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七章 逃人

　　漢陽，漢口碼頭。
　　“報！”
　　隨著壹聲拖得長長的呼聲，壹名信使不等輕舟停穩，人已躍到了岸邊，壹個踉蹌就繼續狂奔起來。
　　江邊的晴川閣附近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兵士。
　　信使迅速登上這座名樓，只見身材巨大的呂文德正站在窗邊。
　　透過窗戶，正可望到長江、漢邊上的戰船擺得無際無邊，旌旗完全遮蓋了視線內的江面。
　　壯闊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報！襄陽急報，李逆親提水師順漢江而下，於中秋攻破均州，追擊呂將軍，連破武當大營、陰城、谷城，直逼襄陽城下……”
　　若只聽到這些，戰事可謂極為不利了。
　　但那信使旋即又拿出了壹封密信遞給了呂文德。
　　呂文德並不識字，將它交給幾個心腹幕僚看過，方才議論起來。
　　“稟少保，六將軍的意思是，李逆確定就在漢江戰船之上……”
　　“有多確定？”呂文德問道。
　　“有人親眼所見，且李逆之旗號、近臣，甚至李逆新冊封的兩個妃子似是當年宮中的閻妃和長安的花魁都在戰船上，眾目睽睽，假不了……”
　　“學得倒快。”呂文德罵了壹聲，又聽幕僚們念了呂文煥信上的諸多證據，也知李瑕確實就在漢江。
　　這壹仗的局勢也就很清楚了。
　　最近，叛軍接連有援兵自重慶府而下支援姜才，如今長江戰場上的叛軍已將近兩萬人。
　　江陵城求援的書信壹封又壹封。
　　呂文德就是不救，因為他下意識感到有哪裏不對，最後察覺姜才就是故意不攻下江陵吸引他西進的。
　　這是為將數十年才有的直覺。
　　如果不是有這種直覺，那現在很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呂文德正在支援江陵府，而李瑕已攻破了襄陽，繞後奇襲鄂州。
　　好在看破了李瑕的戰略……
　　“大郎，妳去支援江陵府。”
　　呂文德終於下了決心，招過長子呂師夔安排起了長江防線的布置。
　　李逆攻宋壹共就兩條路線，兩邊都守住了，這壹仗就立於不敗之地。之後就可以安心打出更大的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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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州。
　　盧富以前聽說“二十萬兩銀子”的歲幣，覺得不多，雖然他這輩子連二十兩銀子都沒見過。
　　這次在長江邊，他才真正長了見識。
　　眼看著那壹箱又壹箱的銀子被蒙虜搬走，他只覺心痛得在滴血，也想不明白有這些銀子，為什麽不能當成軍餉，把蒙虜趕出去，收復中原。
　　萬州軍中有幾個訓導員，平素會說些家國天下的大道理，以前盧富也聽了很多。
　　“為什麽我們必須堅持由秦王帶領我們抗虜呢？因為臨安那位官家不知道理政，而朝堂上的重臣軟弱無能，大宋朝廷已經太腐朽了……”
　　這些，盧富以前不信。
　　訓導員說破了天，他也不信。
　　朝廷就是朝廷，臣子就是臣子，百姓就是百姓，這是千百年傳下來的觀念，他壹輩子耳濡目染形成的觀念。
　　幾句話是不可能說服他的。
　　但這些話必然是有用的，只是需要在某壹刻他才能想起來，融和自己的經歷才能理解它們。
　　宋廷的腐朽說了他不懂。但他現在知道壹個沒有戶籍的外鄉人輕易就能被當成替罪羊，豪奢之家輕易就能把犯人收作仆役，再縱容仆役欺淩百姓。
　　就這樣，盧富知道自己還是幸運的，擁有強壯的身體才有這種境遇，換作別的流民，早死在路上了……
　　從長江北岸再回到呂家以後，盧富每天就想著這些，想了壹個多月。
　　他身上的傷勢已完全好了，也終於成為了呂文福的壹個護衛，但不是貼身護衛，那種好差事輪不到他。
　　他被安排在鳳圍外院當壹個看守。
　　差事很清閑，他卻漸漸有些想回到姜才軍中了。
　　可是當了逃兵，想回也很難回了。
　　在這種無奈之中，時間到了九月十四日。
　　想必臨安已在開始科考了……
　　這日，護衛隊長踢了盧富壹腳，道：“走吧。”
　　“去哪？”盧富雖不知去哪，還是馬上站起身。
