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攻守

　　兩日後，蒙軍緊趕慢趕終於造出了攻城器械，逶迤而上，重新攻打巡司關城。
　　阿術顯得有些提不起勁。
　　於他而言，這壹戰已經沒多大意思了。
　　宋將能重新奪回橫子山寨，說明那個客軍將領已反客為主。
　　這樣壹個人占著地利堵在那，那接下來就是壹板壹眼的攻城戰而已。
　　勝敗的關鍵已不在他阿術的指揮能力，而在地勢、兵力、糧草、天氣等無數因素。
　　阿術當然會攻城，也有信心攻下巡司關城。
　　問題是時間、意義。
　　探馬赤軍奇襲五尺道，迂回包抄、潛出間道，目的就是為了減少攻堅。
　　等宋軍援軍壹到，攻下關城也毫無意義。
　　帶著這樣的情緒，阿術壹板壹眼地指揮，不再暴跳如雷、也不再意氣風發。
　　忽然。
　　“嘭！”
　　壹具無頭屍體砸在蒙軍隊列之中，摔在石道上，成了壹灘肉泥。
　　“啊！”
　　壹個正在搬運雲梯的大理兵被濺了壹臉血肉，放聲尖叫。
　　有蒙卒壹箭射去，徑直射死了這大理兵。
　　“不許叫，繼續攻城！”
　　蒙軍的隊伍安靜下來，繼續進行。
　　而橫子山上，壹具又壹具的無頭屍體砸下來，有的砸在兩邊的樹林裏，有的砸在蒙軍的隊伍中，偶爾也砸死了壹兩個人。
　　尖叫不時響起……
　　岱欽臉上難看，心想著阿術必要大怒，但轉頭看去，竟見阿術依然冷著臉。
　　“將軍，這宋將太放肆了……”
　　“不然呢？”阿術道，“他占著橫子山，又起了砲，還能不砸？我們也砸關城就是了。”
　　岱欽壹楞，只覺阿術像是換了壹個人。這讓他好不習慣。
　　“將軍不怒嗎？”
　　“打呆戰，就要有打呆戰的樣子。”阿術淡淡道。
　　在烏蒙部時，他怒，能威懾那些土老蠻，這是“敢盜我馬，我就拔光妳們的寨子”的兇悍；但在五尺道，面對壹個冷靜狠厲的宋將，再怒，只會亂了分寸。
　　他已決意破關後殺光那些宋人，但開口，卻只是命令道：“盡快攻下關城，盡快、盡快。”
　　“是……”
　　“將軍有令！驅大理兵、土老蠻兵攻城，盡快破關！”
　　“殺啊……”
　　……
　　“轟！”
　　石頭從蒙軍的砲車裏砸出，砸落在巡司關城的城樓上，碎瓦與殘木齊飛。
　　城樓裏，鄔通駭了壹大跳，想要大叫，嘴卻被堵著。
　　“嗚……嗚！”
　　“怕什麽？！”姜飯道：“城還沒破，妳這主將慌什麽？”
　　外面又是壹聲巨響，是守城的兵士將城頭的木石推下去，砸出壹片慘叫。
　　城頭上，鮑三大喝壹聲。
　　“放箭！”
　　箭矢如雨。
　　很快，蒙軍的箭矢也反擊過來。
　　關城西面邊的道路就那麽寬，大理兵與土老蠻俘虜們擠得滿滿當當，蒙軍擺不開陣勢，射出來的箭矢並不多。
　　壹塊大石頭又從橫子山上飛出，“轟！”地砸在五尺道上，砸死壹名蒙卒。
　　“把石頭搬開！”百夫長海日古下令道。
　　蒙卒砸碎那大石，搬上旁邊的山坡。
　　壹輛大砲車就架設在這裏，七十名蒙卒用力壹拉，落石如雨，又砸向關城，響起壹片慘呼。
　　橫子山上，李瑕下令調整了砲車的角度，六十名寨兵齊力壹吼，又是大石砸了下去……
　　……
　　阿術站在牛山頂上，瞇著眼望著這場攻守戰。
　　岱欽道：“將軍，關城內僅有兩百余人，橫子山上僅有不到百人，派士卒強攻吧？”
　　阿述道：“妳過來。”
　　岱欽走上前。
　　“啪”的壹聲重響，阿術狠狠給了岱欽壹耳光。
　　“將軍？”
　　“啐！”阿術壹口痰啐在岱欽臉上。
　　“老子給妳降降火！”
　　“將軍，我沒說錯話！”
　　阿術道：“妳打急了眼，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麽的。”
　　他伸手，在岱欽頭盔上重重壹拍，叱道：“壹個千隊的探馬赤軍，已死了三個百夫長、損失了近兩百人，為了打個橫子山、巡司關城，再損失兩百人，那還出五尺道做什麽？！”
