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六十三章 戰果

　　正午時分，二月中旬的西北大地晴空萬裏，天高雲闊。
　　北面還在繼續追逃，元軍連怯薛都已潰敗，烏泱泱壹片湧入北面的沙漠。
　　唐軍騎兵們則追擊上去。
　　而在南面的營盤山，數不清的俘虜、馬匹、牛羊、輜重被運過來，鬧哄哄的壹片。
　　壹只海東青高高飛起，盤旋著。
　　它往下看，看到的是四面八方黑色的洪流湧向壹處，如同籠罩了大地的蜘蛛網。於是它不滿地唳了壹聲，向東飛去，越過賀蘭山，消失在天際。
　　李瑕聽到鷹唳，擡頭看了壹眼，喃喃道：“下次，妳也會是我的戰利品。”
　　“陛下，順妃娘娘已經接回來了。”
　　不等李瑕回頭，大著肚子的朵思蠻已快步走到他身邊，抱著他哭了起來。
　　此時兀魯忽乃還沒回營，李瑕是直接把人搶回來的。
　　“嗚嗚嗚……額吉說要帶我回伊犁河，我還以為妳不要我了。”
　　“這段日子不是打仗嗎，妳額吉的兵多，讓妳在她帳篷裏安全些。”
　　這次朵思蠻的情緒大得厲害，根本不聽李瑕勸慰，抱著他訴著委屈。不過周圍壹個個捷報傳來，好消息實在太多，她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各種事問個不停。
　　“真的嗎？俘虜了駙馬納合？那魯國公主唆兒哈罕和俘虜了沒有？”
　　“……”
　　最後，有士卒捧著幾個從忽剌忽兒的隊伍中搜出來的小箱子，打開壹看全是金銀珠寶，朵思蠻便直了眼，忘了再生氣，轉而擔心李瑕道：“妳把我帶回來，額吉會不會生氣啊？”
　　“她不會生氣，她也得到了很多戰利品。”
　　朵思蠻不由抿嘴壹笑，道：“我知道，她已經沒有資格對我的丈夫生氣了。”
　　李瑕想了想，簡單地應了。
　　“確實。”
　　……
　　戰事還在繼續收尾。
　　才處理了從忽剌忽兒麾下俘虜的兵馬，史天澤麾下的部將又被壓送過來。
　　戰臺下面，跑來向李瑕稟報軍情的士卒自覺地排成了長隊。
　　李瑕已經完全忙不過來。
　　他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忽聽人稟報道：“陛下，李老元帥與陸相公到了。”
　　“到了？”李瑕轉頭看去，卻未見到李曾伯與陸秀夫走上戰臺，遂問道：“他們在何處？”
　　“在那邊隊伍後面，已經等了有壹會了。”
　　“他們？等著？”李瑕訝道，“怎不直接過來？”
　　依李曾伯、陸秀夫的身份，當然不必排在後面候見。
　　“李老元帥說，他不過只是來報三關口之戰的詳細，不耽誤陛下處理緊急軍務。”
　　李瑕感慨壹聲，忙召他們過來。
　　很快，只見李曾伯由陸秀夫、宋禾、皮豐等人攙扶著，緩緩走上戰臺。
　　他們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走路時壹瘸壹拐，但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輕松，還有壹種高興到不知該如何慶祝的神情。
　　“老臣參見陛下。”李曾伯帶頭行禮，“興慶府壹敗，臣終於……”
　　李瑕已上前扶住他那枯瘦的手臂，打趣道：“妳們怕耽誤緊急軍務，但現在最緊急的，就是請妳們來處理軍務。”
　　李曾伯楞了片刻，皺巴巴的臉色故意作出委屈之色，道：“陛下這是生怕累不倒老臣啊。”
　　“哈哈。”
　　壹句並不好笑的玩笑話，周遭眾人卻紛紛大笑，如同過年壹般熱鬧。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戰亂帶來的傷病、勞累、悲愁也被洗去。
　　“正是李卿三關口大捷，才得以擊敗了忽必烈。”李瑕道，“朕還想著再累壹累李卿，好讓天下壹統。”
　　“老臣領旨……”
　　李曾伯聽得動容，聲音卻是沙啞得厲害。
　　李瑕早就看到他神色憔悴，遂扶著他到壹旁坐下。
　　過程中，李曾伯接連推拒，稱“不敢勞陛下扶”，好不容易坐下了，臉上每壹根皺紋似都在說著“君恩深重”。
　　他當然已經很累了。
　　三關口之戰的更多細節則是由陸秀夫來講述。
　　“臣到平羌堡詢問了廉公，便連夜趕回蘭州，依照廉公的戰略調度各路兵馬，穿過賀蘭山……”
　　這些經歷，說出來不過是簡單幾句話。但整場戰役當中，各地兵馬調集至西北、糧草輜重需安排、行軍路線須規劃，以及各種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麻煩，正是包括陸秀夫在內的官員們費盡千辛萬苦才安排妥當的。
　　陸秀夫在戰場上雖然沒有太多的表現，其實是幕後的大功臣之壹。但談及經過，他卻淡化了自己的功勞，言語之間不動聲色地將功勞都推給旁人。
