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六章 先手布殺局

　　選德殿東南方向有間水堂，臨著宮城內的小西湖，邊上有壹高樓，用於觀景。
　　慘叫聲中，有屍體從樓上被拋下來，如麻袋摔在地上悶響著。
　　李瑕快步拾階而上，並不理會周圍零星的廝殺，而是向文德殿的方向看去。
　　他通過火把看天子儀駕，之後掃視著宮內守衛的情況。
　　太亂了，連他也分不清誰是誰，只知神武軍已與侍衛親軍沖突愈烈，已殺在壹起……
　　高年豐湊近看了壹會，道：“大帥，狗皇帝沒死。”
　　“不急。”李瑕道：“壹步步來。”
　　高年豐又道：“霹靂炮不多了。”
　　“足夠了，不必再拋，已經亂起來了。”
　　“可範文虎……”
　　“無妨。說過，信不信不重要，立場才重要。葉夢鼎沒有選擇，只能逼迫範文虎。唯壹能彈壓局勢的人只有趙昀，但對趙昀而言，暫時最重要的是保命，這批霹靂炮為的就是嚇破他的膽。而皇帝不敢出面，範文虎也就沒了選擇，只能自保，自保就得動手，動手只會更亂。”
　　李瑕話到這裏，又補了壹句。
　　“直到皇帝穩住心神……如果他還有機會的話。”
　　高年豐問道：“是否要我帶人沖過去殺？有機會的。”
　　“趙昀身邊還有太多護衛，強沖過去也許能殺了他，但我們也走不掉。”
　　李瑕擡手招了招，開始調整計劃。
　　“與其追著他殺，不如到他前面去埋伏。下令我們的人回攏。”
　　“是。”
　　高年豐並不多問，迅速拿出哨子長長吹了幾聲，如同鴟叫。
　　他有好幾個不同聲音的哨子，這個是在將人招過來。
　　“勤政殿、福寧殿、慈寧殿、慈元殿。”李瑕擡手指了壹圈，道：“還有不認路的馬上記下，莫到時忘了路。”
　　“大帥放心，登高望過好幾次了，錯不了。但我們沒有宿衛後宮的令符，只怕過不去。”
　　“正是因此，目前只有後宮還算平靜，換作是妳，妳往哪走？”李瑕吩咐道：“把刀上的血都擦了，別再引人註目，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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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朝天門。
　　朝天門並非城門，也非宮門。而是禦街上的壹道門，只是用於隔絕三省六部與臨安民居。
　　因為，受臨安格局限制，中樞官衙都擠在大街上，不成體統。
　　臨安無宵禁，朝天門平時也不關，總之是用來稍做劃分。
　　趙與訔已領著臨安巡衛兩千人趕到朝天門，正見有百余兵士正領著趙孟桂、趙孟酈趕向宮城。
　　但朝天門內，從太廟內奔出來的神武右軍正在殺往宮城，把禦街堵得水泄不通。
　　這百余人過不去，只能護著宗室的轎子等在那。
　　趙與訔已領著人趕到。
　　他是臨安知府，手底下可差遣的只是負責治安的弓手。
　　唯有不讓趙孟桂、趙孟酈等宗室繼位，才能讓賈似道扶持他的兒子，才會有將領選擇幫他……
　　但趕來壹看，見前方紛紛擾擾全是披甲執戟的禁衛軍，趙與訔有些被嚇到，不由猶豫起來。
　　然而那百余護衛轉頭壹看，竟是拋下了宗室們的轎子，丟下火把，掉頭就跑。
　　之後，只見趙孟桂匆匆跑下轎子。
　　趙與訔認得他，心中暗道“不會錯了”。
　　但壹個念頭忽然泛起——
　　趙孟桂已成年，不適合給官家為嗣子，賈似道為何要選這些成年宗室？
　　驚雷落？
　　官家不會……崩了吧？
　　趙與訔壹個激靈，當即擡手壹指，大喝道：“臨安府緝捕兇徒，都拿下！”
　　這是臨安府職責所在，讓人挑不出錯處……
　　突然。
　　“呯！”
　　趙與訔的人已沖到轎子附近，摁住了趙孟桂，突如其來幾聲巨響，轎子四分五裂……
　　“砰！”
　　火光中，趙孟桂的身子已被炸飛起來，猛摔在地上，頓時沒了聲息，只有背上血淋淋壹片。
　　趙與訔大吃壹驚，完全楞住。
　　怎麽回事？
　　來不及讓他想，朝天門那邊已有神武右軍的將領轉過頭看來。
　　“趙知府？！”
　　“趙與訔與賈似道同謀！”不知是誰喊了壹句。
　　場面大亂。
　　“嗖！”
　　數支冷箭突然從趙與訔背後的人群中射出，正中幾名神武右軍士卒。
　　“趙與芮、趙禥父子，暗害陛下親子，意圖謀逆！快隨賈相與知府清君側，換儲君啊！”
　　“隨賈相與知府清君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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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趙與訔已沒有選擇，休想再找退路。”
　　嚴雲雲喃喃自語了壹句，用壹支畫眉用的柳炭筆在圖紙上打了個勾。
　　“去告訴姜飯，不必再管趙與訔，立即去找到皇城司都知何仲景，不得留下活口。”
　　“是。”
　　“告訴楊老，安排人救出聞雲孫，將真相告之。”
　　“是。”
　　“李昭成人呢？”
　　“掌櫃，李郎君隨葉夢鼎的人去通知臨安各官員了。”
　　“讓他別跟著，他該去通知賈似道的人清君側了……”
　　調派了許久，嚴雲雲最後又仔細核對了壹遍手中的清單。