　　“那……怎麽辦？”
　　“繼續打，拿大理兵和土老蠻俘虜的命填，看看宋將是否會有指揮上的差錯……”
　　……
　　李瑕站在橫子寨上，看著戰場，心裏毫無波瀾。
　　這壹戰到現在，只要奪回了橫子山。剩下的就真如鄔通所言，借地勢守著關城就行。
　　五尺道本就是壹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地。只要防備住阿術再以奇謀偷襲橫子寨，這戰也就這樣了。
　　只看援軍還有多久到……
　　當然，倘若援軍壹直不到，那拼死奪回橫子山也就失去了意義。
　　到了蒙軍攻城第三天，李瑕的心思漸漸有些沈重起來。
　　“摟虎，妳過來。”
　　李瑕招過摟虎，走到無人處，道：“今日若援軍不來，我們撤。”
　　“縣尉？”
　　李瑕望著牛寨山，緩緩道：“我們拼死守橫子山、巡司關城的意義是給後方爭取時間，但是若守了這麽多天，援兵還不來。那再守下去就是無益的送死，妳明白嗎？”
　　“小人不明白。”摟虎道：“小人只知聽縣尉的。”
　　“好，妳去暗中聯絡，看寨兵裏有哪些人是願意與我們走的。我們傍晚下山，今夜撤出巡司關。”
　　“是……”摟虎壹抱拳，轉身之際，忽然楞住。
　　“縣尉，妳看。”
　　李瑕放眼看去，見到的是壹面大宋軍旗正在遠處的山道間飄揚。
　　“援軍來了。快下山，我們想辦法留下這支蒙軍……”
　　……
　　“撤。”
　　牛寨山上，阿術看了那大宋軍旗壹眼，迅速下令撤軍，毫無拖泥帶水。
　　既然敢用奇謀、敢走險道包抄，那他在出發前就已做好了撤退的準備。
　　撤得雖利落，他卻並不慌張，不緊不慢地把壹道道命令下達。
　　“讓俘虜繼續攻城……”
　　“把攻城器械毀了、堵住道路……”
　　“留五十名精銳埋伏，等宋軍過了分水崖，縱火，斷他們的陣型。這些人戰後自行回大理……”
　　做好安排，阿術回過頭，深深看了橫子山的方向壹眼。
　　對他而言，這次潛自間道並非是敗了，壹共也就損失了二百余人，南征路上他麾下的減員就遠超過這個數。
　　都克在巖方溝遇伏很正常，敢走五尺道必會遇到埋伏；寶力德躍城被埋伏也很正常，只能說明宋將謹慎。
　　唯壹讓阿術感到意外的，是那宋將竟敢反攻橫子山寨、且還真的攻下來了。
　　這也是唯壹能讓他承認犯了錯誤之處，也是他認為那宋將膽魄不同於平常人之處。
　　“打仗像我，不拘於常。”阿術走上五尺道，又喃喃了壹句。
　　“我記住妳了……”
　　……
　　橫子山，李瑕也在回溯著這壹仗。
　　他對自己的表現不滿意。
　　本可以做的更好的……比如在蒙軍到達之前，就該奪了鄔通的兵權，親自守橫子山寨，甚至，再守下方口巖等險要之地。
　　那麽，這壹戰也許就能順順利利。憑借地勢，守到長寧軍來援並不難。
　　阿術用兵喜歡弄險，兵出五尺道本就是為打宋軍壹個措手不及，只要有了防備，這支蒙軍的戰略也就敗了。
　　“不……”
　　想到這裏，李瑕忽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太自負了。誰能確定，由自己守橫子山就能防得住阿術？
　　事情發生了，反推回去，總覺得自己能守住……就是這種自負才是為將最忌諱的，阿術屢屢“潛師而躍”，打的就是這世間諸將的自負。
　　鄔通豈不知橫子山重要，否則何必說要撤退？但還是丟了橫子山。
　　當夜，李瑕自己也沒料到橫子山會丟，否則不會只增守城門。
　　想著這些，他額頭上有冷汗冒出來。
　　他認為，這壹次是阿術給自己上了壹課。
　　“打仗的第壹課……”
　　李瑕回頭望去，只見遠山間，阿術的兵馬已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