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三章 曹娥詩

　　四月初，槐花掛滿枝。
　　荔枝道上，與李瑕共乘壹騎的張文靜依舊言笑晏晏。
　　雖然也想努力保持淑女的樣子，但這壹趟出行四個月，實在是太開心了。
　　“那個是荔枝嗎？”
　　“不是，那該是山稔子。”
　　“好吧。”張文靜又轉頭四顧，尋找著荔枝的蹤跡。
　　她這輩子還沒吃過，只知蘇東坡既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那定然是很好吃的。
　　可惜如今荔枝還未熟便要返回漢中。
　　“問妳，若是到了季節我也想吃荔枝，妳也能讓快馬為我送來嗎？”
　　李瑕道：“我雖然不能讓快馬送來，但下次我們巡視蜀南，可以換作夏季出來。”
　　“蠻會說話的嘛。”張文靜倚在他懷裏，仰面笑道：“我就是逗逗妳，不會真叫妳為難。妳若當了皇帝，才不要逼妳為我壹騎紅塵妃子笑，我可是要當賢妃的。”
　　像是壹個任性的玩笑，其中又帶著她乖巧的心思。
　　這次回漢中，兩人便要成親了。
　　張文靜並不想讓李瑕因名份之事為難，說笑之後，繼續擡手指點著四周風景，笑語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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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六，他們回到漢中，結束了壹場旅途。
　　“好累。”
　　閨房中，張文靜沐浴過後，坐在椅子上任雁兒給她擦著頭發，看向元嚴，笑問道：“元姐姐又在忙什麽？”
　　“擬篇駢文，再擬篇白話，傳諭各地平陵郡王開府壹事，招攬有能之士……嗯，要宣讀的事也太多了。”
　　元嚴正端坐在桌邊書寫，頭也不回，又道：“對了，妳的婚事我已籌備妥當，本以為妳們二月會回來成婚。”
　　“原以為說服了幾個地方要員便回來，卻發現有個取重慶府的好機會。”張文靜伸出手，任鳳兒給她抹著香膏，“在重慶府時呢，我本想與他說不必大費周章，簡單拜了天地也好，想著也許五哥會派人，可有來人？”
　　元嚴不答，玩笑著反問了壹句。
　　“簡單拜了天地？情到濃時不可自抑了？”
　　張文靜羞惱，俏面生霞，啐道：“元姐姐說什麽呢，虧妳還是個女冠。”
　　“看妳，就那麽歡喜嗎？”
　　“嗯，好好玩。”張文靜回憶起壹路上的卿卿我我，眼中愈發有光彩，“他說成親前這叫‘戀愛’，嗯……戀愛真是有趣。”
　　“不枉妳五年苦等？”
　　“嗯，不後悔。”
　　“休在貧道面前說這些。妳鞍馬勞頓，累了便去歇吧，我還得忙壹會。”
　　“好吧，我得好好睡上兩日……對了，五哥並未派人來是嗎？”
　　元嚴停筆，點了點頭，道：“這決定本也難做，妳何苦逼他們？”
　　張文靜嘟囔道：“張五郎不識天下英雄。”
　　她對這個哥哥終究是有些失望，自數著李瑕那些事跡，壹直以來那種崇拜的感覺又占據了心房，最後蒙著頭，期待起婚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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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帥府的匾額已換成了“平陵王府”四個大字。
　　這對於漢臺幕府，甚至整個川陜、隴西、大理的讀書人而言，有極為不同的意義。
　　平陵郡王開府建牙，自置官屬，意味著可以不用金榜題名，即可得到屬官之職。
　　至於屬官有多少份量？
