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七章 添堵
終宋 by 怪誕的表哥
2023-12-24 21:57
“萬勝!”
“萬勝!”
“萬勝……”
天地間壹片血紅。
夕陽是紅的、山巒是紅的、草原與河流也是紅的,因漫山遍野都是血與屍體。
劉黑馬拋下長弓,痛得咧了咧嘴。
再低頭壹看,虎口處已迸出血來。
他抹了血,感受到的是榮耀與自豪……
這壹戰是險勝。
決戰時,阿藍答兒領三萬人突然從東面殺出,猛沖汪良臣大陣。
漢軍幾乎要崩潰,幸而,劉黑馬的兩萬人也及時趕到了。
汪良臣為穩住軍心,親自殺入渾都海的側翼,沒想到竟是直直殺穿了其整個軍陣。
同時,劉黑馬搶先圍堵,扼住渾都海部退路。
蒙古騎兵終於在恐懼中拋下彎刀,忘記了成吉思汗曾給過他們的榮耀與驕傲。
到這壹刻,他們才想起來,成吉思汗已死了三十二年了!
渾都海部七萬大軍遂大敗。
之後,汪、劉合力,共擊阿藍答兒。
蒙軍除了戰死者,余部皆降。
漢軍險勝,戰果卻大。
八萬漢軍全殲了十萬蒙古精兵……不是擊敗,是全殲。
六盤山蒙軍幾乎是匹馬無歸。
不可置信?
今日壹戰之前,連汪良臣、劉黑馬也未曾想到過這樣的結果。
廉希憲壹直說渾都海無謀,不足懼,這確實給了他們壹些信心。
但有信心勝,沒想到能全殲。
不可壹世的渾都海、阿藍答兒虎踞六盤山,沐浴著成吉思汗的光輝,仿佛無敵之師。
然而,只要敢沖上去拼命,無敵之師也就不過如此而已。
……
戰場上漢軍們正在控制俘虜,卸下其武器、甲胄。
傷亡還未統計。
壹場大戰,傷亡必然很重,漢軍元氣大傷是肯定的。
但不論如何,此戰足以使汪良臣、劉黑馬威震北方,證明北地世侯戰力不輸於蒙古精騎。
“萬勝!萬勝……”
漢軍再次歡呼。
“報!”
有騎兵奔向劉黑馬,喊道:“俘虜了渾都海、阿藍答兒!不降,汪帥請劉帥商議如何處置……”
劉黑馬大笑。
如何處置?
自是押赴開平,請陛下斬其首級,震懾漠北諸王!
……
戰場上已點起篝火。
劉黑馬走進帳篷,汪良臣正在裹傷。
雙方見過禮,聊了兩句,汪良臣道:“渾都海不服,壹直在咒罵陛下,我想將他舌頭割下來。”
“塞了他的嘴便是。”劉黑馬道:“由陛下處置為妥。”
“渾都海之所以不服,是說被宋軍騙了。”
汪良臣雖大勝,臉色卻不太好,似乎有些怪罪劉黑馬,又問道:“李瑕那壹萬人沒有出祁山道?”
“沒有。”劉黑馬想起此事,沈吟道:“我派探馬進入祁山道中,並未發現宋軍痕跡。”
汪良臣咬著牙,眼神更不高興了。
就好像是在說……“說好了妳在東面為我策應,妳非說李瑕要來,跑到南面去設伏。結果差點害我被阿藍答兒包圍了。”
當然,最後還是贏了,汪良臣也不想與劉黑馬傷了和氣,問道:“但,李瑕確實調集了萬余兵力?”
“不錯。”劉黑馬篤定道:“此事可萬分確認。”
話到這裏,大勝的喜悅被心中的疑惑壓住了些。
劉黑馬復盤局勢,不由暗道,這次恐怕是被李瑕耍了壹把……
原本,他應該全軍沿隴山東面道路北上,駐兵壟塬、扼守街亭隘口。
這樣既能保護關中,又能從隘口西進、支援汪良臣。
但考慮到李瑕會從祁山道出兵,劉黑馬分兵了,只讓劉元振領兩萬人往壟塬,親自到祁山去埋伏李瑕。
他以為渾都海的兵力重心會放在隴西,打算擊敗李瑕再從大道支援汪良臣。
結果,李瑕沒來,而渾都海分兵整整四萬人到隴山東面。
這使得劉元振遇襲,丟了街亭隘口,阿藍答兒從東面殺出。
差壹點,只差壹點,渾都海就可能擊敗汪良臣……
只這壹件事,劉黑馬不得不承認,李瑕若是願意,是真有可能幫渾都海取勝。
後怕。
然後,不免疑惑起來。
李瑕確實調集了萬余精銳,還是精銳,不是出祁山道,去了何處?
