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九十二章 不壹樣了

　　沙湖畔的蘆葦間，壹只棲在其中的白鸛原本把頭埋在翅膀裏睡得正香，驚覺到了遠處的動靜，猛地轉過頭，瞪圓了那小小的眼睛四下看著。
　　忽然，它張開翅膀，唰地竄上了高空。
　　蘆葦叢裏壹陣撲楞聲，壹串串飛鳥也隨之驚起。
　　很快，洪水已湧了過來，沒過了葦蘆，與沙湖連成壹片，形成了壹片汪洋。
　　水位還在漲，被後方的洪水推著，與沙湖水壹起向北流去。
　　“哞！”
　　牛群被驚醒，傻乎乎地站在那，任洪水漫過它們的草地，哼唧著，不知所措。
　　洪水拍打過牛蹄、牛奶，甚至淹沒了小牛。
　　“哞……”
　　沒有人顧得上它們，元軍騎士已趕去追逐唐軍，剩下的奧魯們壹聽到那轟隆聲，已連忙向石嘴山上狂奔。
　　其實，元軍士卒只要想壹想，就能明白，既然黃河水淹到興慶府只有數尺高，那麽淹到蒙軍大營水位還要再降壹點。
　　暫時而言，是淹不死人的。
　　這還是夜裏，看不清，也沒有人會把性命寄托在這種設想上。
　　不安在擴散，恐懼是比火藥還要可怕得多的武器。
　　白鸛飛過沙湖，尋找著落足點，然而它只看到石嘴山上壹道道篝火亮起，大呼小叫絡繹不絕。
　　“額秀特！別把柵欄踩塌了，去把牛羊拉上來……”
　　白鸛展開翅膀又向南面飛了壹段。
　　聽得殺喊聲愈發激烈，它幹脆向西壹拐，飛進了賀蘭山中。
　　在它身後，壹隊隊唐軍騎兵正駐馬站在洪水當中，圍殺著大堤上摔下來的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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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堤被炸了！”
　　幾個元軍士卒本還在圍剿那些掘堤的唐軍，當聽到爆炸聲響起，便連忙向北面的大營跑。
　　但身後山崩地裂的沖力還是將他們推倒在地。
　　還未爬起，洪水已拍了下來，倒在那的元軍士卒嗆了好幾口水，費力地爬起身來，周圍已變成了汪洋，好在水位暫時還淺。
　　突遭變故，他們無心廝殺，趕緊在淤泥裏找到刀，又往前跑了幾步。
　　“噗。”
　　前方弩箭射來，徑直便釘死了最前面的兩人。
　　定眼壹看，那是壹支唐軍正駐馬在洪水中形成壹道防線。
　　這些唐軍還特意舉著火把，此時不僅沒有成為目標，反而讓人難以分辨出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從堤上退下來的元軍士卒們不敢繼續向前，混亂中也顧不得別的，轉身又趟著洪水往北逃。
　　洪水越來越高，讓他們每擡壹步都費力。
　　大堤已經徹底垮了，只有壹些殘存的夯土留在那裏，同時也有元軍正站在夯土上手足無措地轉圈。
　　“唐軍殺過來了！唐軍殺過來了！”
　　才從北面退回來的元軍重新爬上夯土壹看，登時傻了眼。
　　只見南面也是壹排又壹排的火把緩緩圍過來。
　　他們竟然已完全被唐軍包圍在這殘堤之上。
　　就算是再勇猛的士卒，此時也鼓不起勇氣趟進洪水裏與唐軍廝殺。除非石嘴山上的主軍殺過來，用戰鼓、戰歌來激勵士氣。
　　他們也希望塔察兒大王能這樣殺過來救他們。
　　然而沒有，甚至原本在追逐唐軍的元軍兵馬都縮回了石嘴山大營……
　　天空中又有蒼鷺飛過。
　　從它的視線看去，那南、北兩排火把的光亮當中，至少有五千余元軍正茫然地站在那。
　　僅僅數尺高的水位，竟就讓這些大元將士成了孤軍……
　　“放弩！”
　　楊奔壹下令，麾下唐軍們於是擡起弩，毫不留情地射殺著那些元軍，將元軍從殘堤的夯土上驅趕下來。
　　之後唐軍驅馬上前，搶占著殘堤，甚至讓馬匹踩在屍體之上。
　　數千人在洪水之中奔走，哭爹喊娘，使得這場殺戮顯得殘酷。
　　因為爆炸、坍塌、洪水、殺戮種種原因帶來的恐懼摧毀了這些勇士的心防，讓他們像孩子壹樣害怕、亂竄、踩踏，然後更加害怕。
　　終於，前方有人齊聲大喊起來。
　　“大唐皇帝在此，放下武器，投降不殺！”
　　不少元軍“哇”地大哭出來，跪在洪水當中通過哭喊消除自己的恐懼。
　　仿佛大唐皇帝才是他們的庇佑者壹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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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嘴山大營。
　　薩滿法師還在作法，請求成吉思汗能夠保佑塔察兒打贏這壹仗。
　　然而，當遠方那轟隆隆的響聲傳來，塔察兒才忽然意識到，就連最偉大的英雄成吉思汗，也沒有攻破興慶府的城池，反而殞命於六盤山。
　　“不要再唱了！”
　　他猛地大吼起來，將鑲著金子的望筒砸下高臺，跳腳喊道：“不要再作法了！”
　　他並不憤怒於戰場上的失敗，只後悔選擇了壹個連成吉思汗都不曾實現的戰術。