　　眼界不同的人看來份量亦不相同，但在平陵郡王治下，它就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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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史。”
　　“長史。”
　　韓承緒緩緩走過前衙小徑，壹路上聽得這壹聲聲喚，心頭也是感慨萬千。
　　進了議事堂，只見李瑕已到了，親自上前扶韓承緒坐下。
　　“當不得當不得，我還能走，也能坐，請郡王上座。”
　　“我這壹趟出門便是四個月，後方諸事辛苦韓老了。”
　　“不辛苦，見郡王終於正了名義，心頭高興，高興吶。”韓承緒拍膝道：“待有朝壹日，見郡王取歸德府，老夫死也瞑目了。”
　　李瑕忙道：“切莫如此說，韓老得見我壹統天下，任十年宰相再頤養天年。”
　　以前若說“壹統天下”這樣的誌向，李瑕雖不會不好意思，但旁人聽著也覺遙遠。
　　如今再說，卻是自然而然。
　　但十年宰相顯然是不太可能了，韓承緒心中感嘆著人世間的生老病死，笑應道：“盼著有那壹日。”
　　“以寧先生既去隴西督促農耕，今日便只有我與韓老計議。先說目前的內政之事吧，接下來的重心有兩件事，壹是貨幣商貿，二是吸引人口。”
　　“郡王是希望以商旅讓江南的人口物資流入川陜？”
　　“如此，才有積蓄實力的根基。”
　　韓承緒笑道：“簡單而言，茶貨走西域、天竺，易馬匹、金銀歸來，金銀下長江，雇勞力載貨而歸。”
　　“我正是這個意思，在這個過程中，還要塑造我們的錢幣信譽，這立住了，才能把我們壹倍的實力擴大到十倍、二十倍……”
　　許久，內政的大概方向做了壹部分調整。
　　“說到外事，便分為許多方向。關隴須防住蒙古的反攻，我們都不知道汗位之爭何時會結束，另壹方面，將士暫時還是以訓練、屯田為主……”
　　“蒙古汗位之爭只怕不會太快，還有壹位懷爭雄之誌的想來也在關註此事。”
　　“李璮可有派使節前來？”
　　“暫時還沒有，蒙古的情報，他顯然比我們更多，如今還未有動作，該是因為忽必烈走得還不夠遠。”
　　“韓老是如何預計的？”
　　“若忽必烈壹年內逼近哈拉和林，壹年大戰，壹兩年穩定漠北局勢，再壹年回歸休整。最好的時機該在兩年後，哈拉和林大戰最激烈之際，忽必烈的錢糧也損耗最多。”
　　“兩年？”
　　李瑕沈吟道：“關隴地勢與川蜀不同，我以往擅長的伏襲、防守反攻是不適合的……”
　　“郡王。”韓承緒問道：“可想過如何收服張家？”
　　“難。”李瑕道：“最主要的難處在於中間隔著史天澤，且張家根基在順天路。亳州只是張柔暫據攻宋的前沿。換言之，張家離我太遠，若想歸附我，必然陷入各地世侯的包圍。他們不會這麽選，能做到‘暗通款曲’都很難得了。”
　　“暗通款曲……”
　　韓承緒搖了搖頭，嘆道：“若是當年蒙哥之時，暗通款曲不難。但忽必烈手段厲害得多。”
　　“我也察覺到了。”李瑕道：“有壹個很重要的不同，韓老可記得？當年我們北上開封，史天澤分明是有異心的。”
　　“史天澤必曾與李璮有過秘謀。”韓承緒十分確定，道：“我與楊公詳細聊過，當年之事，史天澤參與極深。”
　　“但這兩年我並未發現史家有任何異動。”
　　“郡王是說……忽必烈完全收服了史天澤？”
　　“手段厲害啊。”
　　韓承緒道：“倒是不知，郡王與張女郎成婚的消息傳出去，張柔會做如何反應，忽必烈又會如何對張家？”
　　李瑕點點頭，沈吟道：“這種時候，忽必烈可得慎重才行。”
　　又談了許久，最後，韓承緒撫須道：“說完內外之事，郡王也得將家事定下來了。”
　　“到九月份，巧兒年滿十八了，我想娶她當側王妃……與文靜壹樣。”
　　於李瑕自己心裏而言，有了王爵，家中幾個妻小便容易安排。
　　到時，高明月為王妃，張文靜、韓巧兒為側王妃，年兒、唐安安請封郡國夫人。
　　也許需要向朝廷請封，這倒是無所謂。
　　平陵郡王說的算。
　　這名份說不重要又很重要，年兒、唐安安不太在意這些，但張文靜、韓巧兒的家族關系需要這個名份。