思來,令人不安啊……
……
壹整夜,臨洮戰場上,漢軍士卒都在押解俘虜,救治傷亡。
呻吟聲壹直未歇。
劉黑馬始終在帳篷內看著地圖,眉頭愈皺愈緊。
還是那個比方,兩個壯漢相爭,是為了爭奪關中這個房子。
若是好不容易打贏了,卻被那跑過來的小孩捅倒在地、丟了關中,便太可笑了。
“關中……子午谷之謀……真有取長安城的可能嗎?”
“父親。”劉元禮道:“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戰場要清理、大哥要支援、街亭隘口要奪回來、六盤山的守軍要殲滅……我們越早做完這些,才能越早回防關中。”
劉黑馬點點頭。
近來愈發覺得五兒子話不多,但思路壹向清晰……不像大兒子,話多且自負,說了半天,猜的全是錯的。
天明時,又有信報傳來。
“報!”
“進來!”
“大帥,京兆府急報,發現有宋軍出子午道……”
劉黑馬大驚,倏然起身,喝道:“多少人?!”
“暫時只發現宋軍小股騎兵,京兆府請大帥以隴西戰事為重,待擊敗渾都海,迅速回援……”
劉黑馬轉身出營,去找汪良臣。
他得告訴對方,自己等不了了,必須馬上支援隴塬,奪回街亭隘,與劉元振合兵,回防關中。
……
“李瑕有奪取關中的可能嗎?”
汪良臣皺了皺眉,目光看向地圖上,心知自己昨日錯怪了劉黑馬。
劉黑馬亦皺眉,道:“我想不到他能如何做,但這豎子,是個瘋子,他想……爭雄天下。”
“什麽?”
汪良臣楞了壹下。
劉黑馬道:“原話是,他要廓清帝宇、康濟生靈。”
汪良臣笑了。
然後,眼神裏迸出怒意。
“狂妄!”
“豈止狂妄?”劉黑馬語罷,卻又嘆道:“然而,我們從未猜中過李瑕的想法,中了疑兵之計。猜錯隴西壹戰之布謀,大郎傷亡慘重、丟街亭隘口。妳我,險些壹敗塗地。”
汪良臣楞了楞,喃喃道:“眼下關中空虛……”
“我更怕的是,廉公、商公小覷了李瑕,以為關中並無多少宋軍。他的信報……太輕敵了,讓我很憂心。”
“是,廉公、商公從未與李瑕交過手。”汪良臣回想起漢中壹戰,道:“這份輕敵之心,才是最讓人擔憂的。”
他話到這裏,又道:“這樣吧,我讓我七弟領五千人,急援關中。”
劉黑馬松了壹口氣,問道:“大戰方歇,傷亡尚未清點,應付得來嗎?”
汪良臣點點頭,道:“無妨。”
……
汪良臣送過劉黑馬,又招過七弟汪清臣,命其領精銳騎兵五千馳援關中。
做完這些,他不由喃喃自語了壹句。
“爭雄天下之誌?太可笑了。”
他又想起了汪德臣之死。
李瑕,曾將他二哥的頭顱掛在釣魚城上……
而現在,他汪良臣揮師六萬,擊敗了不可壹世的渾都海。
這才是實力。
今已威震北方,早晚,他要碾碎李瑕那狂妄的美夢,將其頭顱祭在二哥墓前……
……
壹隊騎兵探馬馳入祁山道中,登高而望。
只見山川寂靜,猶不見宋軍蹤跡,唯有遠處宋軍的據點還在山道之間。
良久。
“動靜有點奇怪,過去探探吧?”
“半天都沒動壹下,走,過去看看……”
“嗖!”
壹支箭矢從山林間射進據點內壹名宋軍士卒的身體。
探馬皺了皺眉,目光中,那宋軍士卒依舊站立不動,亦不見血光。
“假人?”
“也沒人追出來,走,回報將軍……”
……
“大帥,第三波探馬已經來過了。”摟虎頭上紮著許多的樹枝,趕到山林裏向李瑕稟報了壹句。
“誰的人?”
“關隴騎兵,看服飾與面容確認是漢軍。”
“是嗎?”李瑕像是微微松了口氣,擡頭向天望去,“渾都海果然敗了嗎?”
先前還在怕渾都海萬壹贏了,此時卻又盼望著汪、劉兩家能再折損些實力。
“人心啊。”
微微感慨著,李瑕把原先那副地圖移開,開始重新標註起來。
這次,用青色顏料表示的渾都海兵馬已只標註了六盤山、隴山各個駐地。
陸秀夫湊過來,小聲道:“節帥何以確認渾都海敗了?”
“這些探馬太深入了,若不是覬覦漢中,沒必要跑到這壹帶來……妳說話不用這麽小聲,他們聽不到。”
“是。但他們真會來嗎?”