　　“臣隨摟將軍壹道而來，當時在紅井溝皮將軍堅守已久、血戰抵擋了張弘範的強攻，王師主力殺上，殲滅並俘虜了元軍大量兵力，僅張弘範領小股殘兵，逃進了賀蘭山深處……”
　　說著這些，李瑕與陸秀夫壹前壹後踱了十余步，離開了人群。
　　待三關口之戰的細節說過，李瑕卻是話題壹轉。
　　“關中戰況如何了？”
　　他之所以有此壹問，因之前信報說的是，伯顏幾乎攻破了潼關。
　　這也是關中壹度惶恐、差點就把後續兵力調回去的原因。
　　好在高長壽及時趕到長安，關中局勢稍緩，廉希憲這才敢作主讓兵馬繼續趕赴賀蘭山戰場。
　　當時賀蘭山之戰如火如荼，為了不影響軍心士氣，他們把這個消息壓著，直到現在李瑕才得以當面細問了。
　　這件事，陸秀夫知道的並不比李瑕多，最後只是道：“最近的戰報，高元帥還在與伯顏對峙，並無壞消息，請陛下寬心。”
　　“與朕說說劉元禮在關中防禦上的調整，說細節。”
　　“臣離開長安前，軍工坊新造了兩門火炮，劉元帥皆安排至武關，抽調了摟將軍以及壹部分老卒，以四川來的新兵替代……”
　　大概聽過壹遍，李瑕的神情放松下來。
　　“劉元禮性格沈穩，可以托付。”
　　之後，他又低聲自語了壹句。
　　“只是伯顏也不容小覷。”
　　陸秀夫沒有聽清，疑問道：“陛下？”
　　“眼前最重要還是擴大戰果，對賀蘭山之戰進行收尾。”
　　說話間兩人又踱到了諸將面前，話題又轉回了當前的戰事。
　　李瑕道：“朕記得當年祁山道壹戰，戰後的諸多事務也是妳在處理的？”
　　“臣有幸。昔日見過陛下擊敗汪良臣、收復關隴；今朝又得見陛下擊敗虜酋，收復中原在望。”
　　陸秀夫說著，壹絲不茍地行了壹禮，眼神依舊清亮、純粹。
　　李瑕道：“朕望著能與妳並肩做更大的偉業。”
　　“臣雖不知還有何等偉業能比收復中原更大，唯鞠躬盡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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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這些能操持軍務的人才們都到了，李瑕就把戰後的收尾工作全丟給了他們。
　　他得以開始親自過問追擊忽必烈壹事。
　　這壹輩子都是被人追殺，李瑕還是第壹次追殺別人，經驗十分不足。
　　他壹邊策馬向北，壹邊與林子商議著。
　　“賀蘭山往北這壹帶都是沙漠，忽必烈已逃進了沙漠，只要再往東北方向走，就可以抵達磴口。”
　　“據我們推測，脫忽的兵馬以及楊文安的敗兵很可能已退到磴口這壹帶。”
　　“我們的騎兵還能繼續追嗎？”
　　“馬匹已經跑累了，而且控制俘虜需要太多兵力，很難包圍這個沙漠，只能咬緊了追。”
　　“楊將軍正在咬緊了追，陸將軍正往東面布防，防止忽必烈與脫忽匯合……”
　　到了油房溝，忽然聽到前方傳來了高呼聲，由遠及近，才漸漸得以聽清。
　　“擒獲虜主嘍！”
　　李瑕十分驚訝，策馬上前壹看，只見德蘇阿木正帶隊押著壹人向這邊趕來。
　　周圍有許多被俘的蒙古怯薛，個個大哭不已。
　　“大汗啊！”
　　“大汗……”
　　這些怯薛軍越哭，周圍的唐軍越興奮。
　　“擒獲虜主嘍！”
　　興奮像是會傳染，越來越多的唐軍士卒跟著歡呼，終於，聲動四野。
　　遠處開始有隊伍不自覺地停下了追擊，向這邊看過來。
　　林子也在發楞，喃喃道：“忽必烈？”
　　他拿出壹張畫像，朝著對面過來的那個俘虜對比了壹眼。
　　這是軍情司去年在北地找到的壹幅忽必烈的畫像，李瑕早已看過，對拿這種畫像認人不太擅長。
　　很快，德蘇阿木走近了。
　　這俘虜是個蒙古人，身材高大壯實，五十余歲模樣，濃密的絡腮胡子、頭上紮著辮子。
　　很少有蒙古人會把胡子打理得這麽順。
　　他穿的雖是單衣，卻很明顯是屬於蒙古大汗的白袍裏面的搭配，包括靴子也是。
　　這人既有蒙古人的粗豪，又有漢人的壹些習慣。
　　“陛下。”德蘇阿木道：“楊將軍壹直追著忽必烈、並將他擒下，讓末將去找投降的蒙古諸王確認……”
　　壹個沈穩威嚴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德蘇阿木的話。
　　“李瑕，沒想到本汗這樣和妳見面了。”
　　李瑕聽得這壹句蒙語，反問道：“妳是忽必烈？”
　　“不錯，站在妳面前的，正是成吉思汗的子孫、蒙古的大汗、大元的皇帝。”
　　“真的嗎？”
　　回應李瑕的是壹個輕蔑的笑容，這個蒙古俘虜笑過之後，微微瞇起了眼，臉色漸漸冷峻下來，顯得愈發威嚴。
　　林子的目光已多次在畫像與他的臉上來回，張了張嘴，遲疑道：“陛下，好像真是忽必烈？”
　　李瑕的目光卻落在了這位忽必烈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