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五十九章 幕客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8
因聽到了哭聲,有侍衛探頭到堂上看了壹眼,又迅速離開,還順手帶上了門。
至於趙衿說的那些話,在旁人聽來是有些不知所雲。
李瑕卻沒有罵她莫名其妙。
因為她確實說對了,他就是感覺到了她的心思並預料到她不會拒絕,才說讓她考慮之類的話。
“好了,別哭了。”
趙衿依舊在哭,哭到動情處肩膀都在顫抖。
李瑕找了找,沒找到手帕,轉頭壹看見她自己有,正攥在手裏顧不得擦。他便上前接過她手裏的帕子給她擦了眼淚。
這麽壹看,她臉上的皮膚細膩光滑,白裏透紅,壹雙眼睛又大又明亮還水汪汪的。
“妳哭起來比妳平時鬧哄哄的樣子好看。”
“我可去妳的吧。”
“別哭了,妳身子不好,帶著病竈,莫背過氣去。”
趙衿明明還在哭,偏是被氣得噎了壹下,於是背過身去,輕跺了壹下腳,道:“我死了妳才高興。”
“不會讓妳死,藥都給妳隨身備著了不是嗎?”
“妳偏要氣我,偏要氣我。”
“我本以為換壹個方式與妳提這事,便如妳說的,我能說些好聽的哄哄妳。”李瑕道:“但,因要納妳趙氏女的身份卻要出言欺騙妳這個人,我不忍。”
趙衿其實是沒聽懂這句話的條理在哪,卻因他說話的態度而呆楞了壹下,轉過身來,委屈巴巴地看了他壹眼。
李瑕拿帕子給她把臉上的淚水擦幹,將手帕又放回她手裏。
“那妳……”趙衿低頭看著他的動作,問道:“那妳自己其實是……是想……”
“嗯,是想的。”
趙衿有些受驚地擡起頭,須臾,微微臉紅起來。
李瑕見了她的眼神,稍稍有些嘆息。
他覺得自己給她的其實很少,無非是壹而再、再而三地騙她瞞著她,再容她壹條性命,這些事毫不費力;她卻是原諒了他這個讓她破家滅國的敵人。
他有時候也有種虛榮,想要讓這個趙宋的公主承認他當皇帝當得比她父親更好,她連他這種虛榮都滿足了。
趙衿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逐漸柔和下來,身上的氣息也不似之前那樣淡漠。
她哭鬧了壹場之後,兩個似乎走得更近了些。
“那,那……”趙衿道:“成王敗寇,妳要納我,我也不能拒絕啊。”
話還是之前那壹句話,但語氣壹變,意思便完全不同了。
李瑕看著她,只見她目光含羞,眼角掛著點點淚花,遂也不多說,低頭湊了過去……
……
次日天明。
壹桿“宋”字大旗在風中飄揚。
翁應龍站在旗下擡頭看著它出了神。
遠處戰鼓聲大作,大地都在微微顫抖。
黃公紹走來,道:“怎麽不登望臺,直看看戰場情形。”
“不敢看。”翁應龍反問道:“呂文煥豈戰得過張玨?”
黃公紹搖頭,示意並不看好呂文煥,嘴上卻道:“唐軍也不容易,就壹支兵馬守三京,壹戰接著壹戰。先退伯顏,再戰呂文煥。這是壹支兵馬當兩三支用了。”
“奈何宋、元之聯盟形如散沙,給了張玨各個擊破的機會。”
“還有壹點,呂文煥豈肯死戰?”
“平章公之所以要我們督促呂文煥出兵孟津渡,該是讓呂氏幫助元軍牽制住唐軍主力,給他攻下川蜀爭取更多時間。”
兩人都絕頂聰明,形勢壹有變動,馬上便不再關註眼前的得失,將目光落到了更長遠處。
簡單而言,他們不再管呂文煥,轉而開始為賈似道謀劃。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賈似道的幕僚,又不是呂文煥的。
黃公紹地踱了幾步,引著翁應龍回了帳篷,之後才道:“其實有句話我壓在心中很久了……李瑕已逼近燕京,而平章公伐蜀猶進展緩慢,只怕是來不及了?”
“中原地勢平坦,而川蜀有高山激流之險峻,自是李瑕之進展要遠遠快過平章公。”
“那,再拖延還有何用?”黃公紹壓低了聲音,“既難攻下川蜀,眼下又是這形勢,何不勸平章公撤回?”
“激流險灘,豈是想退就能退的?”翁應龍皺起了老臉,道:“李瑕稱了帝,只須顧著戰局就夠了。平章公不同,除了要看戰局如何,還要看臨安朝廷的反應。”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了,賈似道調集了那麽多兵力、花費了那麽多糧草,到頭來無功而返,對其聲望會是個可怕的打擊。
“至少,得攻下重慶府,面上才能說得過去。”
“唉……”
忽然,不遠處響起了喊殺聲。
那聲音就在宋軍大營的營柵附近,驚得兩個謀士倏然變色。
“唐軍襲營了!”
“襲營!”
“……”
翁應龍不由駭然,掀簾而出。
馬上便有侍從道:“翁公,危險,快進去。”
“既知危險,還不快走?!”