　　果不其然，韓承緒大喜過望，撫須不已。
　　“好，好，郡王安心將家事定下，其余諸事我來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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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瑕與張文靜的婚期定在四月十六日。
　　雖只回來了幾天，因別的事務都是安排好的，倒也不顯得倉促。
　　隨著這婚期愈近，張文靜愈發有些患得患失。
　　十三日清晨，她起身看著銅鏡，楞楞出神。
　　“大姐兒不是說要十裏紅妝嗎？怎也不擺出來？”雁兒壹邊梳頭壹邊問道。
　　“也不必太張揚。”
　　“大姐兒……”
　　“嗯？”
　　雁兒臉上紅撲撲的，低著頭又不說話了，過了壹會才道：“家裏真不派人來嗎？”
　　“是啊。”
　　“那大姐兒會不會不高興？”
　　張文靜還未回答，忽見鳳兒跑進來。
　　“大姐兒大姐兒，有人送了這個，說是娘家人的信。”
　　張文靜連忙接過鳳兒手中的信紙。
　　紙上只有壹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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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夕為親猶盡孝，若為男子事君何。江淮多少英雄將，厚祿肥家學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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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中城內有個小小的曹娥廟，是早年間壹名杭州官員就任漢中時修的，就在城南臨近漢江的地方。
　　曹娥是東漢時的孝女，相傳，其父曹盱溺於舜江，當時曹娥年僅十四歲，晝夜沿江嚎哭。過了十七日也投江，五日後抱父屍浮出水面，就此傳為神話。
　　張弘範正坐在曹娥廟對面的食肆中，捧著壹杯茶水喝著。
　　漢中茶葉確實不錯。
　　桌前放著好幾張文報，上面記載了各式各樣的東西。
　　關於北地蒙人殘暴的行徑、江南的物價、種田織布的技巧、川陜官府的詔諭……雜七雜八。
　　還有壹段嶽飛抗金的話本故事，每張文報上都有壹段，雖罵了金國，但也隱隱有罵趙宋自毀長城，倒也有些意思。
　　待看到“連載十五”之後，張弘範發現並無後續了，有些不快。
　　“吊人胃口。”
　　他這才看向最新壹張文報上其余內容，稍稍壹楞。
　　“平陵郡王。”
　　心頭不得不感慨李瑕的手段。
　　想過其人要封王，卻沒想到這般快。
　　“嗒”的壹聲，壹份小食被放在桌上。
　　張弘範擡起頭，看向那夥計，道：“不是我點的。”
　　“送給客官，平陵郡王得了分封，東家心裏高興，與近日來店的客官共賀……”
　　張弘範看著那歡歡喜喜的夥計走遠，夾了壹塊糖糕入口。
　　大姐兒眼光確實是好的。
　　但沒辦法。
　　他來，是來接大姐兒的。
　　這事，沒有張五郎說的那般難，邀大姐兒出來見壹面，直接帶走。
　　諸兄弟姐妹中，他與大姐兒年紀最相仿，感情最好，相信她是能出來見壹面的，哪怕她是為了說服兄長輔佐李瑕也可以……
　　目光再看向對街的曹娥廟，還未見到張文靜的身影。
　　忽然，張弘範轉過頭，隱隱感到壹絲不妥。
　　他毫不猶豫，迅速起身，快步湧入人群。
　　再回頭壹瞥，只見果然有二十余尋常裝束打扮的大漢已包圍了曹娥廟周圍幾間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