件事，借東西要還本是天經地義的。是我的過失，本來，我應該在他活著的時候，就把錢還給他。是我的錯……”他再也說不下去了，淚水已經撲簌簌而下，他想起了劉小虎，喉中只剩下了哽咽！
　　蔣夫人與那個侍從副官默默地望著他，這壹刻，他們忽然想起了那句古語：英雄有淚不輕憚，只是未到傷心處。蔣夫人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觸到了張賢的傷心處。
　　半天，張賢才平靜下來，帶淚的臉上再壹次綻出壹絲笑容，只是這個笑容卻有壹些牽強，他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夫人，我……我有些失禮了！”
　　“哦，沒什麽！”蔣夫人向他擺了擺手，也笑了壹下，她覺得這個副官確實有可愛之處，當下道：“妳很誠實，比我見到的許多年青人要誠實得多。”
　　“您過獎了！”
　　“張賢，妳是中校吧？”蔣夫人明知故問著。
　　“是！”
　　“妳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張賢告訴他，他的周歲也就二十二歲。
　　蔣夫人詫異地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地問道：“妳這麽年青就當了中校？妳作副官之前是什麽職位？”
　　“在十壹師裏當營長。”張賢向她解釋著：“原來是個少校營長，幾個月前，我被上峰派去武漢刺殺漢奸古頂新，回來後才升的中校。”
　　“原來妳就是那個神槍手呀！”蔣夫人恍然大悟。
　　“您見笑了。”張賢謙虛地道。
　　蔣夫人點了點頭，卻又道：“妳真是年青有為呀，象妳這樣正當時，就應該領兵去打仗，怎麽卻被這些老家夥們安排在這裏來養老呢？”
　　張賢的眼睛不由得壹亮，這個蔣夫人壹下子就說到了他的心裏面去了，連忙道：“夫人說得是，我也很想去領兵打仗，但是陳長官和郭參謀長卻覺得我適合作個參謀。”
　　“妳真得希望去打仗？”蔣夫人又問，同時道：“打仗可不比在這裏作副官，可能會犧牲的！”
　　“我知道！但我還是很想去打仗！”張賢道：“我的許多同袍和同學都已經戰死，而我還活著。作為軍人，我為他們而自豪，常常想，老天讓我還活著，就是要我為他們報仇血恨的。我不求馬革裹屍還，只求為國盡忠死！祖國如今是這個樣子，作為壹個軍人，即使是犧牲了，都難辭其咎！”
　　“說得好！所有的軍人都應該和妳壹樣，心裏要裝著這份責任！”蔣夫人贊賞地道，同時又對他道：“妳既然這麽想去打仗，那回頭我跟妳的長官說說，讓妳去帶兵怎麽樣？”
　　“多謝夫人了！”張賢面露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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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蔣夫人處出來，郭參謀長壹直等在門口，連忙問著張賢情況，當聽說不是委座召見，而是第壹夫人召見時，他馬上明白了過來。
　　“呵呵，這壹回妳是賺著了吧？”郭萬風趣地問著張賢。
　　張賢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問道：“參座，我賺著什麽了？”
　　郭萬道：“夫人可比委座大方多了，呵呵，老實交待，她賞了妳多少錢？”
　　張賢哭笑不得，只得道：“參座，這世上什麽事都瞞不過妳呀！夫人和我聊了會兒天，她是看到報紙上的通訊，所以才想著要見我壹下，出來的時候，她賞了我二十萬，但是還沒有兌現呢！”此時，雖說通貨膨脹嚴重，國幣並不值錢，但是二十萬也不是壹個小數目了。
　　“好呀，妳小子什麽時候請客吧？”郭萬笑著問道。
　　“等錢壹到手，我壹定請大家！”張賢不假思索地答著。