　　她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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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漢中布置時，李瑕謀劃了大方向。
　　而隨著事態的不斷進展，也壹直在擴充、調整。
　　比如，放棄丁大全之後，立即舍棄了後續用丁黨為援助的諸多計劃，改為暫與賈似道修好；
　　比如，本打算直接將船只駛到南水門投擲炸藥，為此還帶了雲梯，但有了酒庫令牌便做了調整；
　　比如，葉夢鼎、趙與訔並非不可替代之人，重要的是他們的立場，而在同壹立場中，還有數十人需要事先打探，以準備利用；
　　比如，劉金鎖此時已渡過錢塘江，設伏於宮城對岸的渡口，壹旦皇帝南渡，立即伏殺……
　　三策、四十七項計劃是綱，下面擴充了上千條小細目，壹部分用到了、大部分用不到。
　　而嚴雲雲要做的，是通過大量的情報分析出事態到哪壹步了，哪些事順利，哪些需調整，哪些該舍棄。
　　今夜形勢至此，並非李瑕完全料算到了，也並非完全按他設想。
　　而是有充足的準備，遂呈現出目前的結果。
　　至於後面？
　　嚴雲雲這裏，有李瑕羅列出的各種可能，她需要不停地看李瑕是否留下了應對方案。
　　若不足以應對，事還是會敗。
　　敗了，也有敗的應對——就在傍晚時分，李瑕已派人急回漢中傳信，高明月在收到信的兩天內若收不到第二封信、五天內收不到第三封信，將立即領兵直奔大理。
　　所謂“算無遺策”，不是未蔔先知，而是計算的多。
　　但有壹事，從今夜開始方向便算漏了。
　　賈似道不見了。
　　西湖府邸、宮城、樞密院、別院，甚至其相好李慧娘處也沒了人影……
　　李瑕留下了大量用於刺殺賈似道的布置，全然沒用了。
　　嚴雲雲並非不世高才，是因李昭成做事還欠火候、楊實不夠機敏，李瑕沒旁人可用，只能用她。
　　依計劃調度尚且讓她感到吃力，何況對付賈似道？
　　但既聯絡不了李瑕，她只能臨機應對。
　　“去，找到林子。告訴他，不必再查賈似道。”嚴雲雲終於開口吩咐道：“給我盯住通往宮城的道路，別給賈似道翻盤的機會。”
　　“是。”
　　嚴雲雲猶覺緊張，手上力道壹重，眉筆斷了。
　　她微微壹楞，摘下面具，揉了揉臉，心中自語了壹句。
　　“當朝宰執，不過是與我這下賤妓女過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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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受厘殿。
　　關德膽顫心驚地出了大殿，站在石階上又望向遠處的鳳凰山。
　　側耳傾聽，宮內到處都是亂喊亂叫。
　　“到底怎回事啊？”他自語了壹聲，急得跳腳。
　　之所以關德還守在這裏沒走，不是因為不怕，他怕得快死了。
　　不走是因為不知往哪走。
　　天子還未下令讓禁衛來護送，亂跑也許死得更快。
　　至少，現在後宮還算平靜……
　　下壹刻，只聽前殿方向傳來喊叫聲。
　　“我等奉陛下旨意來接瑞國公主。”
　　“不許過！無令不得擅入後宮！”
　　“事態緊張，官家命我等便宜行事，出了亂子妳擔得起嗎？！”
　　關德聽那聲音有些熟悉，連忙小跑上前，須臾又轉過身，飛壹般奔向受厘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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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殿與後宮的宮門處，李瑕已看到了關德的身影。
　　事實上，就眼前這些護衛，他殺得過去。
　　但他之所過來，正是因為現在後宮還算安寧，並不想打破它。
　　造成混亂是為了方便之後穩住局面，而不只是為了殺趙昀。
　　混亂只會讓人警覺。要殺人，更好的時機是在對方松懈之際……
　　李瑕默默等了壹會，果然，只見關德快步回來，向那些護衛遞了什麽東西，低語了起來。
　　偶爾才能傳來幾句。
　　“妳不放增援過來，萬壹有賊寇殺進來妳可擔不起……放心吧，出了亂子，有貴妃和公主擔著……”
　　好壹會，眼前的宮門終於被打開。
　　李瑕領著人魚貫而入，進入此時宮城內最平靜的壹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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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時，又有禁衛持天子詔令趕來，直奔慈元殿。
　　“傳陛下口諭，不必再接慈憲夫人與皇後娘娘離宮！”
　　“妳們幾個，接瑞國公主到慈元殿！”
　　“陛下請慈憲夫人放心，並非蒙人殺至，只等局面稍緩便可彈壓，目前只擔心有刺客混在亂軍之中。那霹靂炮可怖，須我等先排查了幹凈，萬不敢由陛下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