　　“蠢材……據說有從川蜀來的逃人藏匿在南浦附近的巷子裏，為了府邸的安全，我們去搜出來。”
　　“川蜀來的逃人？”
　　“嗯，反賊、細作。廢話少說，走吧。”
　　盧富有些不安起來，舔了舔唇，跟著護衛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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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鳳園大堂上。
　　呂文福正陪著答魯普蠻清點壹批絹布，忽有仆役上前，稟報了壹件事。
　　“太尉，出了點變故，今日幾名護衛在城內搜捕萬州來的逃人，有人指認了府中護衛……”
　　“刺客？”
　　“還未確認。是太尉親自從長江邊救回的那個。”
　　呂文福壹驚，心中後怕不已，瞥了壹眼答魯普蠻，見這蒙古人沒在意這邊，告了罪，讓兒子坐陪，轉身趕到外院。
　　只見壹排逃人正被摁在地上，其中正包括盧富。
　　“那個，押過來。”
　　“是！”
　　盧富又挨了壹下，頭破血流，渾身無力，才被拖到呂文福面前。
　　“李逆的人？叛軍？”
　　“小人……不敢隱瞞實話告訴太尉……小人是叛軍中的壹名水師部將。”
　　“細作？”
　　“不！小人不是！小人是真心想回到故國家鄉……”
　　“仔細審！府上所有近兩個月內來的人，全部拿下！”
　　“……”
　　盧富還在發蒙。
　　他從來就不是什麽細作，雖然回到宋境之後他心裏改了主意，但根本不知道怎麽才能回去。
　　至少在事實上，他現在還是壹個不願歸附李逆的大宋義士。
　　當年在淮右軍中，隨軍西進之時，朝廷可是壹直褒獎那些在吳曦叛亂之時不願附逆的人，怎麽現在又變了？
　　身上已經重重挨了幾下，如破袋壹般被拖進了壹間大牢裏。
　　這大牢很黑，有哭聲不停地響起，伴隨著慘叫和嚎啕。
　　“我們不是細作啊……”
　　“真的……小人真的是因為心向大宋，才從狗賊李瑕的治下逃出來啊……”
　　“我千辛萬苦才逃回來的啊……”
　　“妳們不能這麽對我，我是大宋興昌元年進士！呂文福，妳迫害忠良，讓忠臣寒心啊……”
　　“放我出去，我要去臨安面聖！我有李逆的重要情報……”
　　盧富恍然明白這裏面關的都是什麽人了。
　　他還知道，這大牢裏沒有壹個是細作。
　　以輿情司的能耐，要布置細作不可能等到陛下稱帝以後。早在五六年前怕是都安插過細作了。
　　想到這裏，盧富閉上眼，再次罵自己蠢，也罵呂文福蠢。
　　他本來以為自己對宋廷已經失望了，該設法回去了。但沒想到，最後居然還要更失望壹次。
　　就這種朝廷，想報效都不知從何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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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鞭子再次抽了下來，將盧富才痊愈不久的身體又打得皮開肉綻。
　　每日這樣挨刑，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昏昏沈沈中，有人擡起他的下巴，問道：“招了吧？妳是李逆派來鄂州的細作。”
　　“我……不是……”
　　盧富擡起頭，看到眼前是壹個滿臉奸滑相的獄卒。
　　他知道是這個牢裏最心狠手辣的壹個，名叫茍善才，有個渾號叫“狗殺才”。
　　“我不是細作……真的……”
　　“知道嗎？李逆已經被我們少保包圍了，馬上就要死了。”
　　突然聽到這壹句話，盧富壹楞，眼睛中透出震驚、不信、抗拒之色。
　　茍善才於是獰笑起來。
　　“哈哈哈。”
　　他聲音尖細，讓人很是難受。
　　“妳就是細作，妳看妳這反應，哈。”
　　話到這裏，茍善才湊近了，低聲緩緩接著道：“妳就是壹個反賊，妳死定了，我們會把妳的皮都剝下來。”
　　盧富不由毛骨悚然。
　　然而，最讓人戰栗的壹陣恐懼過後，他竟是忘了擔心自己，反而焦急地問道：“假的吧？這消息是假的，對吧？妳騙我的，妳詐我的。陛……畢竟李……李逆不會那麽容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