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龍湖

　　“好個小賊，原來是在龍湖上，難怪追了半天人影都沒見著。”
　　雷三喜恨恨罵著，心中卻又有些感慨。
　　此時想來，李瑕的行動路線也清晰了，無非是讓殷六郎拿了令牌去城門，然後馬上就找了船只。
　　如此，既能躲過搜捕，還能繼續在宛丘觀察形勢。
　　說來簡單，但這種處變不驚的心態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雷三喜愈發重視李瑕，迅速把壹道道指令傳達下去，調派所有人手過來圍追堵截。
　　越來越多人向龍湖奔來……
　　……
　　龍湖環繞著陳州宛丘，有東南西北四條堤道把這萬畝大湖分割為四片水域。
　　西北“柳湖”、東北“東湖”、西南“弦歌湖”、東南“南壇湖”。
　　四湖當中，屬東湖最大。
　　李瑕的小船就在東湖上。
　　他將船劃到岸邊，那邊高長壽已策馬沖了上來。
　　“接！”
　　李瑕大喊壹聲，拿起繩索奮力擲過去。
　　高長壽不用他提醒，跳下馬匹，立刻捉住繩索拼命拉，把船只拉到岸邊。
　　小船才靠岸，兩個正在附近搜捕的敵兵已騎馬沖了過來。
　　李瑕持劍躍上岸，壹劍刺入壹名敵兵的大腿，就地壹滾，躲過對方的長矛，左手握住對方的長矛壹拉，右手又是壹劍，將對方刺落馬下。
　　“快上船。”
　　高長壽卻不立刻登船，而是手持大理刀劈翻壹個敵兵。
　　他早已受傷，半邊身子都是血淋淋，但還是沖著高明月大喊道：“快！”
　　高明月這小姑娘騎術竟是十分了得，她的馬匹雖載著她與韓巧兒兩人，加起來卻還沒有劉金鎖壹半的重量，控馬跑得飛快，僅比聶仲由與林子稍慢。
　　那邊又有兩騎敵兵趕來，聶仲由、林子當即沖過去廝殺。
　　高明月也不多事，奔至岸邊，抱著韓巧兒下馬，當先跳上船只。
　　高長壽見她登了船，瞪了聶仲由壹眼，躍上船只，只向李瑕喊道：“快！上船！”
　　這壹切只發生在頃刻之間，劉金鎖、白蒼山、洱子也紛紛趕到。
　　忽聽壹聲悲鳴，韓承緒跨下的馬匹因失血過多，轟然摔倒在地。
　　他蒼老的身軀在地上滾了壹圈，慌忙爬起，踉踉蹌蹌向這邊跑來。
　　劉純因懷疑李瑕是叛徒而猶豫了壹會，又中了壹箭落在後面，此時便策馬超過了韓承緒，趕到岸邊。
　　“快走！”劉純大喊。
　　“過來！”聶仲由轉頭向韓承緒大喊。
　　李瑕目光壹掃，剎那間估算了韓承緒、大股追兵與岸邊的距離，方才沖了過去。
　　與他壹起重新沖回去的還有林子。
　　而在同壹時間，劉純已拉住聶仲由，喊道：“走啊！別管老頭了！”
　　兩人還在推搡，壹騎敵兵飛馬趕上，長矛刺落，在聶仲由身上捅出壹個血窟窿。
　　聶仲由悶哼壹聲，握住長矛猛地壹推，把對方推翻在地，甩開劉純拉在他身上的手，撲上前，壹刀剁在那敵兵脖子上。
　　他也不管身上鮮血長流的傷口，壹轉身，向劉純大吼道：“妳能不能冷靜點！還要害死多少人才夠！”
　　劉純見了他那滿是悲憤、通紅的雙眼，楞了壹楞，竟像是呆立住了。
　　此時李瑕與林子已扶著韓承緒躍上小船。
　　“走啊！”
　　劉金鎖長槍飛舞，大步跳上船。
　　小船被這壯漢壹砸，劇烈搖晃不停。
　　“走。”聶仲由壹把攬過有些呆滯住的劉純，撲上小船。
　　“嗖”的壹聲，幾支箭矢釘在他們前壹刻所在的地方。
　　“快！向湖心劃！”
　　高長壽與洱子用力壹撐長篙。
　　小船才離開岸邊，岸上已有壹聲大吼傳來。
　　“放箭！”
　　“快趴下！”
　　“嗖嗖嗖……”
　　箭如雨下。
　　小船在湖面上飄蕩著，沐浴在箭雨之中。