他們判斷應該是張玨派了小股唐軍繞過鶴鳴峽來偷襲,沖的該是燒毀宋軍的糧草。
為了不被戰事波及,他們遂第壹時間向南逃去。
出了大營,沿著伊水往嵩州才趕了兩裏路,前方卻又是馬蹄聲陣陣,壹支騎兵切插出來,對著他們便擡起弩無情地射殺。
“嗖嗖嗖嗖……”
唐軍人數雖不多,甫壹殺出卻是氣勢洶洶。
翁應龍、黃公紹連忙下了馬車,躲在車廂後面喊道:“降了!降了!”
於是侍從們放下了武器趴在地上,才開始激烈的戰事很快又平息下來。
“卸了!”
壹名唐軍校將策馬而過,喝令其士卒收繳了他們的武器盔甲。
待看到翁應龍、黃公紹也毫不客氣,也將他們捆了。
“輕些,輕些。”翁應龍忙道:“我們是文官,不必捆也行……”
“誰說文官不必捆?!”唐軍校將大怒,叱道:“捆了!”
“將軍息怒,我等年老體弱,不捆也卻不敢反抗。”
“妳們誤國時不體弱,這會就體弱了?給老子把他們放倒,搜。”
“哎喲,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狗宋賊,妳給老子記住,這裏是戰場,沒啥好斯文的,押走!”
……
入夜。
“押進去。”
翁應龍轉頭看去,已不見了黃公紹,而他自己則身處於壹間血淋淋的小帳篷。
帳中點著火,擺著個掛滿了刑具的架子。
下壹刻,已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慘叫。
有個神情冷峻的人坐在角落裏,對著火燭慢慢磨著墨,偶爾能在慘叫聲的間歇聽到他的磨墨聲,像是磨在翁應龍骨頭上壹樣讓他難受。
“使司。”
又有人走進了帳篷,很快,有個冰涼涼的鐵器觸到了翁應龍的脖頸,他被什麽東西勾住了衣領提了壹下。
像是壹團豬肉,被掂了掂。
“是個文官,叫什麽名字?”
“這位將軍,我什麽都招、什麽都招,不必用刑,不必……哦,翁應龍。”
“哈?妳就是翁應龍。”
有人轉到了翁應龍面前,是個三旬左右的漢子。
這漢子將自己的壹張醜臉湊近了,仔細端詳了壹會,道:“還真是,賈似道的心腹慕僚之壹,妳是來督促呂文煥的?”
翁應龍壹楞,沒想到唐軍中竟有人這麽了解自己。
他目光往下落,只落到面對這中年漢子的壹只手上,忽然想起對方是誰。
“原來是姜司使當面,幸會,幸會……”
“幸會?”姜飯用鉤子拍了拍翁應龍的臉,譏笑了壹聲。
……
翁應龍與呂文煥說過的話至少有壹點沒錯,李瑕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既不像大宋優待士大夫,也不像蒙元寬縱世侯大族。
他這般人,落在李瑕手裏絕不會有以往的榮華富貴了。
好在挨了兩日酷刑之後,命還是保住了,只是已然膽戰心驚。
“走吧。”
隨著士卒壹聲喚,翁應龍便被帶出了帳篷。
這裏還是當時的宋軍大營,只是那桿大旗上已換了壹個“唐”字。
他被帶著往北,轉頭看去,呂文煥與張玨交戰之處還是屍橫遍野,而唐軍正在打掃戰場,該是呂文煥已經被打得撤軍了。
撤軍前還丟了營地,想必會很麻煩。
眼下不是關心呂文煥的時候,翁應龍被帶著進了洛陽城,壹直帶到壹座府衙前,擡頭壹瞥,只見上面掛著壹塊牌匾上書“行宮”二字。
進了這行宮,再往前走,只見大堂上掛著個“洛城殿”的牌匾,他不由心想時至今日李瑕依舊不脫草臺班子的土氣。
這念頭才起,身上的傷口忽有些發癢,畏懼感泛起來,翁應龍縮了縮脖子,畏畏縮縮地低著頭進了殿,卻驚訝地發現,殿中有幾個熟悉的人。
“王相公?”
王應麟聽到聲音轉過頭來,道:“是翁先生,江陵壹別,這便又再相見了。”
當時翁應龍隨賈似道大軍才到江陵城時,王應麟還是階下之囚。
誰能想到,轉眼間再相見,已是鬥轉星移。
若細想這壹切是為何,翁應龍忽然無比深刻地體會到了趙宋的弱。
其後,黃公紹也被帶了進來,壹見王應麟,面露愧聲,泣道:“王相公,學生慚愧……”
“禦駕到了。”
王應麟不再多言,站定了身子,作恭迎之狀。
翁應龍自知只是囚徒,連忙俯低了身子。
他多年前見過李瑕幾面,今日偷眼瞥去,只覺李瑕那身姿絲毫未變,但周身氣場卻威嚴了太多太多。
其後,他目光微微壹凝,註意到了跟在李瑕身後那壹個穿著盛裝的女子。
“這……”
“瑞……瑞國公主?”
黃公紹已然驚得出了聲,直起了身子。
“公主,妳……妳竟真未死?這怎可能?”
“臣拜見陛下。”王應麟等人卻仿佛沒聽到他們的驚呼壹般,只顧著見禮。
翁應龍壹驚,連忙跪在地下,磕頭道:“罪人翁應龍,叩見陛下,吾皇萬歲。”
唯有趙衿壹雙明亮的眼睛好奇地轉動,努力憋住了笑容。
“我當然沒死啊,是舅舅把我送到陛下這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