　　這壹切本該避免的。
　　他早就說過，不應該被李瑕牽著鼻子走，早就說過的！
　　“妳們……還不去把草料都收上來！”
　　雖然還是夜裏，但不用看都知道，到處都會是壹片汪洋。那麽，就算人馬都安然無恙，石嘴山上也沒有那麽多的草場來餵馬。
　　元軍再不倚賴輜重，可還沒在江河湖海之上與敵人對峙過。
　　“大王！快看那裏！”
　　撒吉思此時才趕來，捧著被塔察兒摔下高臺的望筒上來，指著北面大喊。
　　塔察兒接回望筒，很快便望到了原來沙湖大堤的方向火光通明，那是唐軍正在圍剿他的兵馬。
　　“大王，該派兵去支援啊！不救回這五千余兵馬，他們會降敵的！”撒吉思勸道。
　　他方才依塔察兒的吩咐，先調動兵馬去保護大提，結果卻被楊奔那支唐騎沖散了，而塔察兒卻沒有再調後續兵力來支援他。
　　這才是讓唐軍占了優勢的主要原因。
　　戰場上，時機轉瞬即逝，有的主帥能把握，有的主帥不能。其中的差距之大，結果千差萬別，自然能決定勝敗。
　　塔察兒撓著下巴，不說話了。
　　“大王？”
　　“靠力氣能舉起千斤，靠理智能舉起萬斤啊。”塔察兒忽然說了壹句蒙古古諺語。
　　他攬過撒吉思，壓低了聲音，又道：“在戰場上，我可以承認我不會是李瑕的對手，大汗並沒有要求我打敗李瑕。如果說大汗是獅子，而李瑕是壹匹惡狼。那我只是大汗身邊的壹匹駿馬，駿馬可以載著勇士奔向廣闊的天地，卻不能與惡狼單打獨鬥。”
　　“大王是想要退兵了？”
　　“連偉大的成吉思汗都曾經在這裏接受無能的西夏國主的議和請求。而我從來不小看漢人，否則我就不會把妹妹嫁給李璮。我與合必赤、合丹不壹樣的地方就是，他們用力氣，而我用理智。”塔察兒道：“王相安排壹下，派人去告訴李瑕，我可以退兵，只需要他交還俘虜，以及燕王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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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漸亮。
　　壹場大雨傾盆而下，使得賀蘭山與黃河之間那壹片“汪洋”更為壯觀。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羊羔被洪水卷走，流向黃河，再順著黃河向北、向西。
　　至於元軍所攜帶的草料更是被沖得不知所蹤。
　　偶爾可以看到元軍士卒在洪水中奮力拉著牛羊往大營走，構成壹副頗為感人的場面。
　　而在南面的沙湖，被俘的元軍則已被串成壹串又壹串帶往興慶府。
　　李瑕沒有就此回師，而是向西北，登上賀蘭山下的高地紮營休整，準備攻打塔察兒的大營。
　　李曾伯則坐鎮興慶府，接收俘虜、收拾殘局的同時，又制出了大量的木筏給李瑕運送輜重。
　　中午時分，有使者乘著羊皮筏子抵達了賀蘭山下，客客氣氣地向持弩對著他的唐軍士卒鞠了壹躬。
　　“我叫阿魯彌兒，是塔察兒大王派來見大唐皇帝的使者。”
　　守衛在那的唐軍士卒楞了壹下，連忙跑去稟報。
　　不壹會兒，正在李瑕大帳議事的楊奔就親自過來帶這使者過去。
　　“阿魯彌兒是吧，妳認為我們陛下有必要與妳們議和？”
　　“妳們的兵力實在是太少了，國力也經不起這樣長年累月的作戰。”阿魯彌兒說得十分清晰，又道：“不要因為壹時小勝而得意忘形。要知道，現在大元正在平定海都、兀魯忽乃之亂，並沒有將唐國視為敵人。如果再繼續打下去，引得我們大元皇帝陛下動怒，從此間的小戰，變為舉國的大戰，妳們承受不起，理智的人會懂得見好就收。”
　　楊奔問道：“妳是說，興慶府這壹戰繼續打下去，妳們蒙元會把主力從西域調過來打我們大唐？”
　　“是，聰明的人在這個時候會選擇保存實力。於貴國而言，如今與我家大王拼殺，相當於為海都拼命，不值，不智啊。”
　　阿魯彌兒很聰明，刻意忽略了兀魯忽乃不提，似乎很清楚李瑕與她的關系。
　　楊奔轉頭看了看身邊壹個裹著傷的士卒，又向阿魯彌兒問道：“妳覺得金國皇帝完顏永濟是聰明人嗎？”
　　阿魯彌兒笑道：“當然不是。”
　　“那妳們蒙古攻打西夏時，李安全向完顏永濟求援，完顏永濟說‘敵人相攻，我國之福也，何患焉？’妳覺得他說的對嗎？”
　　阿魯彌兒默然，深深看了楊奔壹眼，似在驚訝這個武將竟然還知道這許多故事。
　　他想了想，道：“海都是壹個野心勃勃之輩，絕對不是唐國的好盟友。我會向唐皇帝述說塔察兒大王的條件……”
　　“不必了。”
　　楊奔沒有引著這使者去往李瑕的大帳，而是高聲道：“吾皇英武，既非西夏末帝，更非金國庸主。妳們蒙古人當年用在那些廢物身上的伎倆，如今用不得了！”
　　“將軍，還請……”
　　“斬了！”
　　阿魯彌兒轉頭壹看，赫然發現自己已被帶到壹個高臺之上。
　　有大漢提著大砍刀上前，揮下。
　　“噗！”
　　血流如註。
　　楊奔俯身撿起地上的人頭，拍了拍，道：“妳可知道？那個中原廢物橫行的時候、妳們的好時候，它過去了。現在不壹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