　　“跑不掉的……”
　　“我來！”
　　洱子站起身，撐起長篙，並用身子將高長壽擋著。
　　有箭射中了他，他悶哼壹聲，也不說話，只奮力撐船。這矮壯的大理漢子平日裏話就不多。
　　高長壽才要起來，劉金鎖忽然壹把搶過他手中的長篙。
　　“妳有啥力氣，看我的。”
　　“噗……”
　　壹支利箭射入劉金鎖的肩胛，他卻是哼都不哼，把船調轉了壹個方向，用他高大的身子擋著諸人。
　　“噗噗”又是兩聲響。
　　卻是白蒼山站到了劉金鎖身後，頃刻就中了兩箭。他身材並不高大，但偏是站在那裏，擋住了比他強壯得多的劉金鎖。
　　劉金鎖再要轉身，白蒼山的雙手已按住他的肩。
　　“妳撐船，我就是個無用的老書生……”
　　“噗……”
　　“我們被人賣了！”
　　箭雨的破風聲、箭矢刺入體內的輕呼聲中，有人開口喊道。
　　是劉純。
　　他站起身，站到了白蒼山與洱子之間，擋住了船中諸人。
　　“但不是李瑕……咳……我先前說得不對，是我錯了。還有，我從來不怕……咳……從來不怕死……”
　　“放箭！”岸上又是壹聲大吼。
　　第二輪箭雨毫不留情地襲來。
　　“噗噗噗噗噗噗……”
　　血不停流在小船上……
　　……
　　潁州。
　　“可知我是如何查到了妳？自己看吧。”
　　張弘道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田奎，隨手把壹份卷宗丟了過去。
　　田奎翻開那宗卷，身子壹顫，再擡起頭來，已是面如死灰。
　　這卷宗赫然是宋廷所載的關於他的壹切情報，其中還有當時余玠調任四川時給樞密院的密折，紙面泛黃、字跡猶存，那是余玠請宋廷保護他田奎。
　　可如今，余玠已逝，這些文書竟到了這裏？
　　張弘道嘆息壹聲，道：“我知妳是真心投效，之所以給妳看這個，是告訴妳不必再對宋廷心懷愧疚了。妳看，他們把妳賣得多幹凈。”
　　“我……”
　　“妳不明白為什麽，是嗎？”張弘道輕聲問道，“妳不明白，妳為他們出生入死，他們為何要如此對妳？”
　　“我……我不明白……”
　　“因為妳的恩人余玠死了，還是冤死的。他壹死，冤案壹出，宋廷如何能再信任妳？既使妳有情報傳回，真假如何分辯？那他們留著妳又有何用？”
　　“可我……可我十五年來做了那麽多……”
　　“誰在乎？”
　　田奎默然。
　　“哦，他們還可以把妳拿出來，告訴聶仲由‘看，在北邊有細作接應，放心去吧’，這便是妳對他們最後的用處，用妳騙那些人來送死。然後，妳也去死，對了，還有妳全家。”
　　張弘道說著，扶起田奎，又道：“想想妳所做的壹切，妳把父母妻兒置在最危險的處境裏，每天膽戰心驚，最後得到的是什麽？背叛，還是最徹底的背叛，連我都替妳感到心寒……”
　　田奎放聲大哭。
　　張弘道輕輕拍著他的肩，耐心等他哭完，等到他眼中悲慟之色漸去、泛起深深的恨意。
　　“去吧，向潁州的蒙古鎮守官檢舉邸琮，從此往後，踏踏實實地替我辦事。”
　　“謝五郎，小人明白了，若非五郎，小人已被宋廷……剝皮拆骨。”
　　……
　　天地浩大。
　　潁州城內，田奎抹幹了臉上的淚痕，對著張弘道重重磕了個頭。
　　龍湖之上，箭矢如暴雨般襲落。
　　聶仲由紅腫的雙眼裏熱淚長流，身上的窟窿裏血如泉湧。
　　他想要站起來，劉純卻死死摁著他，只是摁著他，沒有再叨叨壹句話，眼神卻越來越呆滯。
　　終於，聶仲由站起身，而劉純也倒了下去。
　　屍體掉入湖中，“噗通”壹聲響。
　　“放箭！”岸邊又是壹聲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