　　“小張要請誰呀？”陳長官與孫長官此時也從別墅裏出來，聽到張賢的話，陳長官問道。
　　張賢連忙打了壹個立正，向兩位長官禮畢，這才道：“我是說我請大家吃飯。”
　　“哦？”孫長官卻道：“小張今天有什麽喜事嗎？照理說要請大家客的是陳長官和我呀，妳請個什麽呢？”
　　郭萬在旁邊笑道：“妳們不知道，剛才夫人召見了張賢，還賞了他二十萬元呢，妳們說他是不是應該請客！”
　　“哦？有這等的好事？”孫長官與陳長官對視了壹下，都笑了起來，孫長官指著張賢道：“嗯，這個妳應該請客！”
　　幾個人又說笑了幾句，郭萬問著陳長官：“辭公，委座今日叫妳們可有什麽指示嗎？”
　　陳誠看了壹眼孫仲，想了壹下，還是道：“也沒什麽，老頭子只是想把我調回重慶去，我身上的職務太多了，呵呵，我早就想放壹放了。我走後，孫將軍會接替我，正式成為第六戰區的司令長官。”
　　郭萬笑了起來，對著孫仲道：“呵呵，孫將軍也升了，什麽時候也要給我們安排壹頓呀？”
　　孫仲卻沒有回答，反而指著他笑道：“老郭呀，請客的事，妳也跑不了，今天辭公已經跟委座請示過了，準備恢復妳中將的待遇。呵呵，妳先說吧，什麽時候請我們？”
　　郭萬楞了楞，驀然開懷大笑了起來。他確實應該大笑，這幾年的臥薪嘗膽，壹個中將卻支少校薪，總算有了壹個翻身的機會。
　　張賢也笑了，對著大家道：“如此大家輪留請客就是了，我嘛，就排在最後吧！”
　　幾個人正要離去，卻見剛才那個侍從副官出來對著孫長官道：“孫將軍，夫人有請！”
　　眾人停止了笑，孫仲楞楞地看了看大家，不明白蔣夫人為什麽會約見自己。
　　張賢猶豫了壹下，還是老實地道：“總座，剛才見夫人的時候，我跟她說我想去帶兵打仗，不想作副官，她可能是要跟妳說這個。”
　　孫仲怔怔地看著張賢，面色漸漸變得難看，他擰起了眉頭，壹甩手，跟著那個侍從副官走了進去。
　　陳長官也搖了搖頭，壹句話未說，走進了他的車裏，那車發動起來，也開了去。
　　張賢就像是壹個做錯事的孩子，擡著頭，委屈地看著郭參謀長。
　　“小孩子竟做壹些小孩子的事！”郭萬忍不住埋怨著張賢。
　　“我知道妳們大家都對我好，可是我真得不想在長官部裏當副官、當參謀，整天寫寫畫畫的，我真的很想去帶兵打仗！”張賢這樣誠懇地對郭萬道。
　　“妳就算有這種想法，為什麽不來與我說，不去與孫長官、陳長官說，卻跑到第壹夫人那裏去說呢？”郭萬反問著他。
　　張賢怔了怔，他剛才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壹層，自己跑到蔣夫人那裏說這些話，雖然並沒有怪罪孫長官、陳長官的意思，但是卻不由人家不這麽想。剛才只是因為蔣夫人的那句隨口的話，才引起了他的共鳴，所以當時也沒有想那麽許多。
　　他默默地看著郭萬，半天才囁嚅著道：“其實，我……我早就想跟妳們說的，就是……就是怕妳們說我不識好歹。我也知道，我如今的這個職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打破了頭來的，我只想過壹段時間後，再找機會跟您說的。可是今天夫人問到了，我就沒有多想，把我自己真實的想法告訴了她。”
　　郭萬長嘆了壹聲，悠悠地道：“妳可知道，陳長官和孫長官其實都很看重妳的，陳長官只是覺得妳的年紀過於年青，做事好沖動，需要錘煉壹下性格，他怕妳過於浮躁，所以跟我商量過，準備讓妳在長官部裏跟著我們呆上半年，然後送妳去陸軍大學培訓，再回十八軍任職。我看得出來，陳長官是準備把妳培養成土木系裏最年青的接班人。哎！可惜呀，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張賢看著郭萬，壹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才知道，是自己辜負了別人的壹片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