“還說不準。我現在情報太少,標註得也不準……”
李瑕話到這裏,瞄了陸秀夫壹眼,道:“妳也拿壹張地圖,分析給我聽聽。”
“節帥是想考校我?”
“不是。看看妳能不能幫我拾遺補缺。”
陸秀夫很興奮,馬上取了壹張地圖,拾起筆,分析起來。
“先說地勢,因六盤山、隴山阻隔,渾都海欲進關中,只有兩條適合行軍的道路,隴山左右的千河河谷與渭河河谷。兩條路之間,只有山隘可過,故街亭隘口很重要。
大帥牽制了劉黑馬壹半的兵力,讓渾都海拿下街亭隘口,可以說是幫了渾都海壹把。但大帥沒出兵祁山道,劉黑馬遂趕赴臨洮戰場……故而,渾都海還是敗了。”
陸秀夫話到這裏,“啪”地壹下,打死脖子上壹只蟲子,不管不顧,提筆在子午道標註了壹下。
“現在,關隴軍還在收拾殘局。而大帥命楊奔領子午關守軍於關中制造聲勢,目的……嚇唬劉黑馬,逼他回援關中。”
“不錯。”
“但這不足以逼迫關隴軍走祁山道來攻漢中,哪怕他們探知了祁山道沒有我們的兵力。”
李瑕問道:“他們會從哪裏回援關中?”
陸秀夫道:“自是原路返回,千河河谷或渭河河谷……千河河谷在隴山東面,這壹路就是守街亭的兵馬,眼下還不知剩下多少兵馬。”
“不錯。”李瑕道:“渾都海敢到臨洮決戰,說明這支劉家兵馬壹定是丟了街亭,很可能在隴塬被伏擊了。”
話到這裏,李瑕笑了笑,道:“我教劉太平的。”
陸秀夫眼睛壹亮,道:“而渭河河谷這邊,就是從天水到祁山來伏擊節帥的兵馬,眼下已參與了臨洮之決戰,之後必去奪回街亭。”
“然後呢?”
“劉黑馬合兵,由千河河谷返回關中。”
“那妳看,我要如何堵住他?”
陸秀夫沈思片刻,驚呼壹聲。
“大散關!”
他再次興奮起來,提筆在大散關標註了壹下。
“大散關離這兩條道路最近,原來去歲就取大散關是這個意思!我們在關城中有兩千守軍……”
“不。”李瑕道:“我們在大散關有六千兵力。”
“怎麽會?!”陸秀夫訝道:“整個川蜀,節帥能抽調出的空閑兵力只有壹萬余人,又派了三千人南下大理,只余八千……”
“妳都說了,‘空閑兵力’是這八千人,那只要把各地駐軍也調出來就可以。”
陸秀夫大驚。
“節帥妳……”
“不錯,漢中各地的駐軍,凡精銳之士已全被我調走,大散關幾乎也是空的。”
“這……”
李瑕道:“林子已奉我帥令調遣漢中守軍至大散關……明白史轉運使為何要提刀殺我了?”
從去年十二月,到現在已是四月,他已準備了近半年。
陸秀夫身子壹顫,張了張嘴。
壹時無言。
他家小都在漢中城內,李瑕的家小也在漢中城內。
但,再壹想也無妨。
祁山道上天羅地網,真怕蒙軍殺到漢中不成?
“所以,只需奇襲鳳翔府……”
“不。”李瑕道:“不需取鳳翔府。我們兵力有限,不必在平原作戰或攻城。只要確保鳳翔府沒有兵力支援兩條道路即可。”
陸秀夫張了張嘴,思忖著鳳翔府的兵力。
“隴西壹戰,劉黑馬已盡全力,隴塬遇伏、街亭失守,必然要再調鳳翔府守軍,而長安城遇敵,必要把關中本就不多守軍向長安城調度……鳳翔府並無多余兵力。”
“不錯。”
“那我們只要堵住千河河谷,於山地設伏,六千人可不讓劉黑馬回援關中?”
“不,千河河谷、渭河河谷,都得堵住,妳別忘了汪家。我不管是誰,要進關中,就得在隴山險道上突破我們的防守。”
陸秀夫撫掌大喜。
頃刻,他卻又問道:“但他們可以全力突圍,大帥何以確認他們會舍近求遠?六千人兵力敵後設伏,並不足以長期扼守兩條山道。”
“能堵十余日就夠了,剩下的就是看敵方的心理。”
“心理?”
李瑕沒有回答。
他唯壹不能告訴陸秀夫的是,他已向北地世侯宣告,平生誌向是要蕩平天下。
不論劉黑馬信不信,必須忌憚他李瑕……